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简的声音宛如千百年来的梦魇,夹杂着风雪迎面袭来。刺骨的寒冷灌进霍令宇的鼻腔,钻进他的五脏六腑,让人浑身颤抖。
那些被践踏的真心,那些见不得光、分不清白天黑夜进而精神错乱的日子,重新被这个声音唤醒。
李行简踏着草地上的雪,一步一步向他逼近,雪花被挤压的“咯吱”声,跟记忆中脚链的声音不谋而合。
他的形象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那般盛气凌人,长居上位的蔑视和对什么事情都胜券在握的自信几乎没有掩饰展露在所有人面前。唯一跟之前不同的是,眼尾边的泪痣似乎红了几分。
霍令宇几乎是下意识地撒腿就跑。
“霍令宇。”李行简又沉静地叫了他一声名字,“霍令宇!”
他一把搂住了霍令宇的腰,下一秒就受到了怀中人近乎失去理智的反抗。李行简设想过有一天霍令宇知道他的身份,但是没有料到等到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对方的反应会如此巨大。
“你冷静一下。”
霍令宇喘着粗气,不知道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还是压根不想听,反正手上推搡的动作变本加厉起来。
“霍令宇,你听我好好说!”
李行简皱了皱眉头,他的身体不是铁打的,也受不住霍令宇玩命似的反抗。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霍令宇猛地抬起眼睛来。四目对视的时候,李行简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霍令宇眼中泛起红血丝,整个人就像受惊的小兽。李行简觉得如果可以逃命的话,对方会毫不犹豫地咬破他的喉咙。
“你来鞍城做什么?你又是来报复我的是么?你用假身份骗得我团团转,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也对,毕竟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一个小丑的形象,给根胡萝卜就能被骗走的驴。”
李行简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反驳:“不……”
霍令宇的话冲击到了他的心脏,他的锁人的胳膊一不小心卸了几分力气。霍令宇找准时机,狠狠推了李行简一把,趁着空档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路上几乎一路超速,他本能觉得鞍城不能再呆了。他跟李行简竟然当了那么长时间的网友,恐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了如指掌。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早就逃离了李行简的手掌心!
到了楼下,霍令宇把小电车一扔,也没上锁,飞一样地奔上楼,翻出来一个旅行包,胡乱塞了自己的几套衣服,拿好证件,准备打车去高铁站。
去哪还没有想好,直接买最快发车的一列好了。走的越快越好。
他潜意识地感觉李行简什么也做得出来。
霍令宇锁门的功夫,只是几秒钟。他突然感觉到背后的视线,他猛地回头,肩膀上的包绝望地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行简站在上楼的台阶上,离他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如同鬼魅一样阴魂不散。
霍令宇闭上眼睛,无力地依靠在门上,半晌之后,他才慢慢开口:“李行简,你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之前李行简冷漠至极的神色还历历在目,他说过即使霍令宇死掉也不肯放过他,他会找人把他的魂魄索回来,生生世世都不能离开他。
视线遗落在水泥地上,眼眶已经是充血的红。
“我不是来把你抓回去的。”
霍令宇显然不信,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仿佛被对方逼迫到了悬崖边缘。要是他再往前一步,就会跳下去。
两人就那么僵持着,李行简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毫无关联的话:“……佳佳搬回了鞍城上学,她很想你,我知道她们母女现在的住址,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他的语气甚至称的上是委婉和温柔,谁也不知道李行简有一天会轻声细语地跟人说话,几乎是一字一字在耳边哄着。
听到那个名字,霍令宇猛然抬起头,或许是李行简的态度给了他“得寸进尺”的勇敢,也或许是被逼到走投无路的鱼死网破,他上前抓住李行简的衣领,声音有些嘶哑:“你把佳佳怎么了?!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女孩,经不起你的折腾!”
李行简知道了佳佳的存在,那他还知道些什么?他得到了自己的行踪,又是以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呢?霍令宇倏然不敢往下细想了。
李行简握住霍令宇微微颤抖的双手,低声说:“我没把她怎么样,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大病初愈的未成年下手。”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用假身份骗我几个月,又想要得到些什么?”
这个问题突然问住李行简了。
自从霍令宇逃走之后,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搜寻他的踪迹,调查他所有的过往。李行简有的时候突然惊醒,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投资讲究回报,做事考虑利益。他花那么多的精力,雇佣私家侦探去调查一个平平无奇,没有什么显赫身份,身体不好,甚至精神有些问题的男人。
这与他人生中奉为圭臬的行动准则相悖,完美的、效率至上的机械突然延伸出一处情绪化的枝丫。
为什么呢?
每每独自躺在床上,他的臂弯比他的嘴更习惯了另一个人的体温。经年累月的同床共枕,即使是怀恨在心,他也熟悉霍令宇每一个动作和气息。
医生说过他一切的恨意来自霍令宇那天的背叛,其他人的背叛他不在意,为什么轮到霍令宇的时候就要处处报复,把他牢牢锁在自己的地盘,让他坐立不安呢?
一种难以启齿的、专门由霍令宇催发和效用的病态占有欲,以至于几乎下意识地把他找回自己的身边。
而这病态心理的源头,又是什么呢?
恨的另一面,让他之前心安理得接受霍令宇的爱护,让他不断恃宠而骄的,又是什么呢?
这个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
那只他精心挑选、打算跟霍令宇一起抚养的白猫,他们的女儿,有专人照看,李公馆里有一间特意为小公主准备的房间,吃的是最好的猫粮。她另一个父亲不在,李行简有时候给她梳毛,心里萌生出一个形容。
被霍令宇抛弃的单亲父亲和他们可怜的女儿。
她的名字一直都没有定下来,小孩的名字总要做父母的一块商议。
李行简脸被憋的通红,努力张了张嘴,但发不出任何的音节。
霍令宇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测浮出水面,他看着咬紧牙关的李行简,轻声说:“你在鞍城蛰伏那么多天,也不出面把我抓回去。是想……找机会跟我道歉吗?”
在一切想法都被否决的时候,那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答案。
李行简耐着性子,抛下一个大集团跑到鞍城,是想找个机会跟他道歉吗?
李行简听了这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咬紧下嘴唇,心脏跳如擂鼓。身为李行简的骄傲,让他不能点头。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服软”这一说。
自以为是的尊严和荣誉,化身坚固的铠甲捂住了他的嘴巴。
霍令宇轻声说:“我说的对吗?”
李行简没有说话,楼道里迎来数分钟的寂静。他的下嘴唇几乎要被他咬出血来,仿佛坚守着什么做人的底线。
如同睡美人被女巫诅咒碰到纺锤就要永久沉睡,他的嘴也像被人诅咒,上了锁,说不出什么服软的话。
李行简一直固执地认为,他这辈子不会犯错,所以从不道歉。就像每次数学考试,他永远拿的都是满分,人生也是一样。
霍令宇叹了一口气:“李行简,你想要道歉的话,直接说对不起就可以了。”
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为他所有施加在对方身上的语言暴力,为他病态的占有欲,为他毫无边界的恃宠而骄和狂妄自大。
李行简的心脏从来没跳的如此之快。
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能让上位者低头。李行简心里并不明白这是什么,他的身体只是本能地向这个选择倾斜。
所有的诅咒烟消云散,禁锢的藩篱销声匿迹。
李行简嘴巴张了张,终于缓慢又艰难地吐出一连串的音节。
“对不起。”
这三个字霍令宇朝他说了不知多少遍,李行简突然想起来,对方每次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感受跟现在的他一样吗?
这三个字意味着臣服,把命脉交给对方。在李行简这里,比廉价的“我爱你”更加赤.裸。
他的眼角突然有些湿润,时光像回到他们高中那一刻,霍令宇把书包扔进他家的围墙,一个支撑跳了过来,神采奕奕地邀请他出去玩。
就像洪水冲破了大坝,李行简的话一样汹涌而出:“对不起。”
他不断又艰难地重复。
他终于直视自己的内心,在那么多的刺耳言论之下,藏着的是不愿让霍令宇离开的想法。
霍令宇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任凭曾经不可一世的李行简向他道歉。
直到李行简说够了,霍令宇才长叹一口气,点点头:“我原谅你,你也原谅我,咱俩两清。你回申城吧,我们以后不用再见面了。”
李行简一愣,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眼中难得透露出不解。
霍令宇又轻声说:“这段关系就此斩断吧,你不要再发疯,我也不用再躲躲藏藏,我们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李行简下意识摇摇头,他没想到霍令宇能说这些话,在他的潜意识里,他道歉了,然后呢?
然后霍令宇就应该跟他回去。
事情怎么变得现在这个样子了?
李行简白瓷一样的脸上微微发红,他有些难以置信和接受。
“你……”他朝着霍令宇的方向迈进几步。
倏然,有一个年轻的男声从楼下的台阶冒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顾西看着霍令宇面前,漂亮到过分的陌生男人,本能地察觉到气氛微妙且对方来者不善,他三步并一步地跨上台阶,皱着眉头,自然而然地挽过霍令宇的胳膊。
他从上至下打量了李行简一番,夜场混多了这些小剧场他轻车熟路,心里嘀咕八成是什么霍令宇的前男友来求复合的戏码。莫名的胜负欲占领了他的脑海。
顾西理直气壮地说:“我是霍令宇的男朋友,你又是谁?”
喜报!李狗张嘴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第 5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