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两侧耳朵尖尖地竖起,身后人的声线既低且冷,其混糅在饭香与腥血潮湿的拼织的空气之内,最后揉进了她的听觉。
此人的声音俱备某种精确得可以轻易辨识的特性,不用她去侧首转眸去望,亦能轻松将此声音与她历史记录中所邂逅的人物正确对应身份。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拾柒没有回首去望,兀自把玩着掌心里的钥匙,她的手指时而捻住它的匙身,时而掐指并住它的匙端,昏色身影在斑驳的墙绣上了一个乌漆嘛黑的人身符号。
葛俞明把眼睛眯成了一条极细的缝,探究的光从视网膜内渗漏而出,待目光在拾柒身后那端的人着陆时,他这个躯体皆是打着心悸的颤儿。
“小女娃,你、你竟然与皇城司勾结?不对,你自己是不是本身就是皇城司乔装打扮而来的人?专门来此处套我们的话!?”
不容拾柒多解释,那葛俞明原本平寂如水、沉着自持的人设一下子坍塌了,换上了一副疯癫似的狗模样,染着油渍的嘴唇如死鱼嘴般不停翕动,不知在叨叨些什么。
拾柒知道,葛俞明一定是在装疯卖傻,因为他把她当成皇城司的走狗了,他自己方才发表了一些言辞激切而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言论,若真是被皇城司拿捏住了话柄,就如蛇被捏了七寸,他那一条小命遂是彻彻底底地死翘翘了。
那封给予他的信札,他对应的态度,看起来是那样的薄情寡义,不去过问母女俩的具体生活动态,仿佛他仅是她们生命之中陌生的过客,一个寄居者罢了。
但殃及他自己的性命之际,他呈现出来的过度顾虑与焦灼,反倒恰当地撕下了他表面上的一层包装,暴露出了一些很本质、很伪善、很胆怯的多个侧面。
拾柒没有什么资格去站在道德制高点对葛俞明进行任何评议。
此时,她身后的那位皇城司——也就是身份未明、亦敌亦友的男子,视线冰凉地扫视眼前之诸端场景,最后踅回她的身上。
“怕你把命葬在这儿,我就不好跟夜猫交代。”
痞里痞气的声嗓,玩味是前调,轻薄是中调,疏离是后调,乍听上去,俨若一句颇富韵味的七言诗,让人不得不去斟酌包含在此诗句里的几重韵味。
不过,拾柒没有斟酌过久,她非常想得到夜猫的消息,连暗井中人都不愿意透露的讯息,那人怎么会知晓呢?
据之前的揣测,有两种可能,一则是他来自暗井,二则是他来自暗鸦。
不知为何,拾柒更倾向于他是后者。
因为这样,能让复杂的逻辑线里呈现出她稍微能有把握去厘清的一些脉络与细节。
首先,出于从未失误的直觉,她现在可以确定男子绝非来自皇城司。
其次,通过男子的一行一止观之,拾柒认为男子的伪装技术颇佳,他如今是二度造访她的牢狱,却未教狱卒生疑。
再者,假若将男子身份规划至暗鸦的范畴,那么,他必定是十三冥肖成员之一。
顿时,很不经意间地,是一个大胆的猜想乍现于拾柒的脑海之中。
“请问,你——”她抬起眼来,视线直直与牢狱之外那个罩以黑布的双眸对视,“你的封号是不是叫谛麟?”
男子的身影似乎细微地顿了一顿。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想,也许你不是。”拾柒还是颇为审慎地给自己开辟了一条后路。
“也许是呢?”男子反问。
拾柒瞳孔微缩,她连蒙带猜都能猜着此人的身份了?
那岂不是撞大运?
男子,哦不,这位谛麟大人,没有给拾柒的脑袋瓜子多余的缓冲时间,他轻轻松松撬开了狱锁,随性进入,就甩腕伸指将她的后领拎了起来,那模样就像拎一只小鸡雏。
拾柒一时之间有些抗拒:“你干嘛对我动手动脚?”
“啧。”谛麟的语气听来要轻蔑有多轻蔑,他压根儿没有理会拾柒的话,关上牢狱的门,他拎着她,在偌大的甬道之内七拐八绕。
沿途之中,那些看到被一位皇城司“押”着的小女娃的囚犯,见之皆大多唏嘘一片。
“哎哟,小女娃年纪轻轻就挨要刀片刑具,皇城司可真的铁石心肠!”
“唉,死了一了百了也好,省得像咱们这般,拖着病躯苟活。”
皇城司冠冕堂皇拎人的举止,落在了囚犯们的眼中,自动迻译为一种极度残酷的膺惩,根本没有人会怀疑到他的身份层面上。
果然是乔装高手啊,什么都角色能胜任与操盘。
他领着她七拐八绕了好一会儿,不知转悠到什么地盘去了,只见牢狱的近处那里有个黑毵毵的出口,出口的尽头戳了一抹约拇指般大小的白光。
拾柒后领上的悬力一撤,她整个人一刹地安全落地。
“跟我走。” 谛麟信步在前,拾柒在后,两人维持着一个警惕而又安全的三尺间距。
“这里没有狱卒把守的吗?”拾柒忍不住想问。
他怎么能如此轻轻松松、似乎毫不费劲地从坚守制度如此森严谨慎的牢狱之中将她带出?
这会不会是吃了馅饼、中了敌方全套的既视感?
“现在是狱卒的午膳时间,而这个地方位于牢狱的西北方位,把守力度最为疏散,不出意料的话,他们会遣另三个人狱卒来此处交班,但这一批人抵达这里需要一盏茶的功夫,所以你尽快在这个时间里逃出去。”
谛麟已经将牢狱的地理位置摸索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如一个行走的绘图师,行到哪地儿,哪个地儿的地理信息与人文形态遂是会瞬即在记忆中枢里烙下一个鲜明的模子。
拾柒没有多问些什么,就十分乖巧地跟着谛麟出去了。
既及她行至出口,昏晦的视域之内一阵豁然开朗,天光重新拭洗她的视觉,是一种类似于劫后余生的重生之感。
拾柒目前所处的方位是在一片较为接近郊原的绿林之内,绿林被一堵蜿蜒曲折的长墙一分为二,里头是黑夜,外头是光明。
“沿着东面一直走,蛇姬在那儿等你。”
“沙棘呢?他是跟我一起被抓进来的。”
“他已先你一步离开了。”谈起沙棘这个人,谛麟难得的多了一句话,“这个人少年原本是暗鸦的脊梁,后来被鸟笼挖走,这是个损失。”
拾柒笑。这个黑色幽默。
谛麟言简意赅地嘱咐了拾柒几句,就作势离开。
“请等一等!”拾柒道。
谛麟缓缓刹住了脚步,但他没有回首。
拾柒问:“把我抓进来,后来有意地将我救出来,这是夜猫大人的主意吗?”
谛麟率性的反问:“难道是我?我不会为了一只幼雏干这种蠢事。”
拾柒:“……”谛麟这丫的,难道在指桑骂槐得指责是她让夜猫变蠢吗?
“总之,还是多谢你!”最终,拾柒决定维护自己的良好形象,虽然吧,她没识破谛麟的身份之前,已经故意把自己的形象给蓄意地崩坏了。
谛麟的黑色面罩内传了一声低沉的笑,拾柒看不清他笑的样子,但通过笑音的振幅和频率来看,他的笑是轻慢、是不屑的。
两人正要分别,从牢狱那端却传了一声气急败坏的呐喊:“紧急通报!有人越狱了!有人越狱了!”
尖哨似的翘音一下子掰裂了两人之间和睦的气氛,事态的急转直下如一间泻了火的屋宇,眼看就要堪堪欲坠。
谛麟背对着拾柒,准备重新返回牢狱里面去,拾柒斗胆的叫住他:“谛麟大人!”
“还有事?”男子的嗓音慵懒,看不出一丝急迫,与黑黢黢的牢狱之内火烧眉睫的氛围相较,他却是淡定无比。
“请问夜猫大人现在在哪儿?”拾柒终于问出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暗自数量一口气,“打从南山宁府一别,我就再也无法知道他的下落了,今次与蛇姬偕行,但暗井那边的人却含含糊糊的称自己无资格追踪夜猫大人的下落。”
谛麟像是听到了一桩笑闻,“你是夜猫的影卫,影卫把自己的主人弄丢了,这是失职,你又有何资格去将这种责咎推给他人?”
拾柒语塞。
这个人说的话,虽然是如此逆耳且不中听,但好像冥冥之中有那么几分道理。
“快看,逃犯在那儿!快追!快追!”
正说间,一众狱卒从拾柒身后不远处的牢门排山倒海似的涌现而出!
并且,数位皇城司也跟着来,大声冷喝道:“大家注意了,那个人是冒牌货!真正的家伙被那个人放倒在溷圈里!”
拾柒下意识抚紧腰间上的莫邪剑,剑柄处泛散着喋血的热度,她空荡荡的心适才找到了可依傍的实处。
面对面正面硬抗冲锋,她绝对没有任何优势与生存可能,为今之计,只有逃!
谛麟也在一步一步地后撤。
因为他们俩是在树林内,那一拨追剿的狱卒没敢擅自放出火簇,而是开始远分拨出两队,一队远距离放冷箭,另一队近距离对谛麟和拾柒实施前后夹击之策!
躁动的橐橐靴声紧紧匍匐在芊绵的绿地蔓延而上,满含戾气的眼与反射着寒光的铁衣催发了一系列执斗。
谛麟让拾柒先离开,他负责掂后。
他使用命令式的语气跟她说话,话语里没有丝毫容她商榷的余地。
拾柒听后,只好听命,加上她认为谛麟的实力绝伦不群,她留下来的话反倒会给她添堵,亦或是成为他的累赘,拖累他。
在她迅速朝前跑了数十丈,隐隐约约可以瞅见近处借一份绿夜棕枝掩盖踪迹的蛇姬大人时,脑海之中的恐慌感总算没有那么强烈了。
她重新深呼吸了一口气,让沁新的空气透过喉舌重新灌入她的肺腑,淡然将焦虑取而代之。
——不行,纵使谛麟再怎么厉害,她一个人丢下他一人面对一众狱卒,于情于理都不合。
她捣剑出鞘,复重新杀回去。
近处的蛇姬哭笑不得,但眼中却有难察的赏识之意。
拾柒快剑斩乱麻,一路下来艰难地拨开重围,咬咬牙挤入谛麟的身边。
“我来帮你——”
话音甫落,一枝冷剑打着旋儿朝着拾柒的面门上戳!
谛麟侧身前挡护住她:“当心!”
拾柒的睫毛颤了一颤。
冷箭与男子的面庞轻擦而过,他的黑色面罩随之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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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第两百二十七杀:麟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