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乎全场所有的人来敬李行简一杯,霍令宇只好一杯一杯地替他挡。啤酒按箱抬进来。李行简看着他不想喝但还是被灌的……动作,忍不住轻笑出声。
过量的酒液顺着嘴角而下,滑过下巴,划过喉结,最终隐入胸前,留下一朵又一朵的水晕儿。
原先不适更加放大,终于霍令宇承受不住,在酒精的刺激下,此时胃部如翻江倒海一般,他推开簇拥的众人,飞快跑去了卫生间,跪在地上,抱着马桶大吐特吐。
十分狼狈。
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索性将喝过的酒全都吐了出来,最后吐无可吐,开始反起了胃酸。早期落下的病根全都暴露出来,霍令宇在地上缓了好一大会儿,听着外面依然喧闹,音浪不停,他强撑着去洗手台洗了把脸,感觉体温似乎又升高了。
接着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迷迷糊糊中,有人将他扔进了满水的浴缸,还扒了他的所有衣服,一边扒一边还在抱怨,“不就是喝点酒吗,你不是高中三千米长跑第一名,身体那么不堪折腾了?吐的真是臭死了。”
那人很不耐烦,洗着洗着就没了耐心,他出去打了一通电话,没过几分钟,浴室玻璃门被人拉开,几个男侍者鱼贯而入。
各种昂贵的浴盐香波轮番上阵,那人似乎交代过自己有洁癖,霍令宇全身上下都被洗红了才勉强放过他。然后拿条浴巾全身擦干净,扔到床上。
随后,男侍者们安静退下。毕竟常年住在总统套房的贵客密辛是他们不能好奇的。出了这道门,任何事,任何人,都要忘的一干二净。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床边深陷,有人爬上了床。
然后,一股钻心的疼痛从霍令宇的内部迸发开来,难以形容,就像有一把刀捅进了他的身体。巨大的不适感使得他清醒几分,强撑开眼睛,引入眼帘的便是光着上身的李行简附身看他。
对方拍了拍他的脸,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和感叹,“发烧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平时热不少。”
霍令宇愣愣地看着,喉咙里好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恍惚间他看见李行简精致的嘴唇在起起伏伏中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指望李行简说出顺耳的话,还不如祈祷海水淹没珠穆朗玛峰,后者的可能性还大一点。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样的李行简也是他一手造就的,如今的恶果,他来承受是理所应当的。
当初他们做了两年的高中同学,他做了许多错事,如今他给自己定了两年的期限,去补偿那个年少时候的李行简。
那……两年之后呢?两年之后会怎么办?以李行简喜新厌旧的性子,保不齐连一年不到他就厌烦了他,理所应当的,两人结束了这段不健康的关系。
人生有好多个两年,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个两年,但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这是苏琳过世前留给他的道理。剩下的好多个两年,该如何度过呢?他要以怎样的心态和身份对面对李行简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者说痴心妄想?除了死对头和仇人,他和李行简还能有别的相处关系。
或许可以、或许可以、或许可以……!
霍令宇不知道从哪里的勇气,许是酒精冲昏了头脑或者其他不能言语的原因,伸长脖子,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平时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人,嘴唇却是那样的柔软,比他身下国外空运过来的名牌床垫还要软上几分。
仅是嘴唇相碰,旁人却能从这个亲吻中咂摸出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绝出来。一个猎物将自己的脆弱的喉管暴露在猎人面前,任凭处置。
李行简也没料到霍令宇这个动作,他完全僵硬住,回过神来,只看着紧闭着眼睛的霍令宇细细描摹着他的嘴唇。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李行简一把推开了他,并且扇了身下人一巴掌。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十分突兀。刚才还暧昧旖旎的气氛变得古怪又冰冷。
常年受过训练的李行简下手又快又准又狠,霍令宇的左脸火辣辣,没过多长时间就浮现了清晰的巴掌印。他双目失焦地看着天花板,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这一巴掌,比世界上任何的醒酒汤都要管用。
李行简迅速站起身,扯了一条浴巾围着。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霍令宇,又用指腹摩挲嘴唇,紧皱眉头,像是上面沾染什么脏东西一样。
他经历过那么多的男人,熟练的青涩的,娇俏的稳重的,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大家都心知肚明,哪里都能接触,哪里都能做,唯独嘴唇不能相碰。
都是昙花一现纵情声乐的,搞那么纯情,谁能玩得起?
跟个牵手都脸红的中学生一样。这太奇怪了。
嘴巴是用来约人的,而不是盖章的。
“滚,别让我出来再看见你。”不顾此时的霍令宇还发着烧,脸上带着他的巴掌印,李行简撂下一句狠话,去卫生间重新洗漱去了。
应该是气愤,李行简心想,要不然他的心脏怎么可能无缘由地砰砰乱跳呢?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嘴唇已经被他擦得嫣红,擦得有些过,似乎有点朝着红肿的方向奔去。
都怪霍令宇!李行简恶狠狠地想。
此时他的心里除了气愤还有另外一种情绪,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它的存在。在嘴唇相碰的一瞬间,李行简与霍令宇有着同样的感受。
好软,带着湿润的清香。
半天之后,李行简洗漱出来,看见霍令宇还是刚才的那个动作,不曾变过。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额发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不就是扇了一巴掌吗?至于吗?自己还没找他认真的算账呢。他在那矫情些什么?
李行简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话毫不客气,“你刚才是聋了吗,发烧把脑子烧怀了吗?我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不知道摆好自己的位置吗?”
霍令宇还是一动不动,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
李行简看他那样,伸手去碰,在触及到脸颊的前一秒,被霍令宇用手拍开,随后他缓缓起身,也不分李行简的还是谁的衣服,去扣衬衣的口子,手却一直发抖。
李行简紧皱眉头,说:“你故意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说罢,钳住对方的下巴,逼他抬头,看见霍令宇眼底的情绪,他微微一惊。
他从未见过霍令宇流露出这种眼神。
高中时候的霍令宇永远是肆意的、张狂的、明亮的,绝对不会露出这般脆弱的、难过到无助的眼神。
“没有什么给不给谁看,是我欠你的。”霍令宇抽了抽鼻子,“是我活该。”
他们俩相遇简直就是一个错误,像两只刺猬,只会给对方带来伤害。早知如此,他哪怕退学,也不愿意与李行简结下梁子了。
如果神明出现在霍令宇的面前,早点告诉他,你跟别人相知相识,却不能避免地伤害到对方和自己,你还要不要继续接触下去?
不要了,霍令宇心想,真的不要了。
如果可以,他宁可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这样,无论是苏琳还是李行简,谁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
霍令宇觉得之前的自己,就是一个十成十的混球。
五岁前,霍令宇有一个正常的家庭。父母恩爱,疼他爱他,即使住在不到一百平的小房子里。霍令宇关于这时候的记忆总是温暖的,有苏琳的热乎乎的臂弯。那时候霍强还不是什么白手起家的化工厂一代,好不容易娶了县城里漂亮到出名的大家闺秀,每天早出晚归,咬着牙给年轻貌美的妻子和懵懂的幼子创下一份家业。
苏琳总是一手画画,一手抱着霍令宇,咯咯地笑。她画得一手好山水。
不知从什么时候,苏琳的身体每况愈下,从医院回来后,夫妻俩陷入第一次死寂。再过几年,苏琳慢慢出现行动障碍,一次甚至失手将霍令宇从怀里扔下去。
此时的霍强的工厂红红火火,拿出一笔钱,将苏琳送到国外去治疗,一走就是十一年,期间霍令宇没有她的一点消息。两人顺理成章地离了婚,霍强再娶妻生子,直到现在。
霍令宇才十六岁,大人的世界他一知半解。苏琳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向来恩爱的父亲会立马组建家庭,他一概不知,所有人都对他讳莫如深,没有人跟他讲。
他只知道他被父母抛弃,孤零零地生活在那间小房子里。父亲有了新家后,招了一个保姆照顾他的起居,从一个月看他一次到一年看他一次。
有次他自己偷摸去那个新家,别墅装修得时尚明亮,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在院子里的草丛玩。原本是他的爸爸跟另一个女人在一旁打情骂俏。
一副和和气气,家庭美满的图景。他都觉得自己多余。后来,父子关系几乎就成了经济关系,每个月打一次钱就是霍强所有的父爱。
鞍城是个十八线沿海城市的小县城,教育资源只能称得上一句一般。整个县城以化工厂为生,特产是黑滚滚的烟雾,每当夜幕降临,城南的化工厂们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排放,其中烟囱最多的一家就是霍令宇他爸的,也是县城的纳税大户。
言德一中的老师们看见他就头疼,巴不得离他远点,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级部主任陈光明人如其名,刚正不阿,还主动请缨把他塞进了自己班。自己当他的班主任,看见霍令宇就逮,也算是狠狠锻炼了他的腿部肌肉和肺活量。
大课间的体操铃响了,人群一股脑儿往楼下跑。霍令宇上身只穿着一件白t,带着几个要好的兄弟,逆着人流拾阶而上,跑向只有四楼有的风雨连廊。他跟兔子一样窜来窜去,少年修长纤细的双腿步步生风。染得火红的头发更让他在一群灰蓝色秋季校服中煞是显眼。
天气春暖乍寒,只有霍令宇穿着言德的短袖衬衫,纤瘦的胳膊就那么露出来。少年总是不怕冷,风吹的短袖晃晃悠悠。
他双手一撑,用了一个巧劲,轻松越过连廊一头的栏杆,赶在陈光明发现之前,向另一栋教学楼天台飞奔。
谁看了不得夸一句动作敏捷和身轻如燕。几个女学生聚在一起看直了眼。
按理说,单看霍令宇的五官,根本不会跟他和吊儿郎当联合在一起。他的模样十分周正,五官很是正派,是传统的中式帅哥。街坊邻居都说,别看霍家那个小孩整天爹不疼娘不管,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偏偏生了副好相貌,去抗战剧里当个军官都很合适!
他的鼻梁高挺,眼睛亮亮的。侧脸比正面还要惊艳不少,加上又是年纪轻轻,神采飞扬的。一中的女孩子都偷偷说他“哪个角度都像一幅画。”
几个人躲在教学楼上抽烟,霍令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插科打诨,没搭腔。最近家里来了一人,让他感觉有点头疼。
“怎么了霍哥,也不说话?”刚子撞了撞他肩膀。
霍令宇把还剩下大半截的烟给灭了,抓抓头发:“别提了,我妈回来了。”
几个兄弟顿时鸦雀无声。
他们几个都是跟着霍令宇从言德一中的初中部升上来的,大概也知道他家里的情况。霍令宇他妈从他五岁开始就杳无音信。刚子几个还经常羡慕他自由自在的,不受家里管束。结果管他的人出现了。
“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不知道,来收拾我了吧。”霍令宇哼了一声,脑中浮现出母亲苏琳病弱苍白的脸庞,还有半句没说出口。
也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让我伺候她。
他对苏琳的感情实在淡薄,五岁之前的印象也几乎忘得干干净净。他现在长大了,再也不是赖在母亲怀抱的小孩。现在她对于他这个儿子来说,也就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但他心里实在是不太好受,从各方面讲。
“李行简看见咱们了!”别人一声把霍令宇从深思中拉了出来,他吓得一激灵。顺着别人手指的方向,看见了远在操场上,正在本子上扣平时分的李行简。
两人对上了眼。对方的眼睛平静无波,也不怕跟全校有名的霍令宇杠上。
我靠,大意了!今天是姓李那混小子值日!也只有他深得班主任真传,在别的纪律委员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他敢扣霍令宇的分,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班的,害他被陈光明骂的罪名又多了一条。
李行简明察秋毫,埋头苦读没磨灭他的视力,一瞅就瞅见了天台上的一头突兀的红发,面无表情的记上了他的名字。毕竟全校染红毛只有那一个。
霍令宇心情更糟了,他揉揉太阳穴,心想,等我解决完家里的事就来收拾你。
霍令宇在心里给学霸划分了三个等级。每个等级的人数依次递减。
一种是刻苦努力,每次考试在班里前五的小学霸;一种是安书源之流,天赋高加刻苦聪明,次次考试年级前茅的大学霸;剩下的一种,就是变态级别。这个等级的只有李行简他一个。
据说李行简是跳了两级上来,跟他们学习也丝毫不费力。不仅如此,每门功课几乎满分,年级第一的宝座从没下来过。更恐怖如斯的是他的数学。从小到大不管试卷多难,全是满分。小学阶段总是附加题加十加十加十,即使是在霍令宇眼里跟抽象画似的复杂函数图,他总能逻辑清晰,一分不扣。次次考试都是老师们分发他的全科复印卷的程度。
安书源能考一百五,是她只能考这些。而李行简,是这张试卷只有一百五十分。
有听人说,他在现在高一的时候,就已经把整个高中阶段的数学学完了,现在他在学高数。
活脱脱一个变态。霍令宇一想到这里就起鸡皮疙瘩。
言德一中的校长早年就是个数学老师,对李行简这个天才宝贝得不行,每次大会必夸他,言语中大有把他当亲儿子的意思,听得霍令宇耳朵都要起茧子。
“那你就直接认他做儿子呗,反正都不知道李行简他亲爹是谁。”台下的他在心里犯嘀咕。
——
原先霍令宇知道自己跟他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平时也懒得招惹,但是李行简为人古板又较真,扣分扣的他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一天不抓他就心里膈应。
本来他对李行简好说歹说,让他跟其他纪律委员一样放他一马,岂料对方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肯放水。不仅如此,李行简的脾气又臭又硬,对讨厌的家伙要死不松口,一般不开口,说话就把霍令宇气得要死。
两人梁子就那么结下了。
霍令宇主动去办公室认罚的时候,正好看见李行简带着红袖箍从里面出来,看样子像是刚上交了扣分表。
霍令宇的个子是全班男生里窜的最快的一个,李行简比他矮一个头,黑色半长刘海温顺地贴在他的额头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副都能去学生手册当着装模范的死板样子。
霍令宇双手插兜,把他的小身板撞开,一脸不屑:“好狗不挡道。”
李行简被撞了个踉跄,扶住墙才稳了身形,用向来平静无波的黑色眼睛剐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今天班主任因为三校联考成绩正在气头上,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专挑陈光明发火的时候来一桶油是吧?霍令宇看见他这一副欠打的样子牙根就痒痒,已经能想象到扣分表里全是他霍令宇密密麻麻、罄竹难书的罪证。
李行简跟他的外表截然相反,他从来不是那种乖乖吃亏,忍气吞声的人。拿手好戏就是在背地里阴人,把别人耍的团团转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陈光明身兼数职,不仅是五班班主任还是年级主任。在班里他看见霍令宇就闹心,在年级里又被气的头疼脑热。他对犯事的霍令宇才来都不是怒发冲冠,毕竟好歹有发不是。他生起气来只是像一个逢年过节吃的狮子头。
想到这,早已魂游太虚的霍令宇噗呲一声笑出来。
陈光明更加怒不可遏,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害得隔壁工位的老师默默端起来水杯。
“迟到早退抽烟逃课打架,还染一头红毛,看看你现在还有个高中生的样子吗?!
“你以为你家是县里的纳税大户我就收拾不了你,明天把你家长喊来,我得看看他到底还管不管他儿子!”
本以为被骂一顿就行,没想到还要叫家长过来。
都怪李行简!霍令宇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了他好几遍。
他其实很烦陈光明和李行简这样的人物,都知道他家里在城南有个化工厂,每到黑夜里那几栋呼呼冒烟的大烟囱都是他爸的。他这辈子不会缺钱,也不会为五斗米折腰。所有人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好好学习不还得为霍令宇家里打工?
只要他不作死,除去给他那年轻后妈和便宜弟弟剩下的钱,足够他花三辈子的了。
霍令宇蹲在操场阴影里,点了根烟,难得拨了个号码。
“嘟嘟嘟”的待接铃声响了半天,长到霍令宇快吃到了烟屁股。那边才姗姗接起。
霍令宇摁下了免提,对面的声音比白天的操场声音还要嘈杂,说话声,椅子推拉声,碰酒杯的声音不绝于耳,像是在什么应酬酒局上。
“张局长,检查组那边……”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响起。
过了半天,那人终于意识到电话在接通,匆匆走到包间一个人少的角落,大着舌头:“怎么了儿子?缺钱了找你侯叔叔……”
“你先猜猜我是你哪个儿子?大的还是小的。猜对了没奖励。”霍令宇冷笑一声。
“别开玩笑话,你弟弟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鼓捣电话手表呢。令宇呀,难得给你亲爹打电话,缺钱了跟我秘书说,老侯明天打给你。我现在正跟领导吃饭呢。”
“不是缺钱,”霍令宇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脏不那么躁动,“我在学校出了点事情,老师让叫家长,你明天能不能来学校一趟?”
他尽量让电话那头的人听不到自己声音里的期待。
对面没吱声,霍令宇看见明明还在通话中的按钮,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我最近几天都忙的很,上面来人非得要查工厂的安全规范和排放情况,我应付他们都应付不过来。”霍强顿了顿,“你妈不是回去了吗,找你妈。正好她一心想管管你,就让她跟你们老师聊聊。”
电话被匆匆挂断。霍令宇抹了把脸,把烟屁股摁灭,自嘲一声。
身为父亲,他竟然都不关心自己小孩在学校出了什么事。是磕到了还是碰到了,是不是跟同学打架了,是不是跟老师闹矛盾了,是不是学习成绩下滑了。
霍强只是说“找你妈”,像句骂人的话。
但他并不打算让苏琳去。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那女人苍白的面庞、不受控制的表情和动作。苏琳行动不便好多年,他一点都不想让阿姨推着苏琳的轮椅走在校园,跟老师谈话。
其他人会议论纷纷,叽叽喳喳,说那个得怪病的女人原来是霍令宇的妈妈。
霍令宇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打算去网吧跟小弟们包夜,即使他知道苏琳这时候在看着一大桌子菜等着他。
今晚手气不好,匹配了几把都是猪队友,霍令宇气得胸闷气短,出网吧透透气。三月竟然下起了暴雨,他点了根烟,静静看着地上的小水洼,从高处落下的雨滴像沸水里上升的气泡。
就像大地在沸腾。
一个轮椅停在了他面前,荡起一连串涟漪,就像最出色的跳水运动员入水后的细微波澜。
霍令宇不耐烦地抬起头,怔住了。
陆姨推着苏琳站在他面前,两人合撑一把伞。
半夜两点,苏琳坐在轮椅上不知道找了几个网吧才找到他,天还下雨,她膝盖以下的裙摆湿透了,几乎能拧出水来。
苏琳全身上下的肌肉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这个患病多年的女人还是静静看着阔别十一年的儿子,没有生气,没有伤心,只是努力地、一字一字地说:
“现在,跟我回家。”
——
霍令宇跟他妈虽说没交过心,但还没到反目成仇的地步。自从苏琳跟他住到一起,他就没在家里抽过烟。现在被抓了个现行,霍令宇脸上感觉有点燥热。
出于某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即使他恨着苏琳弃他不顾,但是在这个费劲千辛万苦生育他的女人面前,他还是不能完全坦然地扮演一个坏小孩。
雨正好停了。
他无声地拧灭了烟头,接过苏琳的轮椅,慢慢推着她回家。大半夜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昏黄的路灯闪烁,几只飞蝇锲而不舍地撞着玻璃灯罩。
“你爸给我打了个电话。”苏琳冷不丁地说,“他工作忙,你怎么不直接让我去跟你们老师谈?”
霍令宇半天没憋出一个字,随即听见苏琳静静地说:“你是嫌我给你丢脸。”
一个行为怪异的母亲,即使是患病导致,也会打击少年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尤其是在,霍令宇觉得自己在学校还有点“威望”的情况下。
霍令宇低下头,偶然看见苏琳鬓边的几根白发。他脸憋得通红,一脚将旁边的石子踢到草丛里,“我没有。”
未成年脑子里的那些弯弯绕绕根本逃不过明眼人的眼睛。苏琳就算用发旋看他都能知道霍令宇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二十分钟的路程,苏琳再也没说什么。
回家之后,霍令宇看见饭桌上摆着几盘纹丝未动的饺子,早没了热气。他现在一点都不饿,只是看了一眼就转移了视线。
陆姨说:“这是你妈妈特意嘱咐我包给你晚上吃,鲅鱼馅的。”说完,急匆匆推着苏琳到卧室擦干身子。
霍令宇看着紧闭的卧室木门踌躇一会儿,挪到餐桌旁,捏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冷了好几个小时的饺子粘连到一块,他最爱吃的鲅鱼馅也压根没了滋味。霍令宇还是慢慢嚼着,咽下肚去。
第二天还在下雨,下了课,霍令宇被陈光明叫去,办公室的地板上还能隐约看出来两条轮椅车轮的水迹,像是有人来过又因为什么原因匆匆离去,不想被别人看见。
陈光明一改之前的苦大仇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用长辈的身份用力拍了拍霍令宇尚且瘦薄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早点长大,成为能担负起责任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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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其实李行简反应那么大,也是因为这是他的初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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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