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猫吩咐:“你先把一艘船划出去,到时与船役一同逃离。”
“明白!”小银锁跳上一只船,撑起了一只船桨。桥下的水道初始极是狭隘,仅容一艘船只通过,但渐渐地水道会敞阔开去,水道两岸连接凸壁耸石,接下来的水道果真如金不换所言的“九曲十八弯”一般,时而左向,时而右向,真晃得人老人昏花。
晓得自己的丰功伟绩,水上渡舟的小银锁不由得意洋洋起来,双手撑桨曳动水波,口里哼唱,屁股扭动:“摇呀摇——我搏命摇——摇到外婆桥——”
目下,为了不引起金不换的怀疑,夜猫自库房的底下通道里抽出身来,回屋更换回原来的衣物。
在一个洞道之中,拾柒、子路、郭玉三人走成一个竖列。先是,拾柒早了夜猫三步回入洞屋之中,取来那件侍卫的衣物,拿给子路换上。
子路不解:“为何要给我穿?”
拾柒如此答道:“给郭兄穿则太窄,给我穿则太肥,给你穿不胖不瘦、不宽不窄,尺寸大小正合适!放心,一会儿有用!”
时下,子路身着侍卫装扮,行在前头,拾柒行在中间,郭玉垫后。子路的身高与郭玉差不多,故此,从正面看来,若是不细看的话,仅看到子路一人正在行走,他近乎完美地把身后两人给遮掩住了。
这个队列行走时,中间的拾柒道:“两位大哥待会儿醒目一点,照计划行事,不要穿帮。”
子路嗤了一声,嘘道:“拿我当诱饵,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大哥?”
郭玉作一回和事佬:“这儿不是贫嘴的好时机,等一切事情办好后,你们再慢慢贫,贫到地老天荒、沧海桑田,也不会有人阻拦的。”
不一会儿,三人行至铁牢的的四尺开外,有两位正在划酒令的狱卒,一胖一瘦,他们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步履声响,遂循声探去——仅见一个侍卫装扮的人迎面大摇大摆而来,面虽生了一些,但两人还是记得这人的打扮,正是宋先生的跟从。只是,怎么感觉这个人与印象之中不太相符呢?
两个狱卒哈着酒气,歪起身子来,瘦的一位抬起胳膊拦挡住道:“哎!你不去跟着宋先生,来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子路微微一笑,“给点东西让你们开开眼界——”
言毕,他施了法似的,身上猝然幻出了六只手,俨然一具栩栩如生的“六手观音”!
这唬得狱卒硬生生噎住了酒:“······”
“啪啪啪——”拾柒与郭玉见准时机,凛然飞出身来,攻势骤然发出四五招,不出三秒便把这两人给解决了。
拾柒从一胖一瘦的身上摸出了六七把形状各异的钥匙,而牢门设有二锁,她正在纠结有多少种配对方法时,却见子路早已把两锁轻车熟路的撬了开来,揿开牢门,对着里面的人招喝道:“快走快走——”
拾柒圆目怔了一瞬,手中的七八把钥匙,一把一把落在地上:“你怎么撬的锁?”
子路食指中指并住一枚钱镖,目光落在在钱镖的一个尖锋处:“就用这个啊。”
郭玉一边向逃生人群指引逃生通道,一边接了话茬:“恭清镖行成立前,子路他老爹就是专干撬锁这项营生的,自诩‘只有你防不到的贼,没有他撬不到的锁’,因此这老儿一度誉为‘神撬’。
有其父就有其子,子路这个当儿子的,撬锁能力当然衰不到哪里去。”
子路指中的钱镖庶几要滑到郭玉的面上。
拾柒惊目觑着子路:“······”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江湖黑幕。
子路与郭玉带着一众人自计划好的洞口逃出去。余下几个暗井的谍者,模样无甚出奇,穿着粗朴,不知为何,相较于船夫的面色红润,他们倒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扮相。
拾柒对他们交代了计划的来龙去脉,以及目下正进行至计划的第几环。他们拖着一具具瘦成皮包骨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但似乎行得不远。
“你们是不是好几天没吃饭了?难不成金不换对你们搞特殊待遇?”拾柒往牢门外瞥了几眼,左手拖起一个,右手拉住一个,就往外奔。
“这里的饭吃不得,金不换在饭中下了百重眠,这种毒药它对身有武功的人起作用,但凡食入几许,内力与武功真真就跟沉眠一样,”一个面上留着山羊须的老者道,“手脚肢骨都与瘫痪别无二致,这种状态会持续一百个日夜。”
拾柒多看了他一眼,老者半头白发,胡子拉渣了些,一面营养不良的菜色,衣服系带系错,拖着一双豁嘴的烂布鞋,着一条沿口脱丝的颇大裤衩,不知为何,拾柒觉得这个老儿蛮可怜相的,遂多说了一句:
“这种祸害应该有解药才是。”
“罢罢罢,远水救不了近火,小伙子,我们自个能固定好自己,你快去帮帮那些兄弟们,以及,别忘了知会你家大人一声,一定要提防金不换,她虽是个女儿家,但······咳咳咳咳······”
“前辈,您就少说两句吧,”拾柒拍了拍他的背,“咱家大人的武功硬实着呢,饶是有三个金不换,奈何不了他!”
老者捋羊须的动作滞了滞,打量了拾柒几眼,这个小娃眉目生得端正,应该不是善于胡说八道之人。
但他口中似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不愿说,或者不欲说出口,末了,仅是如此道:“但愿如此吧。”
厅堂之内,人声如鼎如浪,酒香蔚沛,声与香似翻腾着的海,涌来一阵又一阵,直扑八方。
夜猫单手负于背后,淡目冷观这种醉生的场面。中央的白骨卧榻之中,金不换身上仍是着一席鸢尾蓝的衣束,若论唯一不同之处,即是她的两颊上抹了浅淡的蓝胭脂,眸中漪着酒色,比起曾前的硬气,此时的柔态潋滟之色愈显露出一二分。
“恭喜三哥。”夜猫朝金不换颔首道。
“宋老弟,”金不换声音明显不悦,“你怎么这么晚才来!”说毕,她掣起一个木棍,棍身的尾端置有一碗酒,酒色碧如莲荷,细沫清然,略有微渣沉底。金不换将木棍朝夜猫身前快然一送:“罚你一杯!”
夜猫拂袖抬腕,接过酒碗,“宋某祝三哥纵踞四海,捭阖七州。”
“啪啪——”金不换朝一旁的空位上猛地拍了拍:“宋老弟,坐!”
在夜猫落座之时,金不换又道:“宋老弟,我想清楚了,那些香料我压根儿用不上,还有船役杂囚,留在这里就是耗我米粮,”她把掌中一碗酒一干而尽后,捶了捶夜猫的肩膀,“不如我赠个顺水人情给你好了!”
夜猫将酒碗敬了敬,道:“多谢三哥,敬三哥一杯。”
在一个汉子给金不换舀酒之时,夜猫的眼睛稍稍一偏,落在远处的更漏上,时间在不停歇地逝过。
厅堂外的一个洞侧中,郭玉领路,拾柒与子路贴身伏在洞墙边上,挥着手道:“快点快点——”话语声之中,一个一个身影疾奔而过。厅堂内的沸声堪堪掩盖住了这个暗流的踪迹,暗流由慢细变成湍急,一涌一涌地流出了洞府。
堂中,两个杂役搬来一只硕大无朋的烤乌鸡,金不换撕下一块给了夜猫,再撕下一块给自己。
似是觉察到夜猫对烤乌鸡不甚感兴趣,金不换咬下一口肉,边嚼边提议道:“宋老弟,不如叫几个囚奴来与众兄弟比武助兴吧?开了血,给你洗洗风尘。”
夜猫闻之,轻笑了一声,道:“谢三哥的美意。这些囚奴关押已久,身体已是不支,若与众兄弟比武,定会扫三哥的兴。不如这样,”
他起身,面朝厅堂众人,自袖中觅出一块金锭,沉声对众人道:“诸位,若有拗手能胜过三哥者,这块金锭,即赏予他。”夜猫微微侧首,对着金不换道:“三哥,不知你意下如何?”
“哈哈,好——”金不换豪迈地褪下半条胳膊的袖子,露出黧黑的臂膀,“给我瞧着!”
她几下箭步跨至一张石桌前,一只拳头往石桌上砸了砸:“喂,你们谁敢来!”
洞外,底下水道。
小银锁汗流浃背地把一艘船自九曲十八弯里逃生出来,船只在岛畔外的海面上悠游着,有了几分欢呼雀跃的味道。
他脱下红头巾,将其往面上拭了拭汗。
忽闻一记抛锚落水的巨大动响,隔着数两丈开外的水域之上,小银锁循声望见一艘楼船缓缓泊进岸来,收帆去棹,一盏一盏大灯笼迎着阴风曳动着,影影憧憧的灯火与这座岛打了一个无声胜有声的照面。
只见一位皂衫男子在一群蓝衣人的拥护之下,徐徐自船板上登岸。男子正是淮掌事淮巳。
瞭望台上兴冲冲下来了两个江寇,他们将淮巳迎上了岸,招呼道:“淮哥!”
淮巳目色嵌着一丝笑,对他们道:“你们当家的是不是正在高兴?”
海盗俩个:“是啊!今儿正是咱们当家的寿辰!”
远端,小银锁定了定神,探清楚那些人的究竟是啥身份以后,瞬时觉得牙疼。
当然,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船上还驻留着有三个衣饰各异的人影。其中一人,白髯像鬃马的鬃须一样,虽厚但十足的飘逸,另一个人,身躯矮了一大截,看起来是个少年。
这两个人的存在,让小银锁胸闷气短。第三个人,看身段曲线,应该是个女的,不过,夜色浓重,女子被一片阴翳朦胧了五官,小银锁也不知识不识得她,但直觉她能与身旁两位并船而立,那么八成是一个狠角色。
暗鸦的行动与官府这次剿盗计划,几乎可以说是十足隐蔽的,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予他们以可乘之机?他们这回来岛,绝不可能是纯粹地与金不换小酌一叙,谈些家长里短。
那么,之前暗鸦已然帮淮巳摆平了宋寅,那么淮巳来至金不换岛,是冲谁来的?以及白髯客主仆,怎会与淮巳共是一丘之貉?
淮巳行步之前,回首望了船上三人一眼,他问其中一人道:“真不去探望一下你的师妹?”
“这与你无关。”白髯客冷哼一声,“老夫仅想报仇雪耻,你说暗鸦的孬孽藏身在这儿,为什么老夫目下连半条人影也见不着!”
淮巳摸着须:“您老稍安勿躁,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二人对话无疾而终,淮巳遂随着江寇远去——
这蓝衣帮与白髯客携手联袂的一幕,让小银锁偷窥得心惊肉跳,俗话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夜大人令他划船而逃,如果时间掐得准一点的话,今下牢狱中的人应该逃出来了,他不须费多长时间即可与他们接应,并且逃脱。
但半途杀出了淮巳他们这几个程咬金,计划就似乎统统被打乱了。小银锁忖度着,如果再返回去,就真真与拾柒的乌鸦嘴讲得“九死一生”,料不到她还真一语成谶了!自己横竖仅有三角猫功夫,窃偷则绰绰有余,打人则十足蹩脚的很,那他要不要先划一辆船先逃?小银锁摸了摸自己腰上鼓鼓当当的荷包,那是他在库房的银锭堆里顺走的一些,说好的顺手发财嘛!这些银锭够他一年半载的吃喝玩乐了!
如此想着,小银锁又操桨划着船,没划几下,动作顿住:“夜大人和拾柒他们现在有难,但我就这样逃走,是不是忒不够义气了?”
这句话如方才抛锚入水的巨大响动,激起小银锁心中的一种愧疚感。他急急跳下船,抄着捷径往洞府的方向疾奔而去。
拾柒与子路放倒附近瞭望台的一众江寇,后速速帮忙把船役们给悉数送上船,除了几个暗井的前辈,他们的武功虽已封住,但扬言执意与夜大人同生同死,绝不行苟且偷生之事。
拾柒觉得他们的脾气很倔,实是劝不动,遂先让他们在草垛处休憩一二,安顿好他们之后——拾柒一行三人又在草垛内四处走动,拾柒想到小银锁此时应该把香货运上了渡船上,循着水道往西北方向去了,于是带着两人去吩咐船役,叫他们把起船。
小银锁在来路上奔得跌跌撞撞,待他还不容易赶至几个草垛下,赶巧发现拾柒正在前方草堆旁对着什么人说话,她身后有一个人,那人正在褪下伪装的衣物,露出一身夜行衣的干练装扮,粗瞧这个身形还蛮眼熟,嘿呀,不正是子路!
“喂······”小银锁急急上前,但整个人还未行几步,拾柒蓦地就给他了一腿,将他绊倒在地!
紧接着不知哪个方向砸来一个磐石罩顶,一个人肉顽石就这般轧在身上。
小银锁“嗷嗷——”惨叫了几声,忽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几欲“零落成泥碾作尘”了,有气无力地扬起一条手臂——
“你们看清楚,我是小银锁······”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杀:急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