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麟此话一出,拾柒惊了一刹,不可置信地抬首侧眸望了他一下,圆溜溜的眼睛写了明明白白的一句话:大人您还真敢说啊。
见她这样,谛麟环臂而笑,抿唇时唇线稍稍牵动了唇角之处的肌肉线条,两条性感之至的法令纹沿着腮颐部位延伸上去。
乍望上去,他此时此刻显得有几分亲和与平易近人,初时的距离感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磨而逐渐消弭掉。
“那蛇姬大人,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拾柒不敢再去看谛麟的轻慢笑容,总觉越看下去,她的心内就会生长出越多毛毵毵的寒毛——于是乎,她转而去问蛇姬,欲将自己的注意力聚焦在另一端上。
“先在这儿停留几日,如果真的无法与小於菟接应的话,那么我们只好归巢咯,莫得办法。”
不知为何,蛇姬的回答落入拾柒耳中,总有几丝玩笑成分在。
“慢着,鸟笼的晔桂之前不是与夜猫大人一同南下的吗?”拾柒抓住了这个关键字眼。
提及了晔桂这个专有名词,谛麟眼神之中凭添了一丝诡谲的迷蒙色彩,只不过拾柒只一径地把眼神放在了蛇姬身上,所以没有察觉到谛麟的异态。
“晔桂这个小姑娘,”蛇姬倒是察觉了谛麟的异态,话至半途,声音的尾调陡而低沉下来,“暗井之人只说她与小於菟来到衡州之后,便分道扬镳了,晔桂与这一带的鸟笼成员汇合,声称打从与小於菟分别之后就没再见到过他。”
这话,蛇姬是向着谛麟说的。
接着,她直截了当地问他:“小麟子,我觉得你眼睛里有戏,说罢,你知道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谛麟的唇角笑意增深,“果然有些东西瞒不过你,不愧是被调|教出来的。”
“彼此彼此,大家都还不赖,你少给我转移话题,有事说事。”
蛇姬那嘴皮子上插科打诨的功夫也是技术流,跟谛麟斗起嘴来也当遑不让。
拾柒却有些紧张,一方面她觉得晔桂的踪迹很可能是寻找到夜猫的突破口,但另一方面,她很担忧这会冒犯到襜帘之外正在赶马车的沙棘。
硕大的车轱辘碾在尘土飞扬的路道上,由泥灰色紧紧方形砖块一一拼凑而成的街衢地面,人声嚷嚷喧杂,贩夫走卒们的高扬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空气弥散着水晶鸭的肉香。
一位挑着熟食担子的屠夫打着车厢之外路过。
“官爷,要不要买一块——”
屠夫话未必,沙棘已然驾着马车远去,前者的话如细线似的无限朝前拖曳,越拖越绷,最终绷断,消失在了半是凉意半是燠热的初秋光景内。
屠夫等马车消失在街衢的尽头,脸上和蔼可亲的笑意陡而泯灭,取而代之的是狠厉的神色。
“他们朝着这个方向,应该是前往指定客栈的方向。”
屠夫挑着熟食担子继续朝着与马车截然相反的方位走。
等在一家手工店看到一位正在编制竹篮的大叔时,他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膊:“卖麻雀肉啦!”
大叔依旧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道:“哪种麻雀肉?”
“正在前方指定鱼篓方位里的麻雀肉。”
“你可以卖多少只?”
这一回,大叔总算掀起看起来很沉重的眼皮,正视着他。
“不出意外的话,一共四只,鱼篓外一只,鱼篓内三只。”
“好咧,这笔交易成!”
——
与诸同时,沙棘执着缰绳的手顿了一顿,他察觉到了那位挑着熟食担子的屠夫的猫腻。
从最初与他打了个照面伊始,沙棘从他的眼神里洞悉了一切。
屠夫是由皇城司乔装打扮的。
他会在这辆马车行驶至好一段远距离的时候,赶快去与散步于这街衢之上的眼线通风报信。
恐怕,现在他们就正在以某种特殊语言来商议逮捕他们四个的计策吧。
甫思及此,沙棘的掌心中的缰绳紧了一紧,日头虽泊近西隅,但光线仍旧毒辣无比,他的额角处渗下了一点点黏糊糊的热汗,身上的劲装衣物也如吸水的般,变得厚重而粘肤。
——到底要不要将马车直接开去客栈?
沙棘寻了一处较为阴僻的地理位置,将马车停了下来。
由于他是突然紧急勒马,身后的那个大车厢很明显地颤动了一下,里面的人的小心脏想必亦然跟着颤动了一会儿。
率先撩开襜帘的人正是拾柒。
“沙棘,前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可既及她见到了马车周遭的地理环境时,一连串地疑窦继而窜上了心头。
蛇姬与谛麟陆续从马车上下来。
沙棘跟他们俩提及了方才他所窥察到的事情。
言讫,他用征询的目光各自扫了他们俩的面容一眼,以示询问。
蛇姬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的意思是当做不知道皇城司的暗中计划,照旧延续自己目前的行动路线。
谛麟的反应与她截然不同。
他看了拾柒一眼:“今夜启程,将她带回鸦巢。”
蛇姬的话音包含戏谑:“你是认真的了?”
她的潜台词是:你疯了?不按计划走,这么任性妄为,当心被他人穿小鞋。
就连拾柒也不敢相信,她说:“谛麟大人,你刚刚说晔桂她极可能掌握了夜猫的行踪,只是碍于一些特殊原因没有转告我们……”
“所以呢?”谛麟反问。
“我们的任务完全还没有执行好,就这样回去的话,鸦主肯定要赐罪的。”
“嗯,所以,我们只送你一人回去——而且,这是夜猫的授意,鸦主不会有很大异议,毕竟他素来对事不对人。”
“但——”
拾柒还想争取让自己留下来的机会,但谛麟截断她的话头:“你再任性的话,真的就会给我们添麻烦。”
她:“……”希冀的目光一瞬地投向了沙棘。
许是她的求救信号过于猛烈而灼灼,沙棘淡然的眼神内浮现了一丝微澜,微澜的弧度很小很小,小得如万顷海面上的一寸水色褶皱,但,它还是出现了不是吗?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沙棘并没有帮助拾柒,他心内价值判断的天平倾向于她,但这并不代表他自愿站出来襄助她。
夕阳尚未坠下,夜色准备从东方一隅的暗云层内悄然孵化出来时,拾柒就由蛇姬的护送之下,离开了衡州,暂先回至南山宁府落宿。
沙棘与谛麟就这样,与拾柒硬生生地断了联系。
她没有想到的是,在抵达宁府的第二日,她的写实肖想被皇城司颇有心机地贴遍于大街小巷,而她的画像旁边,则铺了三份血淋淋盖了戳应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分别立着两个男子与一个女子的侧身轮廓,这三人的右侧则落下山钩银划的野蛮黑字:暗鸦夜猫、暗鸦蛇姬、暗鸦谛麟。
皇城司专门在拾柒在写实肖像画上打上了“重酬:寻人启事”的思想烙印。
先是将拾柒被暗鸦抓走一事简述一番。
其次,它如此书写:“但凡能提供该女子行踪任意一条线索者,一经证实,赏酬一万银两;另,但凡能将女子躬自送至衡州知府处,一经身份契合,赏酬十万银两。”
这份千载难逢的封赏如一把燎原大火,势不可挡,以排山倒海之势,迅疾把整个衡州燃烧起来了。
远处于南山宁府内院的、正与一位幕僚切磋剑术的拾柒,当然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一举成为了头条新闻人物。
连官府的门槛都要被前来提供线索、押着各种版本的“自己”去领赏的百姓们踏成瘫痪高危建筑。
宁胤领着画像来寻拾柒核对事情真伪时,那已经是第四日的光景了。
当拾柒看到这幅似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画像时,心情尚无波澜,可双目瞄到“被暗鸦夜猫抓走”等字样时,整个人就暂时无法保持冷静与镇定了。
她第一个想到的问题是,她的行踪铁定是暴露了!
此外,原来老种为了寻到她,如此煞费心思与精力,还专门在举朝范畴之内张贴她的画像。
原来……
老种从未放弃寻找过她啊……
可是,她的身份已经是暗鸦的一份子了,就连立场与原则,也已经被同化为组织的一部分了。
更关键的是,她喜欢上夜猫了。
喜欢上这个最初拐走她的男子了。
她现在对他一点儿恨也没有。
该怎么办?
现在外端的人都在心急火燎地寻找她的下落,而她本人呢,却在这里优哉游哉的生活着……
夜猫大人,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我真的好想,好想见到你,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把你带到老种的面前,诉说这一切,哪怕他老人家可能会认为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叛徒,以我为耻,最终将我的名字从种氏家谱内划掉……
——“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拾柒一脸茫然地抬眸,望着眼前的宁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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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第两百二十九杀:分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