聚会在一个鞍城还算高档的酒店,霍令宇和安书源早早就来了,他们坐在一起,等着其他同学们落座。
一张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进来,大家大体上还是那个模样,但是气质却跟之前天差地别。菜上齐没多久就开始各自敬酒,这时候谁混得好不好一打眼就能看出来。他们身边总聚集着三四个人,众星捧月一般把那个人围在中间。
能够答应去同学聚会的人多多少少混得还算说得过去,不少人考上了公务员,他们都挨个给其中一个敬酒,霍令宇不知道里面的门道,安书源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朱燃攀上了国税局局长的女儿,风头正盛呢。”
这个男生霍令宇之前有点印象,学习中规中矩,好像家里也是有点小钱的,为人爱显摆,不过没有霍令宇家多,所以处处被他压了一头。青春期的男生面对霍令宇那样在校园里“呼风唤雨”的人有两种表现,一种是崇拜,巴不得跟他一起叱咤风云;一个是怨恨嫉妒,同时看不上他。
当然李行简不在此列,他上学上得算与世隔绝。
霍家出事的时候,朱燃没少在校园里煽风点火地传播谣言。
安书源跟她上学时候的小姐妹说悄悄话去了,刚子跟其他男生边打圈边吹牛。周围乱哄哄,吵闹声几乎要冲破天花板,霍令宇在加上了几个老朋友的联系方式之后突然感觉有点疲惫,缩在椅子上安静吃菜。
面前倏然出现一瓶白酒装得满满当当的分酒器和一个小玻璃杯,霍令宇抬头一看,朱燃冲破人群,带着其他几个同学,手里拿着他自己的酒,他喝酒上脸,脸上红扑扑的,有点像煺了毛的猪。
他笑眯眯的,自己倒先倒了一杯,“霍哥,你也来了?”张嘴闭嘴都是白酒的刺鼻味道。
从他嘴里听见“霍哥”两字,霍令宇只觉得一身恶寒,他默不作声地笑了笑,有礼貌地跟朱燃碰了碰杯。
白酒入喉,像吞了一口冰冰凉凉的火焰,然后在身体里挥发,冒出滋滋的气泡令人眩晕。然后跟着朱燃的几个人也挨个敬酒。
顾着同窗情谊好不容易喝完,在杯子放下的那一刻,朱燃又给他满上了,霍令宇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头。
“一直听说霍哥在申城打拼,不知道干的是什么大事业,连鞍城老家都不愿意回了,我们几个老同学都很想念你呢!”朱燃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说。
“人家在大城市生活惯了,哪里还瞧得上咱这些山沟沟里的老同学呀!”朱燃咧嘴笑,把霍令宇架起来烤。
霍令宇说:“可不敢当。”
朱燃说:“霍哥现在在哪里高就?”
霍令宇很想结束跟他的对话,把酒一口闷了,只是含糊说了一句:“在公司随便干干,混口饭吃,哪有朱燃你轻松。”他早就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而且这种带有目的的争论本来就没有多大意思,反正聚会一散,大家谁还认得谁。
话里话外就是有点不想交流太久的意思,让朱燃识趣点,别太得寸进尺了。以后大家还是表面和谐的好同学。
可是朱燃偏不领情,假装亲昵地搂着霍令宇的肩膀,冲着那群人说:“霍令宇,我霍哥,自打高中我就特崇拜他,去哪儿都是小弟一群,打架逃课,整个校园里就属你最威风了。你们是不知道多少小女生暗恋他。”
周围人面面相觑,不太懂朱燃为什么揪着霍令宇不放,但是出声附和总没有错。
霍令宇:“高中时候不懂事,太幼稚。”
“可别。”朱燃酒精上头,说话开始大舌头,“我们男生也很羡慕你。之前路过夜场后门,看着你跟一个男的亲亲密密,我就没好意思上前打扰你们。”
他大声笑起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听见有八卦,包间里大家交流的声音突然降低了好多分贝。
有好奇者问:“什么男人?”
霍令宇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地跟朱燃拉开了距离。
朱燃硬拉过他:“霍令宇你早说你喜欢男人呀,不就是操□□吗?你有点特殊的爱好咱也能理解。我亲戚在河东那边开了一家戒治中心,你要是想改邪归正,我帮你打个招呼。大家同学一场,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讲,你家倒了,自己又从申城灰溜溜跑回来连家业都没得继承,找不到工作给我说一声呗,我让我爱人安排你一个活轻轻松松。何必去烧烤店端盘子呢!”
此话一出,包厢里一片寂静,紧接着是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霍令宇感受到身上的目光一道接着一道,他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
安书源皱了皱眉,上前厉声道:“朱燃,都是同学,你说话注意点分寸。”
朱燃双手合十朝安书源拜拜,“班长,知道你们感情深厚,可是霍令宇喜欢男人啊,你别上赶着自讨没趣了,女孩子家家还是早点找个靠谱的男人结婚,年龄一大,连小孩都生不出来喽!”
安书源白净的脸被气得通红:“你!”
朱燃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一阵劲风,紧接着天旋地转,整个人滑稽地倒在地上,左脸火辣辣地疼,嘴里变得腥甜,吐出一口,竟是血沫。
霍令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整体的气质仿佛又回到桀骜不驯的时候了,但他现在眼里满是沉静,不是血气方刚的冲动。
朱燃一愣,骂了一句很脏的话,接着爬起来跟霍令宇扭打在一起。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尖叫声此起彼伏。
霍令宇打架的技巧都忘得七七八八,全凭下意识地动手,他这几年身体素质下滑得很厉害,脸上不慎也挨了朱燃几拳。
朱燃也没好到哪去,被他揍成了猪头的模样。
两人好不容易被其他人拉开,霍令宇跌坐在凳子上喘着粗气,冷眼旁观不远处的朱燃。他被周围人劝住,恶狠狠地盯着霍令宇。
霍令宇又笑,说:“你要是有本事,早在高中的时候就可以跟我约一架,而不是现在当上门女婿躲在自己老婆后面当缩头乌龟。”
这话更是深深刺激到了朱燃,大家表面上对朱燃客客气气,不还是他有一个好岳父吗?没有他老婆一家,他什么也不是。
朱燃怒吼一声,一下子挣脱了周围人的束缚,他眼气的发红,抄起桌子上还剩半瓶的白酒,直挺挺地霍令宇的脑袋上砸过去。
几个女同学尖叫了一声,白酒瓶都是结实的玻璃,更何况里面还有不少的液体增加重量,砸到人的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朱燃的手腕,轻轻用了几分力气,朱燃手腕一阵剧痛,白酒瓶跌在地上摔得粉碎,一时间酒香四溢。
那人的手养尊处优,除了关节处有一点练习格斗时的薄茧。手腕处还有一块不错的名表,朱燃认得这个牌子,鞍城里没几个人戴的起。
他眼睛顺着胳膊看去,只是一眼便吓得肝胆俱裂。
李行简还是高中时候那张完美无瑕的脸,那么多年过去连眼角细纹都不曾多出几条。朱燃知道他是李氏集团的小李总,岳父参加招商引资对接会议之后跟他提过一嘴,他本人倒是没有资格参加。当时朱燃还欣喜不已,那家要来投资的跨国企业竟是李氏国际,李总又是自己的同学,等过几天一定要上门拜访,好好维护一下同学情谊,尽管上学的时候李行简压根没跟他说过话。
他做梦都想巴结的李总眼里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怒火,李行简冷笑一声:“我来的可正是时候,碰上这一出大戏。”
他十分嫌弃地把朱燃丢在一旁,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自顾自扯了张椅子在霍令宇的身旁坐下,模样是众人想象不到的亲昵和关心。
“你没受伤吧?”
霍令宇往另一侧靠了靠,摇了摇头。即使受伤他也不想跟李行简说。
李行简看着他保持距离的动作,眼睛暗沉了一瞬,然后吩咐几个保镖把朱燃架到派出所里去,又说自己受到了国税局局长姑爷的袭击,希望能秉公处理。这下谁也不敢明着捞,朱燃起码要在拘留所住上几天了。
房门一关,众人战战兢兢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他们动筷子也不合适,离开更不合适。
谁能想到,高中时候对谁都冷若冰霜的李行简,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李氏国际的接班人。本以为人家不会在乎这一场同学聚会,绝大多数同学对于他来说就是陌生人。
准确来说,是除了霍令宇的所有人。
霍令宇更没料到李行简会来,一连几天不见,李行简又回到了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顾西说的话好像对他没有了什么影响。霍令宇不太想跟他说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一声“谢谢”。
李行简倒是皱起了眉头,瞧着他的眼睛说:“你不用跟我说这两个字。”
霍令宇低头,装作没有听见,然后拿起筷子,自顾自接着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