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伊的日常辩证 第5章 第 5 章

家的含义是我最近才慢慢悟出来的，一开始的时候，我仅仅是用它来区分我到过，住过的房子和屋子，但后来我意识到，这住过的房子和屋子不仅看上去不一样，对我的涵义也不一样。

来到这个世界至今，可以被称为家的地方并不多。我的第一个家是那个曾经有爸爸妈妈的地方，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四脚兽每日朝夕相伴的地方。我的第二个家，就是我现在住的这个地方，有安娜的地方。这两个地方很不一样，但又很相似。每一处都有在乎我的，也有我一旦离开就会忍不住伤心牵挂的。所以，对我来说，这样的对我有特殊意义的地方才能被称为家。

除此之外，我也在别的地方住过，比如有一次，安娜，安娜的妈妈和我一起在那个带轮子会冒烟的铁皮盒子里一颠一颠了好久之后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看上去就和我的两个家很不一样。进入那个房子之前，先要穿过一个到处冒着各种诱人气味的地方。那大门又高又厚，连安娜推着都很费劲的样子。安娜紧紧抱着我，绕过周围很多正在伸着懒腰，匆忙梳理皮毛，提拉口袋的两脚兽们。当时的我还不怎么成熟，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两脚兽聚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亲密热烈的味道，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让我既紧张又迷惑。

我记不太清是怎么穿过那许多的门，也不知道那些门都通向哪里，我们最后到了一间有床的房间。在此之前，我们好像是要先走进一个带门的小木屋。那是一个很小，但很神奇的小木屋。里面的空间只能容纳几只两脚兽同时站着，安娜的妈妈手里提着我的笼子，但硬是再没有容下她的位置了。小木屋的门先是被合上，然后在一声“叮”之后再从外面被什么打开，然而小木屋外面的样子和气味却都变了。我一直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每次我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安娜是不是还在我身边，无论到哪里，在哪里，只要有安娜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不在家的时候，我总是有点不适应，说不好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但也不是病了的感觉。虽然安娜明明就在身边，而且可以从早到晚一直和我在一起，但可能是周围新鲜刺激的东西太多的缘故，我总是没什么胃口，觉得不安焦躁，更糟糕的是，我没办法在不熟悉的环境里方便，怎样努力都不行，就是不行！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那个家，以及我和安娜家的房子外面都有一片草地，只要我在屋里待闷了，就可以去草地上自由活动，追追球，伸伸懒腰，摆几个现学的普拉提的舒展动作，打打坐什么的，或者什么都不做晒晒太阳。草地的远方，可以看到几个很大的草垛以及一座气味浓郁的小山，边上是些木房子，但住在里面的四脚兽长得和安娜她们非常不一样，白天可以看到这些大四脚兽三三两两的在对面的草地上跑着，站着或者躺着。天黑以后，这些她们就消失在那些木房子里。但这样的草地并不是到处都有，在楼房聚集的地方，没有那么多草地，即便有，那地上也布满了乌七八糟的东西，让我根本没法集中精力方便，那感觉实在太差了。

在家的时候，我总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观察周围的环境和来往的种种。一开始我这么做纯粹出于无聊，白天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安娜不在家的时候，我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白天睡太多了话，我常常会混淆什么是真实发生过的，什么是过去发生的，什么又是我梦里见到的场景。渐渐的，我发现，观察和思考可以打发时间，让无聊的日子变得有趣起来。有时候我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和安娜分享我每天的所思所见和所闻，想让她知道，见不到她的时候我是多么思念她。哪天我有了什么主意或有意思的想法，就想立刻告诉她，向她证明我已经长大了，成熟了，变聪明了，她也可以为我骄傲。

据我的观察，无论是两脚还是四脚兽，和同类聚在一起的时候其实都很相似，不是互相抓挠着对方，要么就是把鼻子在对方的脸上嗅来亲去。但两脚兽的身体灵活度远不如我们，可能是因为他们都很大岁数了吧，即便你可以清晰地从他们的面部表情或者体味中觉察出他们的兴奋，但他们的身体活动依旧极其有限。在我看来，两脚兽更像是长了脑袋的大树杈，他们最擅长的就是保持一个姿势静止不动。可能正因为如此，两脚兽们才喜欢用各种咕噜声互相交流，以此弥补他们极其匮乏的肢体语言。我想说的是，两脚兽还算是聪明的，至少他们会扬长避短。

我还观察到，同类与同类之间的陪伴并不一定比和非同类的相处更简单。以安娜为例，对待她的妈妈和爸爸，安娜的声音，语气以及身体反应都完全不同。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安娜大多数时候都很放松，她笑得也更多，这总让我想起我的妈妈，哎，好伤心。安娜有时候也会对着她的妈妈大喊大叫，用力摔着门，故意踏脚，而此时，她妈妈就会变得特别安静，低着头，平静地继续做着她手头的事情，但此时的空气好像被什么凝固住了，让我喘不过气来。好在，这种情况不常发生，即便发生，安娜和她妈妈也会以闪电的速度和好，只有我这种观察力极其敏锐的天才才能快速捕捉到这短暂的不和谐片段。安娜的爸爸不常在家，相比之下可能我和她爸爸待的时间要比安娜还多，因为她爸爸总是自告奋勇地在夜里陪我睡觉。安娜和她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些不耐烦，甚至是不屑或者嘲讽，她的语气和声调也会突然变得怪怪的，又或者在她爸爸转过身去看不见她的时候，她会故意不出声地嘟囔嘴。安娜的家里还有两只体型很小的四脚兽，他们被关在独立的带上下层的木柜子里。他们所到之处都散发出好闻的干草和胡萝卜的味道。安娜对待他们的态度和对我不怎么一样，起初我还挺担心是否能和他们相处好，毕竟大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都需要安娜的陪伴和时间。但后来我发现，这两个小家伙虽然颜值很高，但性格非常内向，也不善于表达和沟通，主要是看上去就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胆子还特别小。偶尔安娜会把这两只小家伙从木柜子里放出来，让他们和我一起在草地上待着，有几次我靠近他们想打招呼的时候，他们总会像弹簧一样的蹦跶老远，还故意用力的蹬地，发出噗噗噗的响声。我又不是傻子，这明明就是嫌弃我的表现，算了，不提他们了。前几天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幸，安娜先是哭得很厉害，然后她妈妈对着她吼了很久。在那之后，住在下层的那只白色的四脚兽就不见了。但他那住在上层的兄弟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哥们住的那层已经空了，每天照旧混吃等死。这样迟钝还没情谊的兄弟，要他作甚！坦白说，我心中还有点小窃喜，和我竞争安娜关注的四脚兽少了一只，等再少一只的话，安娜就完全属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