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滨州城外客栈。
“唉!没人啊。”客栈掌柜尤四坐在廊檐下叹息。
这里曾是质子夜永被杀的地方,自从新皇登基后就将原来的驿站改为了客栈。又因为地处偏僻鲜有人来,所以生意惨淡。
尤四起身举着灯笼正要回屋,却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眼间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院子里。
“店家,开间上房,再弄些吃的。”一个精壮汉子说话时已经从车上“飘”到了尤四面前。吓得他差点儿扔了手里的灯笼。
“鬼!”尤四吓得脸色煞白,双腿哆嗦。
精壮汉子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一间上房,给人住。多谢。”
尤四这才回过神来,打量了一下那人。虽然衣着朴素,但浑身上下透着贵气,俊朗的面容更是英气逼人,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他见过的人多了,三教九流无奇不有,身手功夫顶级的也看过不少。但眼前的这位可以说绝对是高手。所以“飘”过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请!请!”他忙不迭地开门引路。
“朔华,这里就是我给你提到的滨州驿站。”燕束挑开车帘迈步下来。
朔华赶紧上前去搀扶。
许是下车急了,燕束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听得尤四直咧嘴,这位怕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吧?要不做个夫妻肺片补补?
朔华连忙揉胸拍背,关切地问:“好些了吗?”
燕束止住咳嗽,笑着点点头。
这些天燕束突然患病,只要一激动就会咳得昏天黑地,看了不少大夫都没办法。朔华想起鬼师曾说过鬼手村的医术世间罕有,于是这才前往鬼手村求治。路遇大雨只得先找家客栈投宿,正巧来到了当年夜永被杀的滨州驿站。
两人在尤四的热情引导下进了上房。
雨越下越大。
又有几辆马车在雨幕中冲进院子,马车里一个人高声喊:“店家!赶紧出来!”
尤四慌忙从屋里出来,喜上眉梢。
今天咋这么给力呢?生意不断啊。
马车上下来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瘦削的盲眼黑袍男子。走到近前尤四不觉一愣,诧异地向贴在墙上的一张画影图形看去。
这是官府前几天刚来贴上的,说关押在霄京大牢的离更太子逃狱了。当时尤四还满不在乎地想,咱这穷乡僻壤的,来个把逃狱的小偷强盗还算合理。那逃狱的太子也是个尊贵主儿,不可能跑到这里来。但眼前这人简直就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好在雨大夜黑,十几个人忙着进店,而那黑袍男子又双目失明,应该没人注意到尤四的表情。
“愣着干嘛?赶紧准备几间上房,再下厨弄点儿吃的。银钱一文也少不了你的!”一个敦实的壮汉不耐烦地推了尤四一把。
尤四急忙应承着在前引路,额头却渗出了斗大的汗珠。
“店家,你好像很紧张啊。脸上出了那么多汗。”说这话的是走在最后的一个白面书生,看上去像个师爷,两眼在尤四的脸上不停打转。
“呃。。。是雨水打在脸上。这雨太大了!”尤四连忙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
白面书生笑笑,没再接话。但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冷意。
尤四招呼伙计安排十几人各自进房安歇,又吩咐厨子开始炒菜,里里外外少不了一阵折腾。
半炷香之后,安静了。
尤四蹑手蹑脚地走到黑袍男子房外,从门缝往里看去。他要再确认一下是不是画像上的离更太子。
突然,有人轻轻拍拍他,尤四惊得魂都没了。
一只手迅速捂住了他的嘴,硬生生把他即将喊出来的“啊”字给憋了回去。
朔华伏在他耳边小声说:“别怕。是我。”
尤四惊魂未定,瞪大眼瞧着他。像一头即将被宰的猪。
“里面就是逃狱的离更太子。”朔华肯定地说。
对于离更的身形样貌他比任何人都熟悉。方才进客栈前他就注意到了墙上的画影图形,才知道离更逃狱了。后来进来这么多人,本着对燕束安全的担心他偷偷站在楼梯口观察,一眼就看到了离更。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与离更同行的个个都是顶尖高手。而他还要保护燕束。
“赶紧去报官。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他身边的都是顶尖高手。”朔华轻轻推了一把尤四。
此时的尤四已经吓得满头大汗,一个劲儿点头。转身悄悄下了楼梯。
朔华四下里看看,没有发现异常,这才闪身回了客房。
离更对面客房的门开了,白面书生倚在门口,冷眼看看朔华的房间,又看着尤四奔下去的楼梯若有所思。
刚才门外发生的一切他都看见了。
尤四来到厨房定定神,看着做好的一盘盘菜灵机一动。画影图形上说报官赏银千两,要是狙杀可获银五千两。五千两!对尤四来说可是泼天的富贵,就是不干这客栈都够吃够喝的了。他一横心,从厨房的角柜里拿出个破袋子,里面精心用纸包了一包粉末。
看看没人,尤四麻利地将粉末在每个菜盘里都倒了一些,拌匀之后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放的是五毒粉。这药粉本来是为他姘头金莲准备的,要毒死金莲的丈夫大郎。现在正好用上。至于金莲嘛,尤四想“只要爷有了钱还要你个破鞋作甚?”
“上菜了!招呼客人吃饭。”他一甩袍袖趾高气昂地喊道。
客栈的厅堂灯火通明,很久没有这么多客人了。两个伙计和厨子忙得不亦乐乎。一盘盘地往外端菜,整齐地码放在桌子上。
一共三桌,朔华和燕束一桌,离更等人两桌。
白面书生等人从楼梯上下来落座。有人搀扶着离更坐在主位。看上去离更脸色苍白,显得疲惫而颓废。
朔华和燕束也下来了。
燕束还是不住地咳嗽,引得离更的随从纷纷皱眉。这是新冠疫情又来了?做口试了吗?
“各位客官,小店简陋,粗茶淡饭还望不要嫌弃。”尤四清清嗓子来了段标配的场面话。
“砰”
门被踹开了,狂风夹着雨点吹进屋里,燃着的灯烛立刻剧烈晃动起来。忽明忽暗中冲进来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许是脚下太滑没站稳,一个趔趄栽倒在离更旁边。
“没长眼睛啊?老鬼!弄脏了我们爷的衣服扒了你的皮!”离更的随从边骂边一脚踢开老人。
“快关门!”尤四吩咐伙计扑过去将门关死。
燕束观察着被风刮进来的老头儿:猥琐的长相,破旧的衣服还打了几个补丁,背上背着一个千年不洗的破袋子。一看不是拾荒的就是个要饭的。
尤四厌恶地吼道:“老不死的!你进来干嘛?吓着客官了。滚!”
老头儿爬起来尴尬地笑笑,满脸的褶子就像九曲黄河。
“哦哦,外面雨太大了,没地方躲啊。能不能让我就在这儿避避雨?雨停了我就走。”老头儿央求着。
“滚!”尤四说着就要上前推老头儿出去。
“等等。”燕束说话了。
“老人家到我这里坐吧。”他边说边起身过去扶着老人走到桌前坐下。明显没等尤四同意,只是告知他一声。
老人战战兢兢地看着尤四,嘴里一个劲儿的向燕束道谢。屁股只坐了半个椅子。
尤四只得压下火去,狠狠地瞪了老头儿和燕束一眼。这可是你们自己找死的。待会儿一起为离更太子陪葬吧。
“各位客官趁热赶紧吃吧,一会儿饭菜就凉了。”尤四换了一副嘴脸谄媚地说。
离更这边的几个人抓起筷子夹了菜就要往嘴里送,却被白面书生拦下了。
“且慢!”他端起一盘菜笑嘻嘻地走到尤四面前说:“这菜闻着挺香啊,您辛苦啦。先尝尝吧。”
尤四脸色一变,立刻尬笑着推脱道:“这是为客官们准备的,小的哪儿能先吃呢?”
“是不是菜里有毒你不敢吃?”白面书生斜睨着眼冷笑着问。
尤四心里一激灵,提高嗓门喊道:“菜里有毒?客官这可不是乱说的!”
“那你怎么不敢吃?”
“吃就吃!”尤四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吃了起来。
他早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在厨房时先偷偷地吃了解药。嘴里嚼着心里却骂着“吃给你们看!待会儿你们都得死!”
“好香啊!”老头儿用鼻子使劲儿嗅嗅桌上的菜,馋的身子都探了上去。但衣服上的雨水却好巧不巧地落进了盘子里。
他窘迫地看着燕束说:“我。。。那个。。。”
“没事。”燕束温声道:“您尽管吃。”
老头儿惊喜地连声道谢,连忙把盘子抱在怀里用手抓着狼吞虎咽起来。那吃相看得周围的伙计直咧嘴。您老是饿死鬼复生吧?
“我吃了。怎样?”尤四挑衅地看着白面书生。
离更周围的随从咽了多少口水自己也不清楚了,反正看着老头儿大吃特吃的样子就是馋。他们用乞求的眼神巴巴地望着白面书生:朱大哥,俺们饿啊!
白面书生却无动于衷,笑吟吟地看着尤四。左手还掐指算着什么。
突然,尤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憋得涨红,两眼更是因惊恐睁到了恐怖的程度。
“你那五毒散的解药在我这里。”白面书生依旧笑嘻嘻的,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白面书生方才已经听到了尤四和朔华的对话,于是暗中监视尤四。他下毒的全过程都被白面书生偷看了去,正当尤四拿出解药要吃的时候,白面书生扔了一块木头到墙角。趁着尤四放下药瓶去查看的时候,他已经将药瓶里的解药掉了包。
神鬼不及的速度。
“你!”尤四扑过去想抢解药,却被白面书生抓住一把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不动了。
几个伙计连同厨子吓得撒腿就跑。他们只有一个信念:雨再大,还是外面安全!
离更的随从们都服了。老大就是老大,除了身手还得有朱脑子!
白面书生这一手就连燕束和朔华也为之动容。力道、角度和速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简直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燕束和朔华对视一眼,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还是心有余悸。好险!这饭菜果然有毒。
燕束急忙去拦老人:“别吃了!”
但他傻眼了,老人已经风卷残云般地吃光了桌上所有的菜,连个菜渣都没放过。
“咦?”白面书生不解地走到老头儿面前,试探着问:“你没被毒死?”
老人摸摸肚皮茫然地摇摇头。
白面书生脸色一变,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后背发冷。尤四用的是五毒散,吃了就是神仙也难救,可这老头儿却屁事儿没有。为什么?
“阁下是哪位高人?”白面书生拱手施礼。
老头儿莫名其妙地看看他,我很高吗?
白面书生后退几步冷笑道:“我不管你是哪路神仙,既然今夜你们都看见离更太子了,就不能留你们!”
他一挥手,十几个随从抄起家伙就奔燕束这边杀来。
“小心!”燕束一把将老人拉到身后。
“我来!”朔华抄起“寂世”剑迎了上去。
老人歪着头问燕束“你不怕吗?”
燕束猛烈咳嗽几声摇摇头,说:“您还是跑吧,恐怕我们也抵挡不了多久。”
此刻,几个随从绕过朔华直扑燕束。
老人大叫一声将燕束扑倒在地,任凭几个随从的刀剑往身上招呼。
燕束惊得想翻身却起不来,眼睁睁地看着血从老人的脖子上流下来。
老人咬牙断断续续地说:“一饭之恩!我。。。死了。。。也是个饱死鬼!”
“天哪!”白面书生惊呼,像见了鬼似的。
朔华逼退围着他的几个随从转身一看也愣住了。
只见那几个砍杀老人的随从竟自相残杀,血流一地。老人的身上脖子上全是血,也分不清是谁的了。
一时间,那几个人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全都死在自己人手里。
“鬼手。。。!”白面书生指着老人吓得大叫。
另一些随从见状撇下离更纷纷夺门而逃。今晚的一幕估计这辈子都会成为他们的心理阴影。
鬼手,本以医术精妙为人称道,但还有一个传说,那就是收魂的人。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但所有人都知道不能惹他。比如刚才,就是用了“迷心粉”才让几个随从迷失心智互相杀戮。
他想做人时就是湮没在人海中最普通的人;他想做鬼时就是索命无常的厉鬼,避无可避。
屋里静悄悄的,如一座坟墓。
离更缓缓站起来,平静地说:“朔华、燕束,我知道你们都在。”
朔华将剑指向离更。
“朔华,逃离霄京的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离更缓缓说:“我一个瞎子一路上东躲西藏,什么都看不见。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活的?夺回皇位又能怎样?只会成为傀儡更被人欺负。不如归去。”
“那你又为什么要逃狱?”燕束问。
“是我策划救离更太子出来的。他并不知情。”白面书生说。
“当年太子曾救过我全家。无论世人怎么看他怎么唾骂他,他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恩人!所以,我召集了一些人去把太子救了出来。我想,有一个自由身总比关在牢里好受。但我错了。”
“你错了。因为你有一双看得见的眼睛。”离更叹口气说:“失明后我的心思全变了。现在只求能平静地死去。”
他摸索着走向朔华,却被椅子绊倒在地。
朔华不忍心,急忙冲过去扶起他。
离更惨笑着抱住朔华,“能死在兄弟的手上,大幸也!”
朔华一惊,腰间的短刀已经到了离更手上。
“噗”
离更将短刀插进了胸口,软软地倒在朔华怀里。
“现在我。。。自由了,真好啊!”
离更无限感慨地带着满足死了。
朔华怔怔看着离更,两眼湿润了。
白面书生默默跪在地上向离更的尸体磕了三个头。起身向老人一抱拳问:“敢问您是鬼手村的哪位前辈?”
此时老人已经起来了,在燕束诧异的眼神中淡淡地说:“你不配知道。”
白面书生点点头,冷笑道:“我一定会带人杀光鬼手村的所有人!”
话音未落,人已飞出门外不见了踪影。
老人长叹一声,鬼手村又树了一个劲敌。
他转向燕束问:“你还咳嗽吗?”
燕束喘息了一下,竟然周身血脉畅通,一点儿也不咳了。
看来老人在帮他抵御那几人砍杀的同时还治好了他的病。
这就是匪夷所思的鬼手。
朔华放下离更,向老人躬身施礼道:“多谢鬼手前辈出手!不知接下来要去哪里?可否同行,也好让我们报答您!”
老人摆摆手,走向门口。
回头看了朔华和燕束一眼心事重重地说道:“我一直在外面游荡,听说最近鬼手村出了一个鬼手小郎中叫仙小萌,把鬼手村搞得天翻地覆,还希望别出什么乱子才好。我得去瞧瞧。唉!头疼啊!”
燕束和朔华不禁好奇起来,能让鬼手村前辈都头疼的鬼手小郎中会是个怎样的存在呢?有空一定要去看看,哪怕吃个瓜也好啊。
“前辈,能否告知尊称?我们也好将恩德铭记于心。”燕束拱手道。
他不确定老人是否会回答,刚才白面书生就碰了一鼻子灰。
老人哈哈一笑,转身往门外大步走去,边走边说:“鬼拇指是也!”
燕束和朔华大惊失色,鬼拇指是鬼手村的祖师。
雨停了,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
也许,下一场疾风暴雨就会出现在鬼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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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无cp《鬼手小郎中》,写的就是仙小萌的故事。欢迎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