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刘贞还活着,那她现在在哪儿?”——
翌日,恭清镖局,厅堂之处。
拾柒两掌“啪”的一声敲在了子路面前的桌案之上,她的上半身朝着他前倾着,面上皆是疑窦之色。
子路的眼神朝着她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再将视线调转在她身上,以一副试探性的语调道:“你没把你家大人来过来吧?”
拾柒微怔半晌,抬眼斜觑了他一下,面上疑色益重,道:“嗯,我家大人是没来啊,不过,为何你会有这么奇奇怪怪的要求?”她将话语说的滴水不漏,情感色彩浓重且到位,容不得子路不信。
话说回来,打从子路发现了拾柒的真实性别之后,初始他觉得有些别扭,但一看到她那女气的面容之后,心下便释然了。
此刻,若将视线缓缓朝着厅堂上房升去,可能会发现寂然悬于梁椽之上的某个黑色人影,他的眼睫忽颤,半阒半暗的空间之中,唯一的动的便是他那一对峻深的眼睛。
“哎,我也是为叶斐兄的处境着想,”地面上,子路一面给拾柒沏了一盏茶,一面头疼的说道,“还好他没来,否则,我家妹子非到此处给我添乱不可。”
“我家大人来没来,跟子衿有什么劳什子关系?”趁着子路给自己沏茶的空当儿,拾柒举目偷觑了梁上的某位君子一眼。
子路沏茶毕,将茶盏推至拾柒面前,后者及时将目光收敛了回来,接过了茶,却听他道:“因为我家妹子中意你家大人啊!唉——”
拾柒正要啜茶的动作顿了顿,腾腾袅袅的茶香淹住了她的面孔,将她的情绪悉数都掩映于茶气之中,五官的线条就此模糊成了一个大写的“迷”字。
她将视线埋在了茶液里面,听得子路继续说:“反正,自从她见了你家大人之后,整个人像是中毒了一样,又是梳妆打扮,又是钻研烹饪,又是穿针绣衣,还要处处缠着我打听你家大人,最厉害的是要打听他的生辰八字!”
梁椽之上的黑衣人影,子路之言似是让他不容卒听,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阖上了峻目,身体与周遭的晦暗融为了一体。
“好了好了,”拾柒嗤笑了一声,语气难得意味深长,“恐怕这便是人世间的宿命与缘分,它们若是来了,一些人恐怕就是逃也逃不掉吧。”
她不着痕迹的揶揄了夜猫一下。
后者在晦暗之中睁开了眼睛,低“啧”了声,朝下看了看她的脑袋瓜子。
子路怂了怂肩,道了声“先不提这个”,遂直奔了主题:“既然说起刘贞,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的答案必须属实,因为这考虑到以后我是否再愿意继续跟你透露情报,懂嘛?”子路的眼神在拾柒的脸上溜了一圈。
拾柒瞪圆了眼,无意中被茶烫了一下嘴,“嘶”了一声,少顷,睇了他一眼:“你问啊!”
子路作正色之态,身体前倾,视线逼近拾柒的眼,深深道:“好,我问你,你和叶斐兄究竟是什么身份?”话毕,他见拾柒就要回答,遂抬掌阻住她:“在说出你的答案之前,请三思,如果我发现不属实的话,那么——”他摊了摊手,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送客手势。
拾柒开口的动作僵了一僵。
看来,此次子路是蓄意邀她而至的,跟昨夜被饕餮邀上官舫差不多,都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鸿门宴,实属有去无回的那一种。
“子路,看来你是察觉到了啊。无妨,我们之间也无须隐瞒些什么了。”末了,她抿嘴笑了笑。
正当她与子路正说间,梁椽之上的黑色人影一晃而逝,静谧无声地朝着厅堂之外旋了出去。
镖局正门处。
有两个仆役打扮的男子,他们的面色就像是灰蒙蒙的穹空一般染了霾色与风沙,连辗转徘徊的步子也灌满了沉重之感。
“少主说了,他不会责罚咱们。”身形较为壮硕的那一位,也就是栓子,以笃定的口吻道,“他为我们安排好了,那咱们进去吧。”
蒿子的眼神略微不安了些,他的眼神不住地朝着四处瞟望:“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偷窥我们?”
“怎么、怎么可能?”这话将栓子唬得心里悚然无比,语气毛毵毵的,整个人也忙不迭的四处探勘着,“我们从刘家巷出来的时候,路线与行踪都是策划好的,七日都不重复路线,哪里会有人偷窥咱们?”
打从昨夜伊始,他们便大大抬高了警惕,此刻的视线不由地往四下审视着。
不远处的一角巷弄之中,只见数位蓝色衣影暗暗的闪过,继而没入巷内的翳影之中。这些蓝色衣影之辈,数量目测有四位,皆首戴斗笠,腰悬一柄悍亮的朴刀,气势颇为汹汹,却听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压低嗓音道:“当心,我们似乎被发现了,先按兵不动,避一避!”此人之言与他的面目一样如雷如厉,咬音的字句之间均捎着健劲遒雄的气势,且兼有大哥发号施令的奕奕风范。
此人正是王二麻子。
就在昨夜当那两位蓝衣客如实交代了情况之后,他便火速遣人去调查了一番,适才发觉潜入种拾柒寝屋之中的两位蒙面黑衣人,正是恭清镖局的这两位门丁,在数年前他们原是宋府的仆役,只因刘氏投井自尽之后,他们受到了看护不利的罪罚便被驱逐出府。
没想到,他们竟然蜗居在恭清镖局里,并且还掌握着刘氏“失踪”的秘密!
“老大,”王二麻子身旁的一位蓝衣客,其正是李四,他道,“你说,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上去将人掳走?按实力,他们绝对打不过我们!”
“你没看见半个时辰前,种拾柒随着少主子路进了镖局的正门吗?”王二麻子双眉倒插,拍了一下李四的脑袋瓜子,“种拾柒可是夜猫的影卫,他在地方,夜猫可能也在。”
就在他们说话间,一条碧森森的人影正在逐步轧近上这些蓝衣客的后背。
此人脚步极轻,如过空的鸿雁一般,轻得近乎无声无痕,竟教人无从一是无从查觉。
王二麻子的心养得较为锐敏儿,当那个人影逼近他们不足三尺之隔时,他立觉来者不善,登即抽刀旋过了身,错步撤后,森森刀刃与健硕躯体一同朝后,直击上来者面门时,下一瞬就听一声尖锐的女高音轰然沸响——
“啊——你们是什么人!”
这个碧幽幽的人影正是子衿,二娘替着她看管青青衣料铺子,她遂得闲提着食盒来到镖局,结果没行几步,就看见了数位蓝衣客伏在巷道里,行踪颇为鬼祟!
“臭婆娘!你叫什么叫!”
李四显然被她这一声庶几吓出了三魂六魄,不巧的是,她这一声暴露了他们的行踪之所在!
一端,栓子与蒿子踯躅时咋然闻到了声响,循声追溯望去,目光直直硬撞上了蓝衣客的身影,心下警钟大振。
另一端,厅堂之内的子路嗅着了外头的气氛不太对劲,这声尖嚷来得过于突然,过于耳熟,他看了拾柒一眼,拾柒也看了他一眼,她耳力胜他一筹,是以幽幽道了一声:“哎呀,好像是你家妹子在叫哦。”
“砰”一声钝响,子路如鲤鱼打挺似的自座位之上腾了起来,“我们去外边看看!”
拾柒下意识用余光朝着梁椽之上瞟了一眼,咦,上面哪儿还有夜猫的影子?他人呐?
——
镖局门外,蓝衣客这端,王二麻子眼力极为尖锐,他瞅见不远处栓子与蒿子见了蓝衣客的身影,他们俩个遂往脚底揩了油,逃之夭夭,不一会儿就遁迹了。
“别让他们跑了!快追!”王二麻子一声令下,自己率先敛住了朴刀,追了上去,剩下的人不敢有丝毫懈怠,一个接着一个陆陆续续地追了上去。
倒是李四,他觉得子衿这个婆娘还真是败事,心下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是以抬刀就欲朝着她的胸前要害处赏去一刀。
“你、你要做什么!”子衿顿时吓得悉身瘫软,手中的食盒拿不稳了,它遂顺着她的臂肘划了下去——
讵料,下一秒,眼看“呱呱坠地”一般的食盒,忽被男子的一只手稳稳接住,而行将落在子衿胸前的刀并未直接落下来。
她的视线被一个修长的黑色背影遮住。
当这个黑色背影与她心中所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对契上之后,她的瞳孔不由得一缩,心跳的节拍乱了去:“叶斐公子,怎么是你······”
男子正是夜猫。
李四握刀的那一只手腕被他轻松地摁住,不多时,只听一记骨腕破碎的声音,李四惨叫了一声,他手中握的刀兀自跌落在地,惊起了一通金属声的刺耳之响。
“你是、你就是,夜、夜——”在夜猫送开李四之后,后者整个人双腿瘫软,气息紊乱无比,连话音中的词句也甚是紊乱。
“你走。”夜猫眼中是亘古不变的晦暗之色。
这个李四听罢如蒙大赦,急急连脚带爬地逃掉了。
这个过程之中,子衿觉得夜猫气质冷冽透逸,使得她想到了一句甚为应景的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既及他半侧过身将食盒交还与她时,她的眼神如一块黏糊糊的糖,黏在了他身上。
适逢她刚想要跟他说几句话,突地听到镖局的门口传了一声呼唤:“子衿!”是自家大哥的声音。
子衿顺着声音探去,看见子路身旁跟着一位穿着男装的人,其正是种拾柒,不知为何,此刻她觉得种拾柒顺眼了许多。
“大哥!”子衿朝着子路挥挥手,可囿于夜猫在她身后,就不好意思将自己的幅度弄得很大,以免影响她在他心目之中的形象。
拾柒与子路赶至她身旁时,子衿就正要将夜猫救她一事告知于子路之际,偏过首,意外地发现夜猫已然消失了踪影!
“叶斐公子呢?”她的目光忙不迭的在四处寻搜,语气由方才的欣喜跌成了一种淡淡的失落,“他刚刚从蓝衣客手中救了我一命,现在他不见了······”
“蓝衣客?他们有多少人?”子路了然,这些人八成是冲着栓子与蒿子来的,昨天他们俩个才泄露了一些秘密,现下蓝衣帮就摸着人找了过来,这动作可真够迅速的!
“好像有四五人左右,那个时候真的有一个人直接拿刀朝我砍过来,我快被吓哭了!”子衿说着,心仍存余悸。
拾柒从子衿的面容以及现场打斗过的痕迹发现了一些端倪,她看着地上跌落的一把朴刀,刀上没有喋血的痕迹,遂是问着子路道:“栓子与蒿子这两个人现在在哪儿?”
“昨夜回去后,我找他们谈过,我让他们两个今天晚点来。”子路看着她凝肃的面容,问道,“怎么了嘛?”
“我想你应该知道,”拾柒将视线落在了前方,“蓝衣客应该是盯上了这两个人了。”
“等一等!”子路后知后觉子衿方才的问话不对头,“刚刚你说是叶斐公子救了你?”
子衿粉颊之上泛起了红晕,微有扭捏地答:“是啊,他出手救了我。”
她那种怪异的面色让子路觉得刺眼,遂把视线拨转回拾柒身上:“种拾柒,你是不是答应过我,必须不带叶斐公子来的?”
“嘁,”拾柒瞥了他一眼,再看了看子衿微微泛粉的面颊,道,“如果不是我家大人及时出手,你家妹子今天小命就不保。”
子路被她这一句呛得说不出话来。
“那叶斐兄现在在哪儿?”
“那叶斐公子现在在哪儿?”
只听这对兄妹异口同声的问道。
拾柒耸了耸肩,笑了一笑,“我家大人呐,现在应该去执行一只猫盯上了猎物时该如何执行的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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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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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杀:刘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