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如荼,月影如蘼,夜的丰翼罩住了大地之上每一隅角落,人声渐熄,沿街长道之间的碧树,弥散着一阵熏鼻的浓芬,浓芬朝着街衢之尽头游荡。
此际,一连串闷闷的奔步之声乍起,两道黑色人影自石板街上升起,噪了一整条街衢。
一方面为了彻底摆脱饕餮,一方面让葛蕙省点体力,拾柒尽量拣着隐秘的捷径走。
在抵达涪州城之前,她弄清楚了涪州城的地形规划图,他们所投宿的寺庙位于城内的东北方,而她和夜猫所需要抵达的沅州,位于涪州城的东南方,所以他们需要一路往南走。
等等,拾柒在与夜猫兵分两路之前,一时忘记要跟他约定在什么地点集合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两人行至半途时,葛蕙喘着粗气,体力明显不济,她停下了下来,脸上的五官扭曲在一处:“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拾柒忧心地看着她,视线略过她的后肩望去,饕餮的诡谲身影正在幽幽地踱步而来,鞋履与岑寂的地面因不断扣撞而发出清亮的动响。
“葛姑娘,那个食人变态追过来了,我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女侠、女侠你不用管我了……”葛蕙因难以喘息而涨红着脸颊,音声之间尽显恸楚,“我不能、不能当你的累赘——”
“说什么丧气话呢!”拾柒紧紧挽住葛蕙的胳膊,瞅准一个巷弄,便速速把她捎了进去。
历经上一回的任务,她积累了不少巷战的经验,虽不说能一步制敌,但至少能拖延时间。
“来,葛姑娘,你在这儿休息一下。”拾柒瞄准一个小院落,便将葛蕙翻了进去。
在不惊动院落中人的情况之下,拾柒把葛蕙安放在一处隐秘的角落之中,且对她道:“你待在这儿,切莫声张,我去引开那个变态。”
葛蕙隐忍着腹中的疼楚,脸上百绪交加,在拾柒要准备走时,她一把曳住了她的袖袂:“女侠,请等一等!”
拾柒顿住脚步,一边回望她,一边拉住她的手,安抚说:“不要怕,我很快救回来。”
葛蕙摇了摇头,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封被压皱了的纸牍,颤着手,一径地塞入拾柒手中。
拾柒凝了一眼信札,上面以娟秀的字体书着:“葛俞明敬启。”
她略带异色地问:“这是什么?”
“这信是我娘写的,麻烦你去帮我交给我爹。”葛蕙的话音开始孱弱下来。
拾柒立即把信塞回去:“不行!自己的信哪有让他者去送之理?”
“女侠,”拾柒刚捻信塞回去的那只手倏地被葛蕙死死攥住,“你救了我一命,我心里感激不尽,倘若你拒绝帮助我,便是重新将我推入火坑。”
拾柒瞳孔微缩,持信的动作一僵,道:“你说什么?”
“既然你救了我,便需要负责到底,我不求你护我周全,只求你助我完成一桩未曾实现的心事。”
葛蕙言讫,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每道出一句话,她的脸色便是煞白几分。
拾柒咬了咬牙,一手轻拍葛蕙的背部,一手紧握剑柄,静默了一瞬,饱受纠结侵扰的面部换上了一副坚毅之色:“成,你说吧,我听着。”
一抹笑意绽放在葛蕙煞白的面庞之上,她握紧了拾柒的手,道:“我爹名叫葛俞明,是个武人,一个月前,他说要去参加一场武林大会,临行之前,他向我娘答应每隔七日必会来一封平安信。可一个月过去了,他连一封音信也未曾寄来,我娘一边操心我长兄,又一边担忧着我爹……”
拾柒听出了一些苗头,葛蕙的长兄打算将葛蕙远嫁商贾以还债,而她的娘认为寻找其父更重要,于是乎暗自写下了一封纸牍,借着自家女儿与崔郎私奔的幌子,进而托付她寻找葛俞明。
“女侠,”话至尾稍,葛蕙强提起一口气,话音加重,“劳烦你替我寻到我爹,传信与他!拜托你了!”
“你爹是去哪儿参加武林大会?”拾柒挑了挑眉,发问道。
“据说,据说是在衡州的祝融峰。”
那还真是巧合!拾柒不禁暗惊,他们此回任务之中的武林大会,其比试地点也是设置在衡州。
如此推之,葛俞明参加的武林大会,与他们的目标当中的武林大会应该是同一者。俗话说“冠居武林者,一霸天下”,光是那一份未曾揭露真实身份的奖励,就也许会引得各路豪杰侠士趋之若鹜。
易言之,葛俞明极有可能也是冲着那一份奖励去的。
可为什么他一连三十多日都没有音信?
拾柒暂先不去考虑那么多,将纸牍纳入袖裾之内,对着葛蕙安抚道:“好,我明白了,我正好顺路,可帮你把信捎你父亲,前提是我运气够好。”
可不是?衡州地域如此之大,寻一个葛俞明,何其容易?
葛蕙窥探出了拾柒脸上的挂虑,道:“我爹很有辨识度的,他值天命之年,身材仅有五尺,一根独眉配一只酒糟鼻,穿得一身宽松的碎青色敞胸短衫,哦,对了,他经常嚷嚷一句话:‘筷子不夹菜便不会到嘴’。”
拾柒眼角抽了抽:“嗯……的确很有辨识度。”
她在心内快速默背了数回葛蕙的话,移时,她骤而感知到一个道修长而诡秘的黑色人影,正在数丈开外一步一步逼近他们。
即使隔着一重墙障,那一层极其侵略性的气息仍是呈排山倒海般的势态,排轧而来。
“葛姑娘,你在这儿休息一下——那只食人魔真是阴魂不散,我现在去引开他!”
这一回葛蕙没有阻拦她,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女侠,你务必多加小心!”
——
森青色的寂暗街衢之上,拾柒甫一翻出墙障,便拿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念叨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誓与饕餮掐架到底!
讵料,既及她将视线循着声源所出之处时,却扑了个空——饕餮的身影不见了
她左顾右盼了一下,发觉无人,但越是无人,她反倒越需要提高警惕,按照套路,敌人总是在你不经意之间从你的后背偷袭你!
为了让葛蕙处于安全的境地,拾柒有意地抬步往原先她所投宿的寺庙跑去。
不知夜猫怎么样了?
拾柒摸不透晔桂的势力,这位女子能凭几根隐形丝线操控动物,还能将动物披上人的伪装,光是这几点,就足够教她惊诧了!
方离巷弄,乍转长街,拾柒忽感一道黑色身影尾随上来!
她眯了眯眼,急急抬剑出鞘,剑刃在半空之中走了一个小弧度,森冷之光与辛寒之气碰撞出一星花火,剑端遂是朝着来人斜了过去——
“停手,是我。”借着清色的月光,夜猫一手轻摁住了剑尖。
拾柒心间打了个突:天哪,如果不是夜猫功力过硬,否则她就会误伤自己人了!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可心中忍不住转念一想,等等,根据磬山那一回事故教训,眼前这个夜猫会不会是鸟笼乔装假扮的呢?
这么想着,的确有这个可能,这个夜猫有可能是饕餮假扮的,或是那晔桂乔装的……
拾柒眼珠子转了转,遽收住剑,趁这个空当儿,身体前倾,扬袖伸腕,掐指一把捻住了夜猫的左脸!
然后,手指很用力很用力的扯了扯!
夜猫:“……”他的面部不自觉略过了一片翳色的阴影。
他一把抬手捏住了拾柒的脸,学着她的力道,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你做什么?”
拾柒吃痛,自动松开了作恶的爪子:“唔,我只是在亲手检验大人是真是假……”
夜猫懒得跟她贫嘴了,撤下了手掌,望她身后看了一眼,问:“她呢?”
拾柒知道他在问谁,就速速将路上突遇饕餮的事况一五一十地跟夜猫说了,末了,适才想起晔桂此人,遂是不自觉对着他左看右望了一番,问道:“大人,你跟晔桂战况如何?我觉得这个女子竟能操控人,真真不简单——”
她话未毕,只见夜猫眼睑倏地一敛,一手蓦地揽住她的腰,步履劲急,将她朝着近旁一处暗巷拐了进去!
拾柒眼前的视线一暗,鼻端间皆是夜猫的气息,刚要启口,脑袋上落下了他的一句话:“他们来了。”
——他们?
“晔桂和饕餮?”拾柒在夜猫的眼中寻找一个求证的答案。
夜猫微微点头,怀中的她是一副了然的表情,然后顺从地把脑袋贴在他的身上,敛住话声,屏住气息。
只听外端传了一阵沉滞的踱步声,接着是一句男子低沉而桀狷的话音:“我让你引蛇出洞,现在呢?蛇在哪儿?”
这是饕餮的声音。
“回禀大人,没能重创夜猫,是我失职了,不过,我能保证,他一定还没有走远,”晔桂阴媚的柔音随之响起,“或许,夜猫和大人您所要寻找的那个影卫,就藏匿在附近。”
一语惊起千层浪。
避于暗巷深处的拾柒不淡定了,她仿佛被某只毒蝎蛰了一下,打了一个寒噤,今夜这一出事故,不是什么巧合,敢情都是鸟笼一手策划好的?
夜猫感知到怀中拾柒的异态,低下首去望她,她想要说什么:“大人……”
外头的对话仍在继续——
“哦,你说拾柒小姑娘啊?”月光把饕餮的话语浸染得暧昧而迷离,戗漆的兽面具倒显得益发诡秘,“我记得她带了个很可爱的小娘子,这个小娘子的滋味还不错,不过就是咸了一点呢,影响了口感。”
拾柒的呼吸猝然一窒,胸腔之中异常沉重的顿感击中了她,她有些失控——就在她离开的时候,饕餮就对葛蕙下了毒手!
她想要抬剑冲出去,没行几步,就被夜猫牢牢摁回怀中:“拾柒,冷静一点。”
她在他怀中挣扎,他双手紧紧摁住她的手腕,将它们桎梏在她身后,使得她深陷于他的怀中,动弹不得。
“我现在冷静不了——”
拾柒心脏砰砰直跳,她甚至感到自己呼吸困难,她和葛蕙交情虽仅有一个夜晚,一两个时辰不等,但毕竟有过交情,上一瞬间跟你说着话的人,下一瞬就没了命,对于一位正常人而言,一时之间有点难接受。
于是乎,身前的人所说的话,她一概听不下去了,比失控更浓烈的情感——愤怒,它直直贯穿了她的身体,扎入了她体内的最深处。
夜猫低声跟拾柒说话,可她似乎对他的话免疫了一般,选择了忽略与无视。
她在他怀中的动静更加躁动了。
这似乎引起了外头的两个人的注意。
“大人,我们直接冲上去好了,”拾柒视线直直盯着外端,挣扎着从夜猫怀中挣脱出来,“躲什么?像只缩头乌龟一样!”
夜猫眼色一黯,他覆下了眼睑,视线下撤,落在了拾柒双眼之中。
拾柒正要说话,下一瞬,她的下巴被他抬起,嘴唇被他咬住。
以吻封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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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九杀:牛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