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应元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和初次听见自己被贬下凡时的那种情态完全相同。
楚蘅看见,不由地心生好奇,凑近看了眼后也是连连称奇。
就连一向冷静稳重的晏空青,面具下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好像真的全都乱了。
柴应元信誓旦旦保证的三段姻缘交错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完美的闭环。
且不提正沿途说笑着的蓝衣和小郎中,那施法展现的影象内,剩余四人确实是两两一起,只不过所对应的人却并不是命定之人。
原本应该因着一张字条出门赴约的红衣却并未和拾到红色菡萏手帕的男子相遇,原本应该在房间等着别人前来送药的蓝衣也没有等到子时前来赴约的吹笛人,原本应该因着同一种样式的兔子灯而同游花灯节的黄衣更是和小郎中完全错过。
影象的第一幕,发生在魅魔窟的后山。
红衣女子束发高坐在巨石之上,看着很随意地拨弄着面前的古琴,一段动听的旋律霎时伴着莹莹月光倾泻而下。旁边站着一名气质出众,同样束发的男子,他手持玉笛,目光柔和地看着红衣,与琴合奏。夜半之时,后山之地,有琴音笛音如此,堪称一绝。
第二幕就发生在这条街上,花灯相伴,黄衣和拾到手帕的男子同行,喜悦的笑容在脸上跃动。
但柴应元脸上的笑容确实完完全全地消失不见。
就连楚蘅现下都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景象他也是从未见过,更不了解。
每两个相伴的人身上都有一条正逐渐黯淡的红线从心口延展出去,交错着,和并不在身边的那个陌生人相连,而他们本人毫无察觉,依旧发自内心地展露笑容,直到红线完全消失,再看不见。
“这……是没成功吗?”楚蘅掂量着柴应元的状态,悄声往晏空青那边靠了靠,还差点因为太黑和他撞上。
晏空青伸手轻扶了一把,待楚蘅站得稳些便又松开,“是。”
“那幻境会消失吗?我怎么感觉柴应元像是很不对劲的样子。”
“看样子还没,随机应变。”
幻境还在坚.挺,幻境外的柴应元依旧沉睡,眼前的柴应元也并没有很大反应。他只是闷闷地说了一声没事,随即领着头离开。
这很不柴应元。
“没事吗?”楚蘅拿出他们在忘川边第二次见面时的语气,准备再一次劝慰可怜的小神官。
柴应元嘿嘿地笑了一声,在黑得不见五指的小巷里听起来尤为可怖,“当然,没什么可以击倒我的,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他便一个不慎,扑通一声,像个王八一样趴在地上。
楚蘅一惊,“你……”
“没事、没事,别管我。”柴应元扬起右手,前后挥动,滑稽中带着一丝心酸,“我自己来。”
不知道在神界的几千年柴应元是如何行事,如何生活的,难道也是如此?
楚蘅蹙眉,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尚可忍受。
很快柴应元就直起身来,在身后的两人看来就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了背脊,直也直不起,弯也弯得不纯粹。
楚蘅欲言又止,还是决定先和晏空青好好商讨一番,他往身侧试探摸索着,“晏……”
“在。”晏空青实在是被这人乱动的手指搅和得没了脾气,索性直接拉住他,带着他往前走,“说。”
“噢,”楚蘅半眯着眼睛,“我原本想问你兔儿神究竟是何种职位,为何红线已经相连,却毫无作用,但忽然想起你没了记忆,想必也是不太清楚。”
应当是快到街边,周围已经不再是一片黑暗和死寂,先前压在楚蘅心口的那股不平之气也稍稍散去,他借着洒进来的点点光芒,仰头看着晏空青,露出的眼睛里尽是探究。
晏空青脸上的面具只遮住了上半张脸,光线照在上下半张脸的分界之处,嘴唇和下巴的线条分明,煞是好看。
那上下嘴唇一开一合,他便给出回答,“掌世间姻缘,依靠法力制成的不同等级的红绳,给命谱上的有缘人牵线搭桥。”
“但似有记载,上一任的兔儿神在男女情爱一事上从无胜绩,”他顿了片刻,“因着红线所连之人皆有龙阳之好。”
楚蘅眉心一动,“断袖之癖?”
晏空青清了清喉咙,“确有此事。”
难道兔儿神实际上是个掌管男子之间情爱的神官?所以才对眼前的男女之事束手无策?那就好办了。
楚蘅心里有了些底,他走上前,将手搭在一身低迷气息的柴应元身上,“我说大神官,你之前促成的九十七对,均为男子?”
“啊,”柴应元勉强张开嘴巴,“均为男子。”
“那你又为何最后又选择一男一女呢?”
柴应元抿着嘴巴,从鼻孔出气,自嘲一笑,“我这不是自命不凡,以为先人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做到吗?这样回到神族我便也有说话的资格,也能被父神赏识。”
他们已经走到街道正中,周围一片繁华,吆喝声嬉笑声搅成一团。
柴应元真真正正地承认,“事实证明,天要亡我,兔儿神一族难违天命。”然后他肉眼可见地消沉。
楚蘅不便打扰,退至晏空青身旁,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难怪现代的同性之恋被视为洪水猛兽,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就连楚蘅也一直都在掩盖自己的性取向,所以至今除了经纪人外,还没有任何人知道楚蘅喜欢的是男人。原来是因为柴应元做事不当,没有天赋,从而守不住自己的神位啊。
楚蘅忍不住笑了出声,更加佩服自己胡编乱造的才华。
“笑什么?”晏空青似乎很感兴趣,频繁地投来目光,让楚蘅想忽视都难。
楚蘅朝他勾勾食指,笑得暧昧不明。
晏空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作罢,“算了。”
楚蘅哦了一声,思索片刻后也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前面还有一个快要崩溃的柴应元。
看着柴应元的背影,楚蘅的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一个画面,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对了,你不是还有一个宿缘红绳吗?”
前面那人倏忽停下,回身瞪大眼睛,死死盯住楚蘅,“你知道?魔族人怎么会知道?”
“什么……”
“难道父神所说全是真的,魔族已经虎视眈眈,所以才贬我下界?否则我花费心血制得的,你又怎么会得知?”
一系列的问话犹如冰刀刮在了楚蘅脸上,他猝不及防,招架不住,同时百口莫辩。
“玄凌,你定是被他这张脸诓骗,否则你怎么会对一个魔族人和颜悦色?”柴应元说着说着便更为激动,他甚至想将晏空青拽离楚蘅,好像之前的合作和和平都是镜中之花,一击就碎。
“柴应元!”晏空青不为所动,脸色发沉,声音也冷淡几分,“你过分了。”
柴应元还想再次劝说,“玄凌……”
楚蘅提起嘴角,“我是魔族人,我甚至还是魔族之君,所以呢?现在的问题并不在此,你若是担心,大可以看看你的宝贝还在不在?”
被提醒后,柴应元果断施法。
楚蘅并没停止,“既然魔族神通广大,那我身为魔君必然更甚,它必定还在。”
晏空青笑了一声。
确如楚蘅所言,宿缘红绳还在,泛着纯正的赤色光芒。柴应元舒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却因着父神不想和魔君交涉过多。
但魔君何为魔君,自然不顺着他意,楚蘅微微一笑,抬起手腕左右摇晃,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有一道细小弯曲的红色印记,“在倒是还在,只不过是假的。因为真的在我这。”
此话一出,无论是柴应元还是晏空青都有些反应不及。
晏空青看着楚蘅手腕上确实存在的印记,不自主皱着眉。幻境内并不可使用法术,以楚蘅目前的灵力水平使用法术相当于自寻死路,轻则魂魄缺失,重则身魂俱灭。
但楚蘅朝他使了个眼色,他也只好暂时没了动作。
柴应元的反应很令人满意,他也顾不上神魔边界,直接走上前来,捏住楚蘅的手腕仔细查看,“看着不假。”
然后他拿出自己身上那段,重新检验一番,最后确定身上那个确实为假。
柴应元站得有些不稳,声音里也尽是颤抖,“我还从未使用过,花了千年才凝聚这么一条,你是如何得到的?”
“因为我们在你的幻境内,你忘了吗?你因为行事不当,红绳丢失,被父神贬到下界,幸好有我收留。”楚蘅柔声说道:“神族如何对你,你难道忘了?几千年了,应元老兄,你不记得了吗?”
许是因为柴应元思绪情绪不稳,幻境内的景象开始不断变化,从人界的市井繁华到神界的庄重威严,从忘川口的争执、歇斯底里,最后归到魔族的自在和轻松。
柴应元眼神逐渐清明,他借着楚蘅之力站定,“楚蘅,我……”
“嘘,我知你所说皆是事实,留在魔界也均为利益驱使。我也并无所谓,因为我也是如此。”说完这段话后,楚蘅侧头看着晏空青,“走。”
晏空青点头,走近拨开柴应元,牢牢牵住楚蘅的手,“抓紧。”
随着幻境逐渐崩塌,外界断恶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传到他们耳畔,短促且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