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被他咬住嘴唇,她失神了一刹,旋即报复性地反咬回去,咬的力道比他还狠!
空气之中,一股腥淡血气随着彼此肌肤交融的温度上升而绕扩开去,靡靡夜景如长帷,薄薄披散在两人身上,不知是谁的呼吸逐渐放沉,让另一方有些招架不住。
拾柒的脑海之中俨若有什么东西绽裂开来,悉身的注意力,逐渐从外端转而集中在这个吻上面。
她怔怔地望着夜猫,他的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彼此鼻碰鼻,其气息游蛇似的缠绕着她。
外端的两人,只听晔桂说道:“那里面有动静,我进去看看。”
饕餮止住她,说:“此处地点巷道错综复杂,夜猫此人擅于设局布阱,定会对此加以利用。”
晔桂展颜而笑,乖顺地止步,袖袂之间的葱指微微拨着粉颊旁的墨色发梢儿:“哦?那我们下一步棋可该怎么走呢?”
饕餮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不急,今夜的晚膳,你的那只‘傀儡’享用得如何?”
两人剩下的对话,随着时阴之流逝而逐渐在拾柒的耳畔模糊,越发隐秘,她再也捕捉不到任何一条有用的讯息。
直至外端在没有一丝一毫的话音响起之际,她遂是松开了牙齿,把脸撇在一边,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说道:“大人,你可以放开我了。”
夜猫没有如她所愿,他将她的脸扳回来,双手柔柔地捧着她的脸,眼睛仅于她的眼保持半尺之隔。
“你生气了。”他说,试探的语气。
这是个极其不合时宜的举动,却是走心的问话,教拾柒体内原本贲张的血液骤然冷却下来,抬剑的手缓缓垂落下去,剑尖堪堪抵于地间。
“……我没有,我哪敢生气。”拾柒没有抬眼看他。
“那你怎么不敢看我,嗯?”夜猫视线追着她,围截住她。
拾柒咬着嘴唇,终于抬眼望着他,望着眼前这个男子,袖下的手指松了紧,紧了又松,指关节泛出三两根青蓝色的毛细血管。
良久之后,她才启口。
“大人,你难道没有听到方才食人大变态说了什么吗?”
拾柒直直凝视着夜猫,深呼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吃掉了葛蕙,就是我之前那位丈夫被大虫吃掉的姑娘,他怎么能这样?对一个已有三个月身孕的人下惨无人道的狠手——我明明可以阻止这个大变态的……我、我为什么要把葛蕙独自一人留在那里……”
话至尾稍,拾柒的言语显得有些无语伦次。
夜猫的面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蕴藉他人素来不是他的强项,他唯一做的事,便是伸手搂住了拾柒,给予她一定的缓冲空间与坚定依靠。
等拾柒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之后,她忍不住说道:“大人。”
“嗯,我在。”他沉和的嗓音如冬日雪絮一点点落下。
“我的心是不是不够铁、是不是不够硬?”她闷闷的说道,“俗世之上常说‘人定能胜天’,可人命往往微如芥子,上一刻还能笑着跟你说话的人,下一瞬说不定就死于非命。我觉得面对的死亡足够多了,剑上了也沾了足够多的血,可我还做不到完全习惯死亡这回事儿,我无法做到冷眼旁观、等闲视之。”
“这就对了。”夜猫说。
他的回答出乎拾柒的意料之外,她原以为他会给出一个诸如把“这一切交给时间,习惯成自然”之类的官方答案。
“倘若你对人的死亡毫无感觉,”夜猫抚了抚拾柒的脑袋,“说明你已经丧失一个为人的资格了。”
“那么大人不是已经——”
拾柒刚想说后半句“对人的死亡毫无感觉了吗”付诸于口,但理智及时将她的话悬崖勒马。
夜猫一侧的削眉微不可察的扬了扬,拾柒的话虽未完全说出口,可她脸上的神态早已出卖了她的真实表达。
“你想说什么?”他明知故问,说着,想要试着伸手轻抚她的脸。
拾柒却下意识避开了。
这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事,
夜猫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之中,恍若失去着陆地点的鹰隼。
他在她心里所塑造捏出的形象,似乎并未发生实质性的改善。
她在通往他心内深处的甬道之上,每试探性的前进一步,都由他在主导全局,谋布势态。
从当初他被动的接受一份情感,直至他主动的开始猎捕它,一种隐而未发的控制欲逐渐显露。
殊不知,当他掠夺她心内的城池之时,他认为自己能如年少时在猎场里猎捕猎物那样,稳操胜券,掌舵目标的命脉——可实际上,她稚嫩的皮囊之下,那一颗沉著的心,好像储藏着另一个他暂无法抵达的空间。
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截寂色的沉默。
拾柒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从夜猫的怀中溜了出去,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个晔桂好像蛮厉害的,大人你可有受伤?”
看她把这话题转的。
夜猫收回手,视线落向了远空之外,简淡地答:“无碍。”接着他说,“不过这一路上,应该会有趣很多。”
言讫,他身影一晃,掠步飞身越向了邻近一拱檐脊之上,拾柒与随之跟上。
她问:“大人,这是何意?”
夜猫嘴角噙着一丝莫测之笑,偏首望着她,她就在他两尺之外的地方。
拾柒被夜猫盯着有些发毛,刚想退几步,却被他一手捞住并扛起来,她整个人惊得失声丢魂。
“我们这次的任务暴露了,既然鸟笼执意守株待‘兔’,我们就将计就计一番。”
莹润的月色之下,两人的身影擦过飕飕的夜风,前端,戯桑正孤零零地在等着他们,似乎等着有些久了,它鼻间吐了一口气。
在经过一个市集之际,拾柒的余光之中略过了一道黑色的人影,其正是饕餮,他正抱着手臂,闲闲地在空无一人的凉棚之下品着茶,同时,也闲闲地望着她,惧人的面具之上双目,朝着她恶趣味的眨了眨。
晔桂衣袂如魅的卓立于他的身后,她的一侧是正在垂着血液的大虫,大虫也拿眼垂涎的盯着拾柒。
瞅见大虫,拾柒即刻想到葛蕙与她那位丈夫,她的身体不禁僵了僵。
饕餮和晔桂早就料到她和夜猫一定会经过此地?
如此看来,夜猫所言不虚。
但“将计就计”是何意?
目下,夜猫的视线与饕餮的视线在对峙的空间,那弥散着浓芳、茶香与血腥杂糅的空气之中相遇了。
饕餮优雅的啜了一口茶,接着,一扣桌板,横袂甩腕,对桌另一盏斟满了的茶杯凭空腾起,他借力将其往夜猫的方向一推——
凭空一声犀利的“簌簌”之响,茶盏移形换影,颠晃转圜,势如一枝离弦之箭直直朝着半空奔赴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夜猫一个侧身拗腰,空闲的那一只手掌瞬即捣出了拾柒腰间上的莫邪剑,执住剑尖,腾空速速挽了一个熠熠的剑花。
“大人,你拔我剑干什么——”拾柒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夜猫扭转了好几周,视线由地面转而朝上,再次朝下,她的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砰——”一声,先是茶盏与莫邪剑的肩端擦出了三两星银灰色的花火,继而茶盏牢牢钉在了剑尖之上,盏中清液稳稳当当,未曾有一滴飞液溅出盏外。
夜猫峭立于一角檐顶之上,右肩上扛着拾柒,左臂持剑撷茶,时有长风打着旋儿自远穹游荡而来,携着斑斓的月色与绛云的光晕,此衬得他气势恢宏而绝伦,幽邃而清逸。
拾柒的双脚仍在不怀好意、又不合时宜地挣扎着:“夜猫,你能不能放我下来,我又不是三岁小屁孩了——”
话音甫落,一只手骨劲结实的手不疾不徐地伸在她的臀|部上方,然后重重拍了拍!
拾柒:“唔……”一刹地,她格外老实安分了。
地面上。
饕餮似笑非笑的望着这一切,双目之间兴味萦绕不却:“来,夜兄,我敬你一杯茶。”
语罢,他先伸腕抬袖,纤长的手指执住泛散着袅袅茗香的茶盏,兀自干了一杯,饮毕,吟了一声:“好茶。”
夜猫唇角浮显一丝笑,移时,他蓦地抬剑一收,茶盏借力在半空走了一个圈儿,莫邪剑趁机捣回拾柒腰际的剑鞘之中,茶盏继而妥妥地落在了他的掌心之处。
“饕餮,你近些时日挺有雅致与闲兴,”夜猫道,“莫非是今上换了口味,蔡京不受宠用,把你们一一散养了?”
一言一语,字字珠玑,直戳敌方痛点。
“夜公子,你口下最好积点德,”晔桂的花容之上明显地添了几抹霾色,“否则,我的大虫不高兴,把你做成了‘猫肉叉烧包’也不一定哦。”
“岂有此理!”一直保持静默的拾柒立誓将自家大人的颜面捍卫回来,她一手撑在了夜猫的肩膀之上,抬起脑袋,居高临下地瞪了晔桂一眼,怼道,“喂我说,这位叫什么晔桂的大姐,你的那臭大虫模样丑,还过度肥胖,放在屠宰场就是个廉价的隔夜货儿,它连给我家大人塞牙缝都不配。它几斤几两,您老自己心里没点定数吗?”
这话让夜猫嘴角不禁深深地抿了抿。
晔桂的花颜急得有些失色,她的定力与自持力不如她初时所展现的那样强大,被拾柒这个小姑娘激了几句,她的眼中瞬即染上了好几分愠怒之色。
正在喋血的大虫随之添了一些郁气,眼看就要自地间腾空之上,直直对端屋檐上方劲扑而去!
“停手。”饕餮徐徐抬起手,做阻拦之态,“童言无忌啊,咱们跟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儿?”
饶是晔桂想要驳上几句,既及撞见饕餮凶兽面具之上一对含笑而莫测的双目,一腔的怨愤之火就缓缓按捺下去了。
“夜兄,你我都是聪明人,我素来就不屑于逞口舌之辩。”饕餮置下茶盏,道,“到底谁是你最大的绊脚石,你自己心理最明白。”
“所以呢?”夜猫眼中掠过一抹暗色,“今次你有何事,不妨直言。”
“你知晓皇城司么?”饕餮没有率先亮出目的,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皇城司?
此话在拾柒的心内掀起了不少的波澜,旧时身栖开封城的她,即便深处闺阁深院,也是多少对这个机构有些了解。
它是今上最为依仗与宠信的秘密特务军队,旧名武德司,其相当于唐朝的梅花内卫,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多是探查军中情状,预防阴谋扰乱。
循理来说,皇城司的触手应该就在宫城之中,不应干扰到江湖之中的纷争里才是。
既是如此,饕餮为何要突地提及皇城司呢?
“朝中有个臣子向今上递了个谏折,言称此次衡州的武林大会有歹人意欲借势‘集力谋反’,”饕餮的话音陡地扬了一扬,“今上觉得兹事体大,不仅嘱咐我们走一遭,还添了一个皇城司作偕行,美名其曰‘双管齐下’。”
夜猫将茶杯翻转了身,茶液悉数倾覆于瓦檐之上:“哦?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有何相干?”
饕餮不怒反笑,抚掌而叹:“夜兄啊夜兄,我还以为你我交情已深,你大可懂我的言下之意——你可让我失望了。”
拾柒一听,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嘴:“嘁。”
“夜兄,明面上,这皇城司是冲着武林大会去,但暗中,他们的刀刃却是向着你。”
话音收尾之际,一声隐隐约约的话音传入拾柒的耳畔——
它似乎是唤一个名字。
阿韫……
拾柒瞳孔缩了一缩,倘若饕餮所言是真,皇城司是冲着夜猫去的,那么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因冲着他的身份吗?
阿韫,他原来到底是何人?
这位惊动了今上,且特遣了皇城司与鸟笼两大顶级组织联手以对付的男子,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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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第一百九十杀:牛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