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猫回到家中。
苗邬熟练地翻进阳台边的藤椅上,晃来晃去,替易琛监视五金店秦老六有没有异常举动。
浴室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苗邬耳朵动了动,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易琛每天晚上都要洗澡,很爱干净。
往往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机会,只要找空隙往易琛身上一贴,他的毛毛就能碰到对方的皮肤,系统只说贴贴有治愈的效果,并没说怎么个有效法,易琛防备心太强,睡觉都严防死守,他还一次都没成功过。
但苗邬从不轻言放弃,哪怕被冷眼警告无数次,仍旧初心不改,小动作不断。
他勤勤恳恳将自己舔过一遍,确定毛毛无比干净,然后守在门口,等待小病娇从浴室出来,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刚开始还很耐心,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苗邬有些奇怪,易琛洗澡向来速战速决,这次怎么这么慢,忍不住偷偷去看浴室里的情况。到了后面,索性贴在玻璃门上。
乳白色地砖的浴室中,雾气缭绕,淋浴花洒下站着一个身形消瘦修长的少年,宽肩窄腰,肤色苍白,薄薄的肌肉贴在骨架上,线条流畅紧实。
易琛站在水流下闭着眼,单手撑在墙上,闷闷地咳嗽着,胸膛剧烈起伏。忍过眼前又一阵眩晕,他站直身体,额发向后捋了几把,露出一张略带青涩,轮廓极深的面容,眼型狭长,鼻梁挺直。
喉咙里干涩发痒,仿佛充斥着漂浮的柳絮,易琛闭着眼摁下开关,花洒水流顿时停止,他抬手试了试额头温度,不出意外的话,又发烧了。
他看了眼窗户,因为年久失修,木质被虫蛀得斑驳破烂,结构毁坏,又被小胖子扔过石头,彻底没救。没钱修,只好用布围起来,边缘透入细小的冷风,正常人或许完全不用在意,但他……发烧几乎是可以预料的结局。
更别说晚上噩梦连天,睡眠得不到保障,身体得不到充分休息,抵抗力太弱。
易琛并没有怎么在意,围上浴巾,垂下视线,就见雾气朦胧的浴室门上,趴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慢慢挪动,似乎在寻找玻璃门上的薄弱点,隐隐能看到毛茸茸的耳朵轮廓。
易琛:“……”
这一幕无比眼熟,几乎每天都要上演。
换往常易琛不会多想,径直躲开就是,但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猫多了几分迫不及待。
他冷静地擦着头发,然后动作缓慢地将跨间的浴巾勒紧了一点。
打开门,浓重的水汽倾泻而出。
易琛抬了下脚,又收回来。
苗邬早不是吴下阿蒙,没去理这虚晃一招,径直扑向他撑着身体的那条腿,谁知还是扑了个空,那只脚从容地从自己身上垮了过去。
苗邬:“……”
易琛好像预判了他的预判。
他泄气地甩甩尾巴,喵星人在和人类的战斗中一败涂地,这不合理,易琛反应太快了,跟上过特训班似的。
苗邬挠挠耳朵,亦步亦趋跟在易琛身后,生怕他晕倒。看着他面不改色吞了颗退烧药,心里叹息,如果可以,他巴不得现在就贴贴,能治病固然好,即便不能治病,让易琛舒服点也行啊。
可惜这人防备心太重,夜晚睡觉确认自己在客厅后就关上房门,不给一点机会,真是个严谨又无情的男人。
***
和病娇的贴贴没有进展,苗邬只能将更多精力放在罗俊清身上。
预料的没错,罗俊清确实遭到了虐打,每晚都会去杂物间上药,他跟踪对方一段时间,发现虐打他的不是本校学生。
难不成是他那两个去世的酒鬼继父,或者烂赌母亲欠下了什么钱,被债主找上门了?
苗邬一边思索一边往外走,人有三急,猫也有。
学生厕所一到下课人满为患,他都是挑上课时间去,这节自习课,他不用监督易琛好好听课了。
“学神,能帮我讲讲这个物理题吗?”
苗邬见怪不怪。
来的是这次即将前往熊市参加竞赛的、物理小组的同学。
以易琛为首,有什么难题都会来找他,态度很好,看起来也好相处。
上完厕所,苗邬没急着回去,他的位置被占着,回去也没地儿呆,不如在外面吹吹风。
路过教师办公室,又被塞了一嘴小饼干。
经过这段时间,初三年纪有个学生带猫来上课的事已经传遍学校,班主任来看过,怕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学校里流浪猫都被驱逐出去,就是怕伤害到学生,或让学生分心。
但看苗邬乖巧不闹腾,不伤人不乱跑,带它还是易琛,课上睡觉也能考第一的学神,也就任由他去了。
下课还有学生专门去看它,俨然成了冉冉升起的校园明星。
是以苗邬外出都很低调,只挑上课时间出去转转。
叼着新鲜出炉的小零食往回走,余光瞥到什么,苗邬突然倒车,透过半开的门,发现罗俊清居然在向蒋学霖请教问题。
眨眨眼,罗俊清,主动,请教,问题。
“谢谢老师,愿意给我补物理。”
罗俊清还是那副随时手无足措的样子,但表情分外真诚。
“小事一桩,”蒋学霖笑容和蔼:“以后有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不止物理数学,其他科的都可以,你基础薄弱,我回去帮你做一份复习资料,慢慢教你。”
罗俊清一愣,这一刻,他的表情和门外狗狗祟祟的苗邬同步了——好人呐!
“不,不用麻烦老师了。”
罗俊清自觉无以为报,下意识回避别人的好意。
蒋学霖却一锤定音:“资料我已经整理了一半,不光为你一个人,其他基础不好的同学也能用。”
原来是这样,不光是为了我啊!
罗俊清露出自作多情的羞愧,随后又满脸感激,哪怕是所有人都有的,蒋老师愿意给自己,也值得他感恩戴德了。
苗邬总算看出来,两人之间,肯定是蒋学霖主动提出帮罗俊清补课,而且不知提了多久次,罗俊清才鼓起勇气迈出了这一步。
而且不止罗俊清,他还准备给所有基础薄弱的同学补课。
蒋老师人真好啊!
再次感叹,苗邬继续往回走。
“啧,真他妈憋屈,问个题还要看人脸色,他是物理组长,给我们辅导就是他该做的。”
拐角处,淡淡烟味散发出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苗邬停下脚步,觉得耳熟,似乎是物理竞赛小组的成员之一。
“谁说不是,不就是年级第一,拽得跟个什么似的。”
“他这种父母双亡的孤儿,没什么倚靠,不狗眼看人,怎么显得高人一等?”
“哼,人人都捧着他,他当然厉害,旷课不管,上课睡觉不管,带猫来学校也不管。尖子生啊,你不服没办法。”
“要是有机会,老子真想看看他被踩在脚底下的样子,看他拿什么神气。”
“哈哈,没准真有机会呢!”
苗邬站在原地,听完他们的全部对话,目送他们离开,只觉浑身发冷。
这些都是易琛的队友、朋友,是离他最近,跟他最亲近的人,却有着两幅面孔,表面佩服、憧憬易琛,背地里却嫉恨他,巴不得他从顶端跌落,万人践踏。
罗俊清出事后,易琛被诬陷陷入舆论,这些人应该也没少出力吧!
苗邬越是想,心里便越怜惜易琛,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所有人指责。那些口诛笔伐也不是因为他们正义,而是借此践踏他,满足一己之私而已。
怪不得书中易琛后来冷漠暴戾,谁也不信任。
任谁在这种环境里成长,也无法成为一个乐观开朗的人吧!
***
小猫崽乐呵呵出门,挎着张小脸回来。
易琛不由多看了两眼。
谁惹着它了。
没一会儿,外出休息的物理小组成员回来,换做往常,苗邬会让出位置,让他们好好学习。
但这次,它非但没让,反而站到易琛的书上,撩起白生生的小虎牙,绷紧脊背。
声线不似平常,上扬着撒娇,而是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颤音,低沉如咆哮。
一群人没当回事,还要靠近,直到小猫崽换成明显要进攻的姿态,咆哮声越来越大,才停下脚步。
不明所以。
“易神,你的猫怎么了?”
“对啊,它想咬人”
易琛视线落在小猫崽身上,他也想知道。
他们上前,小猫寸步不让,竟然僵持起来。
见他们不敢动,苗邬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回头凑近易琛,咪呜咪呜乱叫,看起来像在告状。
易琛微微侧头,面无表情听了会儿,视线扫向对面。
刚说过他坏话的几人只觉的那目光跟钢针似的刺在自己身上,莫名打了个冷战,心虚冒冷汗,觉得应该不会这么离谱,就算说坏话被猫听到,它还能复述出来不成。
然而事实是,听完小猫的喵叫后,易琛表情确实比刚才淡了几分。
随后宣布:“今天的补习到此为止,以后我不再加入小组补习,有什么问题去问老师。”
说完不再理会那群人。
小组成员一开始还讪笑:“易神,开玩笑的吧。”
“对啊,班主任那边也不好交代。”
易琛并不理会。
见他似乎铁了心,小组成员变得忐忑起来,往常都是易琛带着他们参加竞赛,这下突然撂挑子不干,所有人都有些慌张。
却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回去了。
一场闹剧落幕,罗俊清混在人群中看了个大概,关注点全在那只猫上。
苗邬很震惊,易琛,竟然听懂他说什么了吗?
想着,他决定试探一下。
迟疑了会儿,开口:“咪呜,咪呜呜”
——易琛,大笨蛋。
话音刚落,对上易琛略带阴翳的视线:“你骂我?”
苗邬:“……”
猫猫震惊!
易琛又突然嗤笑:“蠢蛋。”
苗邬:“……”
果然是诈他的!他根本不是因为自己告状,而是自己不想干了,才顺坡下驴。
苗邬难得真相一回。
易琛确实没打算继续辅导这群人,只是看在班主任的面上没一口回绝,至于他们为什么心虚,想来是真被小猫崽听到了什么话,关于自己的。
内容是什么,易琛没兴趣知道,能达成目的就好。
正想着,手指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咪呜呜呜呜”
没了外人,小猫崽的叫声又娇憨奶气起来,它怀里藏着什么东西,等他看去才露出真容。
是一颗糖。
——以后我对你好,只有甜,没有苦!
莫名的,易琛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它叫声中的含义,他挑了下眉,嘴角笑意压得很淡,灯光照在眉间,蒙了一层淡淡微冷的阴影。
“我不喜欢吃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