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爱妻、护妻之心,山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这样的事发生,始料不及,众人也只能暗自唏嘘与感叹。
不论上官茉生前待上神如何,如今灵体归于天地、再见无门,对涿光上神来说,今夜怎么都是难捱。一直到了后半夜,山腰那处的哭嚎才堪堪停下。
楚蘅低头看着自己与晏空青交握的手,感慨颇多,“奈何桥时,我还想着带那人回去解蛊,再顺着他身上的所有线索,继续查下去。就算有人十恶不赦,也不能这么草率死去,命与命从来不是一换一的关系。”
“没想到这时候,另一个与之地位天差地别,却同样被弑心蛊折磨的人告诉我,她不想用自己的疼痛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这样的话也许不止她一人说过,可楚蘅只记得她一个人的神态,那样决绝,那样不顾一切,像是活着给她枷锁,而死去赠她解脱。
晏空青摩挲着楚蘅手心的伤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走向什么样的结局,而这样的结局对上官姑娘来说是最好的。”
楚蘅点头,“只是我有些看不透,我总觉得上官与涿光和寻常夫妻不同,但也不像是柴应元所说的那般令人不耻。”
晏空青:“我在涿光山没待多久,见到上官的次数也是寥寥。但我所以为的,他们二人并非对彼此无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为何……这爱也留不住一个人。”楚蘅捏着晏空青手指,摇着头,不再想这些。
他借着烛火,看着晏空青的面庞,微微侧头,脸上并无笑意。
“晏空青,弑心蛊一定可以解开,炼制的最新解药也可解一时之急。你若是信我……”
“信你,怎么都信你。”晏空青温声道,他拉过楚蘅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稳稳贴住。
楚蘅乱糟糟的胸腔就这么被戳开一个小口,那些在见到上官茉便憋在心中的气一瞬间泄出得干干净净。
楚蘅弯起嘴角,嗯了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
“谁准你过来的?”
深夜当空一声怒吼将楚蘅这话打断,楚蘅与晏空青极快地辨识出了这声音的来源,赶忙出门,往那涿光上神的住所飞去。
灯火之中,涿光上神双目紧闭,脸上血色尽褪,“鹿台,是你,我就猜到是你。当年我屠尽上官全族时,我就不应该听茉儿的话放过你。”
上官茉还躺在那张床上,气息全无,但身体却并未消散。
她浑身上下都被一道暖黄色的灵力笼罩,而这道屏障似的东西则逆着自然轮回硬生生将其尸体暂留。
不多时,那道灵力屏障微弱几分,涿光上神慢慢睁开双眼,瞳中布满血丝。
他缓慢抵着床边,将自己的身体撑起,只一夜时间,他就像是功法不成,惨遭反噬那般憔悴,发根处也落下点点白色。
“涿光,往事不可追。”
晏怀光闻声而来,见此景扼腕叹息,“撤了这灵力吧,她的意识早就散了,再强留她的身躯于这世间,也只会加重你身上的反噬。”
涿光上神朝这边看过来,眼里毫无光亮。
他像是没听见一般,回过身,又加深了上官茉身体周围的法术,而后毫不迟疑地往屋外奔去,口中喃喃,“我要杀了他,我要让你护着的,到头来却害着你的哥哥为你陪葬。”
涿光山上空忽闻惊雷一响,亮白的闪光私自将混沌的黑夜劈开一处,连带着施舍般给这间小屋增添了些亮,可小屋的主人早已不见人影。
楚蘅手指微蜷,不知道眼下是何种局面,“他这是要去哪?”
晏怀光抬手朝屏障内注入一道灵力,试图攻破涿光上神留下的法术,“涿光查看了上官茉的记忆,我想里面应是有答案。”
“我去看着涿光上神。”晏空青握着楚蘅的指尖,很快松开。
楚蘅颔首,“我在这和师父一起,快速找出关键记忆,然后去找你会合。”
“好。”晏空青转身离去,追赶着上神的踪迹,往鹿台山而去。
楚蘅收回目光,也跟着晏怀光一起抬手施法,他将身上半数灵力集中在掌心,用力注入屏障最薄弱之处。
“还是不够。”晏怀光皱眉,“这小子怕是不要命了。”
楚蘅神色凝重,红色的灵力自动探遍整个屏障,他才有些相信那些传言。
涿光上神留在这里的约莫是他的毕生灵力,屏障足以撑过一个时辰,可就算如此,也无法与天道轮回相抗衡。
屏障留存时间越久,反噬作用于涿光身上便越严重。但若是屏障撤去,全部的灵力一齐回到涿光上神体内,巨大的冲击力也会将其击溃。
两种选择,却都指向同一个结局。
楚蘅下意识停手,却听见晏怀光说话。
“他早就没想活着,上官一走,他半生指望全都没了。”晏怀光总是不理解,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有人视爱如洪水猛兽,也一直有人视爱如命。
他加重手上力量,摇着头。
楚蘅点头,再次祭出灵力,“好,那便速战速决。”
那屏障明显有了碎裂之兆,它逐渐黯淡,光点纷飞,像是一场迟来的大雪。
“哥哥,你轻些,别惊了兔子。”
涿光山脚下人声鼎沸,村落中行人如织,满天大雪纷纷扬扬更添冷意,此时的上官茉却束起高辫,蹲伏于村外森林深处。
上官启闻言一笑,隐去自身动静,拢紧身上大氅。
“你这哪里还像个姑娘家,小心以后没人敢娶你。”
上官茉哼笑一声,“那便不嫁,我要陪着哥哥。”
“这叫什么话。”
“真话。若是姻缘皆美满,那世间岂非全都是心心相印之人,世间女子岂非全都有个好郎君。可事实证明,郎君之好,远好不过亲人。”
话毕,上官茉翻掌化箭,挑眉拉弓,一支长箭射入山林。
“哥哥,看我为你射中那只兔子。”
上官启弯唇站在一旁,看着那支箭落下,可那箭带有万钧之势,箭头对准的却不是唯一的兔子。
“小心!”两人同时朝那处大呼。
上官茉抬掌欲收回那支箭,却无济于事。箭身有如受惊的兔子,连灵力也无法将其控制住。
眼见那箭即将射中来人,上官茉收起弓箭,瞬间移形。上官启紧随其后,拉住那人胳膊,箭尖擦过那人手臂,终于落下。
“实在抱歉,我并未看见这处有人。”
“无妨,姑娘好箭法。”
上官茉的记忆中,这人的声音与面孔全都听不真切,看不真切。但楚蘅心中似有猜测,隐约窥见些真相。
在记忆中,上官茉亲自为那人修复伤口,得知那人于林中迷路时,还同上官启一道将其领出,她却也因此被种下弑心蛊。
直到此时,楚蘅已经确定那人正是不悔。
一场记忆,一段人生,两场恩怨情仇,楚蘅看完,只花了不到半刻。
种下蛊后,不悔公子便将上官茉记忆全数抹去,他手中折扇抵在上官启的命门,“妹妹还是神位,二者选其一,祝我阵法成。只要我不说,谁都不会知道,上官家龙凤胎,一强一弱,而在外颇负盛名的大公子上官启,实则是个抢夺妹妹功劳的病秧子。”
上官启抬头看着那人,“神位于上官家固然重要,可妹妹于我更是珍贵。”
“是吗?”不悔公子手中筹码众多,他只不过轻飘飘几句话,便让上官启心甘情愿被种下弑心蛊。
一家一族的命握在别人手中,上官启无法轻举妄动。
上官茉自此身体一弱再弱,而上官启却越来越强。原本爱女深切、四处求医问药的上官一家见状也开始动摇,各式各样的毒被混在药中,下在上官茉的身上。
上官之父的手指也曾有过颤抖,他喂下已经不能动弹的女儿最后一勺药,“别怪我们,上官一族的荣光如今只能指望你哥哥一人撑起,女子总归不能成事。”
上官茉侧眼看着母亲。
“茉儿,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保护哥哥吗?这不就是机会?”
“早知道这样,为何不把我掐死在襁褓之中。我夺得弓箭比赛魁首时,你们怕不是早就在心里将我杀死千百次了。”上官茉流着泪,“怎么不是上官启,为什么那个站在比武台上的不能是上官启,你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是不是!”
上官启只能看着,他知晓其中一切,可灵力高强带来的所有实在无法不令人动容。他心知肚明自己变强的背后是谁的操控,可到了后来,他也早分不清心中是否依旧不甘不愿。
妹妹的眼泪与控诉早已被那一场大雪掩盖,一同那些卑劣的,看不得光的交易与取舍。
另一边不悔公子回忆着自己翻看过的姻缘谱,在背后掌控一切。
涿光一见上官茉便已倾心,再见其身处地狱,心中有如烈火炙烤。在查清何人下毒后,他便将上官一家所行之事全部告知。
上官茉早已了然,只想离开,却忽然不受控制杀光了所有人,再然后,便是传言所说那样。
涿光上神在上官茉清醒后认下所有,谎称自己屠尽上官全族,又讨姻缘绳,将上官茉与自己捆在一处,将其强娶。而上官启远在鹿台山,看着不悔公子借父神之手传来的一切,只一眼后便继续处理俗务。
“今日是最好的时机,涿光不在,我一缕神魂在此,总算能见见你。”上官启趁着神族设宴,偷进涿光山,站在上官茉床前。
上官茉半倚在床上,“见我没死,你心可还欢喜?”
“若我说,这些并非本意,你怕是也不会相信。”
“是啊,”上官茉笑着,“不信,鹿台上神如今是又遇上了什么坎,连我身体好转都见不得,这是要来亲手杀我,好成你大业?”
“当年之事,你什么都不知道。”上官启将过去之事全盘托出,连带着那杀尽全族的人是谁也一并告知。“妹妹,往事已矣,如今有一法,可以让你离开涿光山,你信我这一回好吗?”
上官启拿出一瓶解药放在床头,“弑心蛊解药,到时候你假死脱身,哥哥带你走好不好?从前所有,让哥哥弥补。”
上官茉一时间没有说话,她眼中含泪,看着掌心,“哥哥,是我?”
“这不重要了,难道你现在最想要的不是离开这个强留你百年的涿光吗?”上官启握着妹妹的手,“你不是说,人心多变,只想和哥哥一起吗?”
上官茉摇着头,看着身边的花与那道亲手绣的屏风,在哥哥催促的目光中饮下那瓶解药,“哥哥,我宁愿记得那场大雪。”
时间紧迫,上官启只能先走。不过一个时辰,解药催动弑心蛊,上官茉没能活下。
看完全部,楚蘅如遭重击,真相的全貌远比外界所说那般让人心惊。
与此同时,山间两次钟声响起,两座神山瞬间响起哀鸣。
鹿台山,鹿台上神、涿光上神身陨。
晏怀光像是明白了什么,阖上眼,“万木回春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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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万木回春死讯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