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抿了抿嘴,返身回去。
金不换身旁的淮巳面色浮起一抹翳影,原本的晴明之色无影无踪,首先,他未料到罗知筇将了他一军,留了宋寅活口。
他原本以为官府与暗鸦的探子今日会造访金不换岛,但从未料想他们竟以这种方式!事情变的棘手起来,他不能当着金不换的面把暗色显露出来,仅是故作惊讶地道:“宋老弟?谁是宋老弟?”
“就是宋寅啊!”金不换没瞅到淮巳脸上一闪而过的诧色,“他不就是你大哥啊,你该不会连他也不认得了吧!”
“什么?宋老爷也来了?”
“哈哈哈哈,瞧把你给吓得——”
夜猫单手负于身后,另一掌中冷光幽现。他行至金不换与淮巳的面前,淮巳瞬感劲压袭体,此“宋寅”非彼“宋寅”!
在刚进洞府时,他又改了计划,叫所有蓝衣客均留在了府外,是为了不欲引起金不换的怀疑——自己因曾前拜访她,从未带过蓝衣客,仅因有江寇的庇护,这次拜访迥然不同,如果让一堆蓝衣客进了洞府,难免让金不换升起了敌对之心。
凡事有利必有弊,他去掉了金不换的敌对,却忽略了夜猫的这一号人物的存在。为今之计,他绝不能再做戏下去,必须揭穿夜猫这个伪装,以致完全拉拢金不换,与她同仇敌忾,借她之手除掉夜猫这颗绊脚石。
思及此,淮巳就盯着夜猫,喝道:“当家,这个人他不是宋······”
“淮弟,你一定是在怪罪为兄这五十年来,”夜猫凛然截住话头,道,“没能照顾好你与二娘,让你早受失恃之苦。”
“不!我是说······”淮巳的声音提了起来。
“我身作嫡兄从未照顾好你,让你大半生屈作掌事一职,是我之私,是我之过。”夜猫眸色掠下一抹黯淡之色,背过身去。
“你根本不是······”
“不够义气,落井下石,见死不救。”夜猫微微侧身,“淮弟对为兄胸持微词,今下尽可一吐为快。”
“哎——”金不换眉心一蹙,拍了拍淮巳的肩膀,“大家都是自己人嘛,你与他同为亲兄弟,血浓于水,骨肉相亲,有什么劳什子必要过不去的呢!”
“当家他······”淮巳顿觉胸闷无比。
“他什么?”金不换偏首望了夜猫一眼,“难道宋寅还会跌你嘛?”
“三哥,”夜猫面朝着金不换,眉色尽是寞落,“三哥,你就让淮弟骂我,作为兄长,我定不会叱怪于他。家丑不可外扬,今次真让三哥见笑。”
淮巳眉头攒着滔天愠火:“当家!”
“我宋某实是无颜到此拜见你们与众兄弟,”夜猫袖中摩挲着暗器,“不过,为送酒与三哥,纵令无颜相对,亦是要来的。”
此句真乃气煞淮巳也,他扬起手直戳道:“你够胆——”
“够胆来此是吗?”夜猫的目光沉了沉,“淮弟,你目下如何待我,我均不在意,但请不要迁怒于三哥。”
“你——”
“淮弟尽管讲。”夜猫望着金不换,“当着三哥的面,宋某死而无憾。”
淮巳好不容易找着了一个话路切口:“你不是宋寅!”
夜猫勾唇轻笑,似是自讽自谑:“对,我已非畴昔的宋寅。”
“当家!”淮巳略显怫然的面孔呈现出“脸红脖子粗”的样态,他直直看向金不换,“他真的不是宋寅!”
“哎哎!”经过淮巳这么一搅和,金不换的语气有些不悦,“淮巳,虽你随你生母姓,但你仍是宋家的人,与宋寅同是屋檐下的两兄弟,兄弟之间何必见隙呢!”
夜猫闻后轻轻摇首:“三哥,淮弟其实说得对,你就当宋寅死了。”他阖上眼睛,“我怯懦,我无用,我不配做宋寅。”
“宋老弟——”金不换作安慰状,伸出一掌在夜猫的背上拍了拍。夜猫扬掌打掉她的手臂,缓缓睁开眼,启口道:“我说过我已非宋寅。”
“淮巳,”听了夜猫的话,金不换不满地睨了淮巳三眼,“你看看你,你把气氛搞成这鬼样子了!”
夜猫面上换作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冷色:“三哥,宋某告辞。”见他这般模样,金不换急急伸手挽留,拉住他一条手臂:“宋老弟,留在这里好了!”
“不必,三哥,就当宋某没来过。”——
厅堂内气氛正剑拔弩张之间,侧洞忽然滚出来一个乌漆嘛黑的瘦弱身影,一路大叫着“不好啦不好啦”,半途这厮跌了一跤,狼狈地爬起来,继续高叫,叫声利如锋刀,剖开嚷嚷的人群,一路无阻地冲到金不换面前,口中仍在重复着“不好啦不好啦”。
此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小银锁。夜猫原蓄势待发的暗器蓦地收住——小银锁他来做什么?
金不换一个脑袋两个大:“又有什么事!?”
小银锁手舞足蹈地道:“外面来了很多官兵,我们的兄弟都快支持不住了!”淮巳闻后,心中警铃大作——气氛乱哄哄之时,夜猫忽觉手心多了一丝凉意,他蓦地反将来人的手扣住,目光下撤,发觉来人正是拾柒。拾柒背对着他,手被他一扣,只好先直奔主题:“你没事吧?”
夜猫扣她的力度轻了轻,话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味道:“你回来做什么?”拾柒没敢回头:“救你出去啊。”
那端,听了小银锁的紧急情报,金不换登时拔起背上的一把长刀,刀刃在半空猛然一划,刀铓滑出白光束束,她吼道:“兄弟们,出去接应!”吼完之后,她的气压低了下来,厉声质问道:“为何官兵会到这里来?”
淮巳正想开口,夜猫将拾柒掩在身后,煞有介事地道:“淮弟,可是你带那些官兵来的?你想争夺海上霸权,取代三哥的地位?”
“什么!”金不换吃了一吓,瞬时挑起刀刃扎在淮巳的胸前。
事态已然出乎淮巳的计划之外,他十万火急的悬崖勒马:“当家,不要听他乱讲!你知不知道,你的师弟——”
“不许动!”倏然,厅堂外头杀进来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年,蓝衣是蓝衣客的蓝衣,面容却是恭清镖局的子路。
子路各手执着两把斩刀,刀光咄咄的直逼众海盗。夜猫身后的拾柒骤而几个跳步翻到金不换面前,叉着腰对着淮巳嗤了一声:“想不到,淮掌事你竟还带着蓝衣帮的人来!”
金不换眉头皱起,盘问道:“什么是蓝衣帮?”
拾柒答道:“就是为宋廷卖命、专门杀江寇的组织!”
未等淮巳辩驳,堂上的子路扬声对着淮巳道:“淮老爷,您已经为恭州官府立了大功,快点回到这边来,我们来保护您!”
此时,淮巳不可不谓是百口莫辩:“当家!”金不换再也听不进他的话,目光闪过一丝狠厉,往他胸口上戳了一刀!
子路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神情:“金不换,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吧,我们蓝衣帮已经包围这座岛!”
金不换怒喝:“你少诓我,你们恭州哪有这么多官兵!”
小银锁围了上去,朝她捶胸顿足道:“当家,那人说的不错!我看见整座岛站满了官兵和蓝衣客,有些站了站不住了,就站在了船上,站在了海里!”
“啪!”——
金不换猛地甩手掴了小银锁一嘴巴子:“这么夸张!?”小银锁被这一掌掴得踉踉跄跄,在一位江寇的帮扶之下,他才勉强站稳身体,声音是委屈的调调:“当家,我不夸张怕您不会相信。”
金不换双目阴鸷地挪向淮巳:“我没想到你这样待我!”
对金不换的话,淮巳已无话可说。他死死捂住胸口上的伤口,目下看来,除非叫来船上的那三人以助他,否则今日他真会葬身于此地,他走错了一步棋,便步步错,百步错,千步错!他剜了夜猫与拾柒一眼。
“金不换,你再不投降,我们就要放火炸船了!”
听了子路的一番威胁之语,小银锁火烧眉睫一般对金不换道:“当家,他们真会放火的!”说着,他直直对子路吼道:“炸船?喂喂,不要炸啊!”
与此同时,岸畔边上。
郭玉与另一个兄弟拿出备好的几串火药,点燃引线之后,将火药往几艘江寇船上巨力一抛一掷,接着折身扑入草垛之中——
寂夜之中,突地噪了一连阵山崩地裂般的炸响,阵势对此岛而言不得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地之间,连顶上的月亮也要跟拆房一样,拆得四分五裂,伤痕累累。只见岛畔的边缘处,火光滔天,浓烟滚滚直插穹空,把岛上好些个山头染成了癞痢头。几个瞭望台的巡逻与守夜的海盗这下可乱了阵脚,百声齐作,大半个岛一霎地乱成一锅粥。郭玉被火光与飞石轰得浑身漆黑,身体震得飞出数尺之外,滚了数滚,一身泥泞,并且充斥着烽火的刺鼻烟气,但这些他都管不了了,迅疾对着兄弟们挥手道:“快上船!走!”——
轰炸之声似骏马奔腾,沿着岛中心的洞府驰骋而去!洞府的厅堂之内,先是一阵地晃山摇,轰声如风暴雨虐似的落下,覆满所有人。继而厅堂又堪堪稳住了形势,余音震地如鼓槌击锣之声,自极际彼端涌出颤动的波纹,凝成风沙,卷为火浪,整个空间的一物一石,一呼一吸,变得沉灼,四周有轰然转静谧,这层静谧又往无限远拓荡开。
小银锁“啊”了一声,就被震晕了过去,整个人倒地不起,似是不省人事。
金不换的面色给这么一出戏一掺和,怒红,悻青,愤紫,轮番上演,精彩纷呈,她人就差五体投地了!掌中刀几个回旋,猝然杀向淮巳——淮巳面如土色地道:“当家,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没用,我就——”
“淮老爷!”子路将脑袋转向外头,挥了挥手道:“老爷要被金不换这个女人千刀万剐了,兄弟们,快上!保护老爷!”
当是时,外头冲进来一众蓝衣客,不由分说就与江寇们厮杀起来,厅堂之内霎时一派喊杀之声,连给淮巳说话的余地也没有,而他的身上骤而一痛,口中仅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浊音,他蓦地回首,竟是夜猫点了他的哑穴!
金不换见夜猫出手,抬掌阻拦道:“宋老弟,不劳你动手,让我来!”她说毕,疾出两刀,姿态甚是狂凛,刀势激烈扬起,狠厉澎湃兼有而至,淮巳无力可退,计穷力绌,眼看刀刃就要扎入自个儿的要害处,呼地三四个蓝衣客暴喝三声,自乱阵之中飞出身来,当起了人肉护盾,硬生生扛下金不换这两刀。
见着金不换与蓝衣客们相互搏斗,拾柒拉住夜猫的袖袂,对他道:“快走!否则就来不及了!”说毕,她眼前一瞬的漆黑晃过,倏觉身体寒冷无比。
夜猫感知到拾柒的话语异常,倏地去注意她的脸色,她面色此际逼近一片煞白,嘴唇青紫交加,他目中一道暗芒闪过,对她道:“你怎么回事?”说着,抓住她拉住自己袖袂的那只手,这样一触,触感十分冰凉。
拾柒仅觉自己有些困,眼前的光景、噪声时不时在淡去一重,自入了洞府之中,她便感到自己的呼吸缓慢了下来,眼睛有些看不清东西,动作也没那么敏捷了——奈何,对夜猫的问话,拾柒她自己选择了缄默,之前坑中的那些破事那些黑历史,此下决不可提起,在这节骨眼上,势要以大局为重!
于是她佯作一副全无大碍的模样,对夜猫宽心地道:“没事没事,在黑吃黑之前,你快走!”
这时,子路拨出乱阵重围,踹了倒地装晕的小银锁一脚,一把拖起他边跑,边朝着拾柒的方向狂打手势。
隔着重重互撕的人群,他没发现拾柒与她家大人的有何异常情况。夜猫见拾柒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心里有了一点定数,她定是又闯什么祸去了。
子路拖着小银锁已奔至指定好的洞口,见那主仆二人,还在磨磨唧唧,此真令人挠心抓肺,他抛掉小银锁,自个儿正要返回去,去明显碍了金不换的眼,她解决掉那三个蓝衣客,见有一个想逃跑,遂接连发出一刀,朝着子路袭去。
子路觉得自己再不逃,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必毁在刀下不可,急忙出了三镖闪挡,他每一成功力都汇聚一镖之上,但金不换的刀势却轻轻松松地将他的镖势悉数瓦解掉,子路额上沁出了汗,欲闪身避逃,可刀势胜于他三筹!
“砰——”一声,一记飞影似破空而出,顺势蹬掉了金不换的刀势,让她的刀锋拐了一个大转弯,斜斜冲入厮杀人群之中,七八个人误中刀罡,惨叫连声,血光疾溅,下一时就倒地而亡。
金不换被这飞影打了一愣,细看之下,见是一柄普普通通的箭簇,不足为奇。但当她向发箭者看去时,其正是她好客相待的宋老弟,宋寅!
“你不是宋寅!”金不换转悟过来,宋寅与他弟一样,均是常人,身上不沾一点武功,而眼前这个“宋寅”,他方才的那一箭,非同小可,竟然能扳回她的刀势,力道与速度极其精准,而内功深不可测,从他一登岛开始,她也没有察觉到他身上有丝毫内力的存在,倒是他身旁的那个跟从,她感到这个小伙子的功力尚可,就认为其是宋寅的侍卫,是以有武功之事不足以起疑。但“宋寅”,他把内力隐藏的太深,叫她毫无察觉。
夜猫听后,也没有继续掩饰,坦然的将面上的胡须去掉,顺带剥掉身上绸衫,露出一身夜行衣,缓沉道:“我一向就没说过我是宋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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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杀:遑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