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彻彻底底被人戏弄了一回,怒不可遏,她将背上第二把刀拔起,各手执着长刀,就欲与夜猫进行生死决斗起来!
夜猫无心与其一战,手指掏出一块见不出什么模样的东西,朝地上一扔,以其为圆心的地方,溅起大片大片的暗褐色浓雾,混淆了视听,淹没了一切。这烟惹得金不换疑其有诈,抬起双刀挡在面前,而厅堂之内所有械斗纷纷掐停,而被浓雾甫一染上面目身心的人,只觉自己得了热病一般,身体不住地发热——好不容易待,浓雾散去,夜猫与其傔从,早已没了行踪。而刚刚的“鸟笼”一人与通风报信的人,这两人也不见了!
待浓雾散去,甭管厅堂之内,乱七八糟的什么人有什么各异的反应,且看外端。
经过一番血洗,月轮犹如擦得锃亮的黄铜板,闪光曜目。瞭望台与洞府内一个曲调,均是十面埋伏一样的慌乱成堆,远处的一处草垛之中,一行黑影疾闪而走。空气之中都是烽烟的气味,朦朦胧胧地罩住草木,弥之久远,不肯退散。相较于内洞的温热,洞外夜间的气候较冷,长夜冶冶,似在窥伺暗黑的草垛之下悄然行走的这些人。
草垛被簌簌簌地翻开,露出里头的瘫坐的数人。里头的人先是一阵警戒,后而看到来人的面貌,心中的警惕稍微放了下来。子路对着小银锁道:“你到厨房偷到了什么东西,快翻出来!”
小银锁在“通风报信”之前,就到了厨房一趟,顺走了大部分瓶瓶罐罐,装在一个蓝色包袱里,预先放在逃生路线的一个死角里,等逃跑的时候即可顺手捎上!这不,他将背上的包袱扔在草上,匆匆拆开了系结,拿出一样接着一样东西:“我不大识这上面的字,你赶紧帮我瞧瞧!”
子路接过一只黑瓶子,这只黑瓶子上用红纸黑字书着“酱”一字,只觉眼抽:“小子,你怎么把厨房的调味料也偷来了!”
“我怎么知道那是酱料啊?”
“书到用时方恨少,哦不,你就是胸无点墨、目不识丁,”子路摇摇脑袋,虚叹一气,继续接过下一个瓶子,“五石散,健血丹,调律丸,麻黄汤,这金不换还真是银两够多,体恤民情,搞了这么多药,还有这个,叫什么牛鞭······”
没听子路再唠叨下去,小银锁没有抬头,继续从包袱里掏东西,随口问道:“牛鞭是什么玩意儿?”
子路像是嗑了一只“王戎识李,道旁苦李”中的苦李子,倒牙般的睇了小银锁一眼,仅道:“牛鞭就是牛皮做的鞭子,会吃死人的,你别问那么多!”
翻出了大多数瓶子,还剩三两个没标识的,子路就捧上给老者闻闻。等好不容易确认孰是解药以后,老者便将解药分给了其余人。
分发完毕之后,老者问:“夜大人呢?”
“他们就在后面——”子路将那脑袋一扭,但身后空空如也,哪还有两人的影子!子路的声音降了一个调:“他们没跟上来吗?”
小银锁以为子路在质问他,于是道:“我一路被你拖着走,我还要问你呢!”
老者服了解药以后,仅觉身体的内力趋渐复苏了一点,他调养生息之后,慢慢站了起来,见两个少年欲再返身回去,遂伸手拎起他们的后领,将他们抓了回来,子路觉得那位老者的爪子跟个鹰爪,爪中仅有微微的内力波动,反观自己像个鸡雏似的,饶是挣扎也是徒劳,就这般被屈服在他的鹰爪下,老者道 :“少年侠义逞一时就是一时,现在交给我们。”说罢,他对身后一个人道:“阿韭,带这两人与大部队会合。阿炊、阿梁,你们跟我走。”
子路与小银锁还未晃过神,一个瘦高的男子一手各捞他们一个,抬起腿,没了踪影。暗井之中,速度之最,当属阿韭。
等老者,也就是阿剪,带着两人终于在近处的一处矮墙后边寻着了夜猫时——此墙背后的光影有些昏暗,野草蔓合,古木披迷,月光的大半被筛了出去,夜猫正半跪在地,暗影令他面色未明,而拾柒呢,整个人倒在一块软软的软草铺就的地上,似是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的一只小腿上,衣料已被撕开,露出两道血糊糊的圆形牙印。
夜猫正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刀,察觉到背后一阵隐风,知是暗井的三人前来接应,手中动作未停,在拾柒的伤口上割出一抹毒液。
身后的老者道:“照她这番面貌,定是中了蝮蛇之毒,咬伤后具风、火二邪治病的属性。”说着,他继而话锋调转,“夜大人,金不换他们很快便会寻来,请您快些走吧!”
“她中了蛇毒。”夜猫慢慢处理好拾柒的伤口上的毒液之后,自身上撕下一块布帮她包扎好伤口,目光望着她的面色,声音在阴影之中显得惘哑,“我须得到解药,不然她会死。你们先走。”
“夜大人!”三人齐齐跪下,其中一个名曰阿梁的人斗胆道:“大人,您为了区区一介影卫,再入虎穴,这值不值得?这个影卫天生的使命便是誓死保护您,今下却成了累赘,造成了一种拖累。”
夜猫稍稍撇开目光,没有回应。
“臭猫······”昏迷之中,拾柒眉心凝成一个结,在断断续续地呓语着什么,“我不是杞人、我是担心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臭猫,我担心你,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拾柒的这一句话,极其轻微,轻得宛如一次浅浅白白的呼吸,悄悄融化于阴影之中,杳然无寻。这句话让她身前的那个人的视线几度辗转在她身上。暗影变成了一抹饴糖,流布在两人之间,流布在生与死之间的裂痕上。青灰的软草与杂色的石块,都一色通红了,被软化了。
——呵,你看看,你果真没有老实听我的话,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
夜猫埋下目光,拾柒的面容倒映在他沉默的瞳孔里。几个时辰前他与她话别的场景,从他心中的暗隧深处掀了上来,他不着痕迹地回味一次。
—— 洞府之外,凉风吹彻,草纹屏立,层岚倒影。夜色恍若云靆,风有些强的时刻,云影走得较疾,像是观音静静地连吐纳。那时,周遭并无其余人的人,仅有洞道内的几盏灯烛映照其中,半黄斑红的光溢出。他对她吩咐各自的行动以后。
小人儿的面上看起来不大满意:“你一个人,没有问题吧——嘶,你干什么敲我的头啊!”
她常常说如此稚拙而可笑的言语,他敲她的脑袋,有意或是无心,已经无从寻得。仅是微觉她的话孩子气,毕竟扪心自问,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死,除了没有生命又如何?它至多不过如此,它不足为惧。故他以四字答之:“杞人忧天。”
“我是杞人?我只不过是担心你啊!”她面容笃定,为了证明什么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他没有及时消化掉这句话,她又喋喋接下一句:“你如果被金不换拿去做什么‘压岛姑爷’了,那我咋办?”
听到“压岛姑爷”四字,他明白了,她之前的话语均是为了这四字做准备,杞人的担心,是一种果,而“压岛姑爷”是因,他听后,不禁失笑。
压岛姑爷,亏她想得出来。
与此同时,他也懂得了些什么,暗藏在这些语句之下的情绪波动。此类情绪可以被称之为什么,以及,它们能否被容许存留下去。
十一岁小姑娘的心思,或许连她自己也不自知,但情感的自然流动,总在无意之中。他掌握了她。
小人儿接着又道:“完成任务归巢后,祈父若是见你有去无回,指不定会赐给我一个‘护主不力’的大罪,这等冤枉事,我可干不来。”
说罢,她就转过身去朝着草丛草垛的方向探去。看她那副模样,有点像一种赌气的样子。赌气这种情绪,向来被他化为最低等情绪的行列中。
可鬼使神差,他很享用她的这种赌气。脾气冲了一点,性格刁蛮了一点,嘴巴吵闹了一点,总之,其劣性不计其数,但他也不觉厌,也不觉嫌,也不觉喜。
也许,对其无感,刚刚好而已。
——
此前画面的话语久辗耳梁,挥之不去。
“臭猫······”拾柒仍在呓语,夜猫将视线覆在她翕动的嘴唇上,他目中的暗色微微溢着——也许,对其也并非无感。他侧过首,余光扫过后面的三人,他们意志坚决,身体岿然不动。
夜猫勾了勾嘴角,仅道:“你们现在有两种选择,第一,效忠。第二,苟活。”
相较于矮墙之外的动乱,墙内的气氛是凝肃一片。老者与另两人相互对望了几眼,他们共同出生入死多年,脑中之中从未有过“苟活”一词,长久存留于体内的义气让他们在此刻做出了契合本心的选择——
听了三人的答复,夜猫佝下身,左手缓缓伸入拾柒的颈下,将她的上半身稳稳托了起来,少女的气息微微游至鼻间。
方才两人保持距离时,拾柒身上的气息不甚明显,但当她的脑袋与肩膀靠在夜猫的胸口前的一瞬,他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清薄气息。
他再伸出右手,将她的身体完整的收拢他的怀中。
成年男子的双臂足以承载一个少女的重量。何况,她平素就吃的不多,身体分量很轻,同时,也很软。
小人儿安静的时候,与寻常聒噪的那个她,截然判若两人。
夜猫半跪的膝盖此时小心的直立,搂抱动作在喑黯之中不断完善,终于,他调整好自己的姿势,身体完全直立起来,在某些触碰之中寻找到了平衡,他转过身来,三人的目光落在地上,预备待命。
“墙后藏有炸药。”夜猫的黑影自墙后消失了,但声音依旧明澈地停留在三人耳中,“将它们埋在岛中的坎、乾、兑、坤、离、巽、震、艮八个方位。一个时辰后,引燃它们,你们即可离去。”他给了三人既可效忠又能苟活的路途。
三人闻罢心中骇然,夜大人的意思是要炸岛?他心中究竟是如何作想?此时他们无法往深处去思量,仅好一一行动起来。
另一端,夜猫抱着拾柒,飞身穿过了数座瞭望台与岗哨,即使身上负了一人,他的速度丝毫没有减轻。
移时,他就来至洞府之外,只见府外江寇无数,他们与蓝衣客早已息了战,止了戈,释了嫌。
他们见了夜猫,一些人急急进去报信,留下一大伙人挥着斩刀,其中一位蓝衣客大声吼道:“就是这个恶贼,害惨了咱家老爷,也把你们的当家骗的团团转,今日我们就必须取了他项上人头,给老爷与当家报仇!”
说罢,他连问候祖宗十八代的粗语也直接省略了去,劈头盖脸地直直冲杀上来,其余人被他话中的气势所感染,愤从中来,亦觉这口恶气实是难泄,亦舞着刀子奔冲上去。·
含着杀气的阵势如雷霆一般升起,杀气腾腾,极快覆没了四野。
“臭猫······”怀中的人微微呓语着,眉心攒得更紧了。
“我在。”夜猫的右手力道松了松,姿势由抱改成搂,他将拾柒稍稍放了下来,左手搂住她的肩背,让她微微保持着一种站立的姿势,而她的脑袋刚好抵至他的胸前,外人咋望上去,夜猫就像与他的傔从侍卫着,并且单手将其护入怀里一样。
“臭猫······”
“我在。”夜猫低下首,望了望拾柒的阖上的眼皮与蹙紧的眉心,似是忖度到即将发生的杀戮场面不忍卒睹,他袖中滑下一块黑布,轻轻蒙上了拾柒的眼睛,可黑布有些大,这么一遮一蒙,仅露出她小半张脸,露出了鼻子的下沿部分,从夜猫的角度,他仅能看见她嘴唇与下巴。唇色不大乐观,事态显得紧迫。
蒙布所为,看似有些多此一举,但夜猫冥冥可感知到,她会看得见,蒙上了黑布,那层直视般的眉目,便掩盖住了,隔离了彼此的视线。
夜猫抽出她腰上鞘中的莫邪剑,“借用一会儿。”也不管她是否听得见。
言讫,杀阵已然冲刺上来,阵势之中人影如巨木气根一般盘虬错结,乱人耳目。夜猫护紧拾柒,莫邪剑在半空之中闪起一道贪婪而嗜血的光,借着夜猫之手,它带着两个人在重围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色之途。
剑势如待发之箭,一势接着一势,上一瞬剑尖刺入某人的咽喉间,下一刻便拦腰刺入另一人,每一剑招毫无虚发,喋了重血的剑似是发出了饱满的光泽,惬意的一声喟叹,其所过之处,风卷残云一般吞剥掉了来人性命。
夜猫单手运剑,单手搂紧拾柒,他带着她在前仆后继的刺杀之中缓步前进,无数人的血或流淌成河,或溅上了夜猫的身上——不出些时候,他已满身是血,他人的血,碾作成了他的坦途。而怀中的人,身上依然如旧,不曾染有一丝腥血气。
洞府之中,金不换解开了淮巳身上的哑穴,方才了悟了整件事情,暗鸦竟借自己之手,间接杀掉了蓝衣帮的兄弟,而之前,她还差点杀掉了淮巳,一切所作所为,均是暗鸦的诡计与阴谋!她刚想去寻夜猫报仇雪恨,未料说曹操曹操便到!
原本那个欲通风报信的人,还未来得及跑到厅堂洞口,身体就被一道剑罡拦腰劈开,口中的话就这般鲠在了喉中,进也不得,退也不成。身后的执剑者独自一人,踏着他的尸体而过。
洞道之内,一派血腥之景,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血泊之中。
而厅堂之内的蓝衣客、江寇见状,纷纷护在金不换与淮巳身前,夜猫在敌方面前的四尺之外站定,目光拨过重重人首,直抵金不换的双眼。
他如入无人之境,时间似乎停顿,而空间之中似乎仅有他、拾柒与金不换三人。其余的均是浮云。
金不换没等淮巳开口,直接踢开几人,一把走了出来,拔出背上没收回多久的刀,直指他:“你这臭王八犊子还敢回来?!我正要寻你一决死战,你倒好,自动送上门来,我今儿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说着,金不换当即执刀,刀身随着她的身体震了一刹,长吟一声,狠戾发出,如连峰巉巉,鱼沉鹰起。
夜猫维持之前的姿势,单手与其交战。金不换的刀甫一接触莫邪剑的剑尖之时,她的刀疾速惊鸣了一声,金不换被一声缓了动作,待鸣声一歇,她瞅清改剑,微诧道:“自古有干将与莫邪两剑,你竟有其一剑,真是明珠暗投!”
夜猫手中剑闪,金不换见他要攻上她的要害处,刀身飞势直卷横出,谁料眼前的一剑竟是虚招,他在她发刀之际,侧身挡开,而那刀顺着利势庶几要劈削在自家的众兄弟上,金不换急忙收回刀势,这么力挽狂澜的一出逼得她身体内力反噬,口中不觉涌起血腥的气息。
淮巳避在一众蓝衣客身后,忽地颈边有一样粘稠的却极是锋利的东西,把手一摸,掌心上满是血,整个人当下大吃一惊,抽搐不已!耳边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别动。”
夜猫将剑扎抵在淮巳上,几个移影,便行至洞道处,此挟人之举仅发生于交睫之间。金不换掌中刀蓄势欲出,却见淮巳已然被那王八羔子掳了去,面上的神色可谓目眦欲裂!
“把刀放下,否则我杀了他。”夜猫清隽的眼中,倒映着金不换皲裂的神色。
说毕,他把剑刃往淮巳的颈勃内更深的送了送。
他的剑身虽抵得深,可使出的劲道十分均匀,握的剑抵在淮巳的脖子上,致使其脖子刚好不见血,而脖子上筋肉的张力反而显示出一种窒息感,来抗拒横抵的剑。
这种握剑挟人的方式,既让淮巳颇感窒息与痛楚,又不使他见血而死去。
夜猫握剑的手指在剑柄处调动旋转,淮巳的脖子瞬即一阵颤栗,在死亡面前他选择了妥协:“喂!你们,还不快放下刀!”
蓝衣客接受到命令,速速扔掉了刀。
夜猫将淮巳押着退后一步,面容隐入暗处,重申道:“把刀放下。”他指的是金不换。
“卑鄙!”金不换啐了一口唾沫,见着淮巳扭曲的面容,加之他已被她自己误伤,若是再受到那个王八羔子的戕害,定是活不成了!她假令连自己的兄弟也就不出,还让她金不换的面子往哪割!
金不换将掌中刀搁在地上,将背上的另一把刀也扔在地上,一脚把两把刀踢到几尺之外的地方。
夜猫的视线微暗,他冷冷道:“蝮蛇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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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杀:遑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