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天空尚未被远处的朝暾擦亮,几抹绛墨的阑珊夜色还在云端腻歪着,乍瞅上去,穹空像是一个偷吃芝麻的熊孩子没擦净嘴巴,那么狡黠、那么油滑得不成模样。
拾柒披霜带露,从马厩里牵出那匹马。
马脖子上围着一绕暖融融的黑鬃毛,跟夜猫的战马戯桑同一个款式。
也许是昨夜睡得不好,马的大黑眸里攒着几分戾气,见了拾柒来便给她甩了一张“快哄哄老子,虽然老子不是那么好哄的”的傲娇脸。
拾柒掐了掐马脖上的黑鬃:“你果然是被戯桑那小子带坏了,马腿硬了,敢向主人牛逼轰轰了!”
“嗤。”大黑眸马好像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拾柒的鼻子挺了挺:“嗯哼,有本事你再‘嗤’一遍?”
“哈哈。”马厩之外传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
拾柒侧眸看过去,原以为是宁府里某个偷窥她一举一动的食客,却见一个穿着玫紫色短打劲装的黑发男子,衣姿施施然地游步而出。
拾柒打量了一下男子一眼,正想问候对方家门,殊不知,下一瞬,跟随在男子身后的小扈从却教她整个人愕住了。
小扈从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身矫体健,圆滚滚的脑袋顶着一个墨色大斗笠,眼神跟她撞上了,确认了眼神过后,他朝她微微一笑。
拾柒松开了马缰:“小昆仑?”
小昆仑扭首向着黑发男子道:“师傅,这就是我向您提到过的拾柒姑娘,她是暗鸦十三冥肖之一夜猫的影卫。”
男子朝着拾柒行进一步,彬彬有礼的自报家门:“在下蚀牵,鸟笼成员。” 言简意赅八个字。
被鸟笼的成员行这样的待客之礼,拾柒生平还是头一回遇到。
“在下来接小帝姬回宫。”蚀牵继续淡然地挑明来意,以示自己并无冒犯之意。
拾柒忍不住说:“那沙棘呢?”
蚀牵回复:“组织怎么安排,沙棘就怎么进行下一步行动。”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说得就跟没说一样。
蚀牵虽然生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妖精脸,但拾柒该有的提防之心还是一分不少。
待日光将昏天擦得透亮之际,整一座安寂的宁府开始苏醒,该来的人都来了,久未露面的人也来了。
蛇姬、沙棘跟着拾柒三人一块儿前往衡州,小鸢珠理所当然地随着蚀牵回宫。
一听说要跟沙棘分开,小鸢珠双目如泪泉一样喷涌而出,沙棘费了一些气力,用肢体语言进行温和的蕴藉、安慰,这个小妮子的泣声才悬崖勒马似的渐渐止住。
当众秀恩爱,一伙儿被塞了满嘴狗粮,竟也没什么意见——除了那个直男癌晚期患者小昆仑,他看着小鸢珠好一会儿,愣头愣脑地咕哝道:“不就是要两根瓜藤被掰开了嘛,另一个瓜藤何必哭得要死要活的呢?”
可能是都有了心仪之人,拾柒对小鸢珠的心境可谓是感同身受。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小鸢珠上轿辇之前,与她的掌心轻轻握了握:“别哭,你的沙棘哥哥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以朋友之名义,我保证。”
小鸢珠“嗯嗯”了几声,恋恋不舍得看了沙棘一眼,就把轿帘拉上了。
蚀牵与小昆仑御马启程。
只是,当马车仅离去约莫不足五丈之外之际,四只大车轱辘猛地在泥壤之上打了个滑,空气之中倏地撞入一声闷闷的勒马之嘶。
在场正要上马的每个人身形皆是一愣。
只见本该安分静坐的小鸢珠,此时此刻从轿辇里匆匆碌碌地钻了出来,朝着沙棘的方向飞快地奔过去!
一双着碧履的莲足于青泥地面上交错飞奔,少女的鬓发在她的耳侧被大风急急吹开成一蓬清烟似的墨莲,“哒哒哒哒——”的声响,把散落在地面的橘色日光震得颤了一颤。
她的面容完全裹泡在黎明的微形空气内,有蜜饯的沁甜味道。
“沙棘哥哥!”小鸢珠隔空遥遥的朝他喊。
下一瞬,下马的少年没有站稳,双臂下意识敞开,怀内便扑入了少女的那道轻巧的身体。
沙棘险些被小鸢珠的熊扑给扑倒在地。
蛇姬与宁胤皆是会心一笑,前者用胳膊肘微妙的推搡了后者一下:“年轻人们的耳鬓厮磨,你看得这么专注作甚?”
宁胤伸手揽住了蛇姬的腰肢,“相比之下,咱们确实是老了。”
“少来,谁跟你是咱们。”
拾柒出门之前,应该去看看黄历,看看今日是不是诸事大吉,她自己不但没有遭受到鸟笼的侵袭亦或是挑衅之类,反而亲眼见证了她昔日故友现场被扑的名场面。
怎么办?
一时之间,她也好想学着小鸢珠那般,去扑倒夜猫大人呐……
狠狠地去扑倒他!
彼端,小鸢珠毛茸茸的脑袋狠狠在沙棘的胸膛上蹭了蹭,她的面容贴在了他的衣服上,话音顺着衣料闷闷的传来——
“沙棘哥哥,我舍不得你。”
她的话语湿哒哒的,像是刚从深水里脱出来,晾晒在日光之下,话音的尾部带有很沉的重量感,语调却很平静。
沙棘垂下了眼睑,长睫毛敛住了几抹拉丝般的金色光,跃动的阴影在他的鼻端与发鬓间晃来晃去。
搂住她腰背的手臂正在加深力度,他恨不得就在此刻将她揉进他的体内,将她化作他血骨的一部分。
——等我。
纵使有千言万语在喉间涌动,等真正落在她掌心上的,仅有这简约的两个字。
——小鸢珠,等我回来。
最后,她的下巴被他捧起,他薄凉的嘴唇在她的唇与脸颊上分别种下了一枚深吻。
缠绵,悱恻,暧昧。
直至宁胤看不下去,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两人硬生生的扳开。
东方传了一声鸡啼,天真正的亮了。
衡州之行就此开启。
夜猫大人,我来了,你也要等我啊!
——
拾柒一行人,自破晓时分的南山宁府一路赶至衡州,沿途之中,落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雨势自蟹青色天穹斜斜地倾泄而至,天地之间被洗濯出一片漫山遍野的清芬气息。
举行武林大会的地点,位居于衡州内部东偏北方向的一个繁华都市之内,街市之上,纵目而去,车马骈阗,市肆罗列,各种肤色、各式人种杂沓纷至,延道街衢的挑担贩夫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在安顿好投宿地点之后,拾柒一伙儿人在秘密的幽室之内商量诸端事宜。
暗鸦的夜猫与鸟笼的晔桂已经抵达衡州武林大会举行的相应地点,据市坊的小道消息称,武林大会以打擂台的比赛形式开场,第一人上台来挑战大会举办方的武林高手人选,倘若第一人成功击败了这个预定好的武林人选,那么,这个人即将成为新擂主,但此人若在接下来的擂台比试当中被其他人击溃,那么成功将他击溃之辈则成为新擂主。
循此方式,以此类推。
目前,武林比试已经成功进行至第十个擂台台主。
拾柒在屋内整饬物什之时,无意之间翻找到了一封信,那封信是之前在破旧寺庙里留宿时葛蕙姑娘委托给她的信札。
葛蕙姑娘委托拾柒执此信,前往衡州祝融峰,寄予她爹葛俞明。
趁着自己还有一丝不多的闲暇时光,拾柒遂是打算四处遣人打听葛俞明的下落。
有一位走街串巷、摇串铃的游医,留着黑不溜丢的八字须,跟拾柒说:“你要找葛俞明?”
“你认识他?有他下落吗?”拾柒问。
“几天前认识,但现在不能认识了。”
游医的话怎么听着就怎么怪异诡谲。
拾柒说:“此话怎讲?”
游医吹了吹八字须:“几天前,葛俞明在擂台上得罪了一些人不该去得罪的人,那个啥,就被抓了。”
他言讫又晦气似的,如刚醒了一般,自言自语地说:“诶,我怎么又提起这档子扫把事来了,该掌嘴掌嘴!”
神神经经的对白,耍疯卖傻似的表情,每一个现象都在告诉拾柒,葛俞明这事儿绝不简单。
并且,他还提到了“又”字。
那么则说明,在她之前,有人也如她这般向这位游医打探过葛俞明的下落了?
当拾柒想要再度去询问这位游医时,一个妇人模样的女子咋咋乎乎的喘着气儿趋步而来,方一落脚,就甩手揪着那位游医的招风耳,凛然喝道:“你他娘的又穿着咱父的衣服去哄骗谁呢?”
被哄的男子对着夫人乜斜了一眼:“我不依!我不依!我说话向来就准,掐指一算,就是上下五千年!”
拾柒道:“掐指算命的,难道不是算命先生吗?”
男子一边狠命抠了抠鼻子、一边疯狂摇串铃:“谁说当游医不能当算命先生,老子说能当就能当!”
拾柒:“……”
夫人猛地拍了那人脑袋瓜子一下,嗤声:“给老娘闭嘴吧你!”接着向拾柒弓腰致歉:“不好意思啊!我家里这老不死的是个脑瘫,爱玩职业扮演,你、你可别见怪!”
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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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第两百二十三杀:晦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