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地牢,两位长老便围了上来。
楚蘅轻吐出一口气往前走着,他一手摘下蒙眼的丝带,很有闲心地将其缚于手腕之上绕了三圈,而后抬头和长老们对上视线。
“恐怕他们别有所图,为今之计只有抓紧将那些人送至吞心城。”楚蘅往身后侧了侧头,“他与那些中蛊之人待在一方空间内,时间愈长,不可控因素便愈多。”
方才地牢内的情景,全都透过乌鸦之眼展现在两位长老的面前。二长老轻抚着乌鸦的尾羽,站在一旁抿唇不语。
大长老神色一凛,“不曾想这么快便有人误入阵法,原本还当是意外之喜,现在看来,其中弯绕难以捉摸。那就依照君上所言,明日一早启程。”
“太迟。”楚蘅摇头,“越快越好。”
落回心思歹毒,上回佯装昏迷却暗自摸到他们身后,表面上的目标是昏倒的乌川,实际醉翁之意在于他处,生生将晏空青推入无可挽回之境。
这回误入阵法,他被长老们抓住,困于地牢内不得逃脱。看着毫无挣扎之能,一副奄奄一息之状,但楚蘅不敢保证这是否是故技重施。
若是再来一次,楚蘅又将失去什么?
又有谁的性命将会不保?
他不能赌。
想起这些,楚蘅便觉得更不对劲,曾经那些经历像是在前头指引着他,让他提早做好准备,以免一招不慎坠入坑底。楚蘅重复强调着,“要么今夜启程,要么现在就将中蛊之人与落回分开,立刻马上去做。”
“今夜怕是不行,有些东西准备起来还有些麻烦。”大长老说。
“准备什么?”楚蘅问。
二长老很快便答,“铁棺。”
两位长老早在发现首位被蛊虫寄生的族人时,便着手为他打造了纯铁的密封棺。
事实证明,这种材质的铁棺能有效避免蛊虫转移,在日后也被用于地牢之中。而随着中蛊之人数量与日俱增,铁棺的数目也越来越多。
正是靠着这些,长老们才有了将其大批送至吞心城的底气。而制作铁棺耗时耗力,时至今日,仍然有一批尚未完成。
“为何是棺材?”楚蘅有些不太理解,明明还是活人,怎么就需要用棺材装着运走。见棺发财不错,可他总觉得对于那些人来说有点晦气。
大长老笑了一声,“躺在铁棺里一般来说与躺在床榻之上并无不同,只不过它外表近似棺材,且能将蛊虫隔断在内,这也是必要之策,以免危及更多人。”
楚蘅只好点头,“那将落回先押至铁棺内,别让他有所动作。”
落回很快便被两位长老亲自押出,他一身本领,却找不到可使之时,而又被法术关闭五感,也只能像一滩泥水般任人摆弄。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朝着楚蘅勾起嘴角,苍白的脸上神色嚣张。
不过半分,他就被彻底打晕,没了意识。直到被放进那棺材内,落回都没有丝毫动静,简直和那条四四方方且黑得纯粹的铁棺相合无比。
楚蘅并不心软,他全程跟着长老,在一旁细细盯着,生怕有一处做得不对,让落回钻了空子。
直到看着他躺在棺材内,又看着棺材闭合,那张让人生恨的脸自此消失,楚蘅才稍微放松下来,却发觉自己早出了一身细汗。
两城内的所有铁匠齐齐上阵,连夜打造纯铁长棺。铁锤砸在铁片上的声音穿透宫殿墙壁,传至楚蘅耳中,像某种古老祭祀时响起的庄重音律。
楚蘅同长老要来了随行的位置,明日一早他将与二长老一齐出发,领着一千三百二十六位不幸中蛊的魔族人,前往吞心城求得一处生机。
漫漫长夜降临,楚蘅照旧沐浴过后躺在床上,这回却是辗转难眠。
离启程还有三个时辰,楚蘅索性坐在床上,从袖口掏出那本心法秘笈。
上回不懂五行,心法卡在那处,无法进行下去。如今他已了解八卦阵法,或许能摸到些五行蕴化的窍门。
深究这四字,无非聚于五行,何为五行,楚蘅明白。五行相生相克,往往一生二,二生三,而三又与一相克。五种与自然万物息息相关的元素彼此相连相依,生生不息。
楚蘅将脑海中的杂事拨开,阖上双眸立刻便进入了心法第一条所在境地,此后一路畅通无阻。
眼皮阻隔视线,楚蘅看不见眼前的实物,但他透过可触摸到的存在,看见面前触摸不及的“五行蕴化”之境界,尝试着轻轻迈入。
往往五行此消彼长,而万物循环,也是依照这一亘古不变的诀窍,求得平衡之法。
林中的八卦阵将一处灵气聚拢在内,而外部必有一处灵气异常稀薄,引得旁人注意。
否则落回不会精准地闯入连环阵内,又倒霉、蠢笨到了难以想象之地,从而步步走错,连跨八道死门,将自己送入地牢。
落回生于幽冥,当了若干年的幽冥魔莲,本该深谙逃脱之法,却被长老轻松制伏,毫无还手之力。朝楚蘅施展魅术不得,依旧不肯低头,落得个被锁进棺材内的下场。
现今那条棺材正放在成排的铁棺附近,被两位长老连夜看管,和那边卖力敲打的铁匠相隔甚远。
东方晨光熹微,铁匠敲下最后一锤,一声清脆的响声落下后,在场众人纷纷退下,只留得两位长老,和一个落回。
身带蛊虫的族人自密道鱼贯而出,自觉找到棺材躺了进去,上方的棺材盖板自动闭合。一时间此地安静极了,这场面诡异而荒诞。
二长老倚靠于落回所处的铁棺一侧,手指在棺盖上轻敲,此声如乱葬岗坟下鬼魂不平而鸣,听得尤为骇人,没有打破死寂之状,却又将周围拉入更加恐怖之境地。
二长老自知不对,索性将手摊平,“很快就结束了。”
“嗯,还有半个时辰。”大长老看着最后一条棺材紧紧盖好,长长地舒了口浊气。
“没想到这一夜,倒是不凉,手掌露在外头,一夜过去,竟也温温热热。吉兆在此,必能顺利抵达。”
大长老笑了一声,“是啊。”
第一缕日光照在楚蘅眉眼,勾勒出那双闭如柳叶般的双眸。
楚蘅心中之法有了突破之处,既然相生相克,此消彼长,所求之物往往等到不再需要之时,便会自动出现。
他不再一心想着攻克心法,而是沉下来,慢慢地将识海内乱成一气没有归依的灵力梳理整齐。身体有了发热之症,那些灵力顺着体内清晰的脉络流到四肢。
楚蘅以前看得“五行蕴化”,心里只想只知水克火,火克金,金又克木,却不知这些同自己有何干系。可如今他将这四字抛之脑后,终于得见一线天机。
算算时辰快到,楚蘅扫了眼识海对面早已关上的空间,睁开眼睛。
寝殿内异常炎热,一滴汗珠从额头滑落至楚蘅眼睫,坠在其上仿佛晶石。他眨了眨眼,那晶石便碎落一地。
楚蘅狐疑地从床上走下,光脚触及地面时却被烫得一惊。
无数思绪从他脑内滑过,许是一夜对于心法的研习,让他顺利地找到了诡异之处。
楚蘅以最快的速度套上鞋袜,往长老那处奔去。
若是刚才只是一念,这下便是深刻的怀疑。
五行之内,金克木,而被火所克。
落回身为魔莲,属木。铁棺属金,本应将落回死死压在里面。可楚蘅见过落回被火烧着的模样,又一而再再而三见到了本应死去的落回。
很不对劲。
抬眼望去,一千多条棺材放置于空地之上,两位长老靠在棺上,似是有些疲乏。
楚蘅疾步走近,却并未察觉丝毫异样,但他还是谨慎地传音于二位长老,“我怀疑落回会以自己为燃料,点火将这些棺材熔化殆尽。不要出声,传音于我。”
二长老抬起双眉,同样传音,“他疯了?”
他本就是个疯子。不悔公子将他送到这里,定有所图。楚蘅没多解释,“落回此刻还在里面吗?”
大长老醒过神来,看着楚蘅,眉头也不禁皱起,“在,整夜我们都不曾离开。”
二长老倒是想起什么,又摸了下棺材盖,手被烫得往后一缩,“怎么这么烫?”
三人对视无言,脸色纷纷一变,他们动作极快,将所有铁棺摸过一遍,发现仅有几条有一样的灼热之感后才暂时松了口气。
启程的时辰快到,抬棺的族人也结对来到,周围聚齐一堆人马。
开棺不是,就这么行路不是,楚蘅心里犯难。
幽冥内的大火久久不灭,在楚蘅心里燃烧至今。离甲尸骸全无,幸而乌川被不悔公子捉住,得以捡回一命。一息间,若干条性命从楚蘅指尖滑过,他毫无本领,根本抓不住他们。
但现在他有机会,可以挽回。他同长老传音商量,片刻后大长老吩咐着那些人将棺材抬起放在马车之上,二长老往面前的落回的棺材上又封上一层,也将其抬至马车之上,放在眼皮底下。
一切准备就绪,楚蘅沉默着,从袖口处拿出走前带来的天罡符、缩地符与避火符。
他的身旁站着两位严阵以待的长老,他的身后是数以千计的魔族子民。
楚蘅高声说道:“启程。”
而传音内容却与之相异,“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