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两人登时站起。
来人衣袂飘飘,身上一袭烟青色长衫,头顶的墨发只用着一支竹叶簪子松松挽起,面色淡然,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出尘脱俗的气质。
楚蘅见状急忙弓了弓身,但因着看不出修仙之人的年岁,想着越恭敬越好,“见过前辈,小辈楚蘅,多有冒犯。”
晏空青也跟着一起,抬手作揖,“小辈晏空青,有要事相求,多有冒犯。”
乌川眼见此景,弯唇笑了一声,“我看起来很老吗?叫我乌川便好。况且应当是我行礼,魔君此番怕不是要折煞我也。”
眼见着乌川即将行礼,楚蘅赶忙出声制止,“不必。”要知道现下有求于人,自然没有让他人行礼的道理。
乌川也没推脱,直起身抖了抖衣袖,垂眸道了声谢。他什么话都没问,好像并不关心魔君来到此处所为何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屋舍之内,只简单和两人打了个招呼便自做自事。
乌川走到药炉边,双手揭开药炉顶部,将衣袖内装着的草药一株株丢了进去。一股浓烟顿时升起,绕在乌川耳畔,那双乌黑的珠子隐在其中,半时才转动一次。
地上踱步的白鹤闻见此味,迅速抖动翅膀,飞了出去,很快便不见踪迹。
整个过程中,楚蘅和晏空青都随之放轻了呼吸,不敢惊扰眼前的画面。冬日恼人的冷风吹进,卷起烟雾,刮进二人鼻腔。
楚蘅皱了皱鼻子,有些不习惯这个味道,闻起来生涩无比,像碾碎了的生树皮。
晏空青倒是没什么不适应,但那股烟钻入鼻腔,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身上的痛感有所减弱,内里乱窜的灵力好像找到了归处。
“不好意思,药材贵重,耽搁不得。”乌川坐在矮桌旁,朝两人抱歉一笑,“请坐。多久没有人光顾此地,我还以为幽冥内没几个活人了。没曾想,一来便来了个魔族主君外加个新婚夫婿。”
乌川看起来在这幽冥内住了许久,没想到对于外界发生之事倒是了解。
楚蘅有些意外,不禁问道:“可否冒昧问一句,你是如何得知我二人的身份?”
“魔君大婚,幽冥贺礼,响动整个魔界。我眼见魔莲开花,自是知晓。”乌川说着便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三杯水,并将其中两杯分别推向面前的两人。
一杯给楚蘅,另一杯给晏空青。
在晏空青接过茶杯后,乌川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这位公子很是眼熟。”
晏空青不明所以,思量着开口,“是在公子入幽冥前?可能有过照面。”
乌川将视线错开,摇了摇头,“也许只是俊朗之人长相有相似之处,也许是曾有过一面之缘,过去的事我也记不太清,就当是我说了胡话。”
可能幽冥之内的生物总有着这样那样的特性,楚蘅听着这段对话,以及乌川这句话,只觉得云里雾里。但他也没有时间细细思考,他在安静的间隙将来意表明。
乌川听后并无意外之情态,只是将簪子拔下。
楚蘅这才看清,那竹簪内里中空。乌川只轻轻一吹,一声清脆的响动,院子内便传来声音,像是什么东西从泥土中钻了出来。
“天地自生的幽冥魔莲我倒是只见过几回,后来几回尝试,竟也让我找到培育之法。”
乌川起身,带着二人走到院内,只见原先干净无其物的泥土之上,一排排黑紫色的莲花来回摆动触须。
“你们要找的可是这个?”
楚蘅点头,眼里发热,和晏空青对视一眼,“正是。”
乌川听闻,脸上逐渐放松,他将簪子插.回发顶,很好心地提了一嘴,“幽冥魔莲虽可让法力暴增,但其身带有毒性,利用不当还是会有危险。不知你们是何用处,若是信我,我可以从旁协助,以免毒性反噬。”
乌川好心至此,楚蘅二人也并不了解解蛊之法,遂一口应下。
天色渐晚,屋内烛光升起。乌川的手搭在晏空青的手腕之上,眉心紧蹙,脸色凝重。
楚蘅在一旁屏息静气,生怕打搅了乌医师把脉。
乌川来来回回搭了三次脉搏,无一例外,结果都只有一个。原先平淡如水的声音里难免带着点情绪,“晏公子这等情况我倒是见过,此蛊名为弑心,霸道强悍,以致脉搏紊乱非常……”
楚蘅见他欲言又止,心里一颤,“怎么样?”
“但并不是毫无把握。”乌川又看向晏空青,“可否施法,让我看看?”
晏空青摊开手心,简单施了个移物诀,将楚蘅的茶杯换到了自己面前。眉心的莲花纹也毫无意外显现出来。
“难怪,莲花身,莲花心,此蛊像是专为你所制,一遇莲心便威力剧增。”乌川说。
此话透露的信息让楚蘅不得不警醒起来,他还没有忘记他与晏空青是因为何事相遇,又因为什么被宿缘红绳连系。
再和乌川所分析的那样,弑心蛊毒专为弑莲心,而千百年来也不过出了两位莲花圣体,一位是梵天,一位便是晏空青。
以往种种,扑朔迷离,但都指向一个事实——有人想要梵天的命,并还想如法炮制要了晏空青的命。
楚蘅越想越惊慌,晏空青见状在桌下用空出的那只手尝试性的碰了碰楚蘅,没见到有反应,便一把握住。
熟悉的热度传来,楚蘅回过神。
晏空青问:“那可有解法?”
“我倒是有一法,可以一试,但风险极大。”乌川斟酌着。
晏空青很是冷静,“无妨,我试。”
乌川所说之法很是冒险,另辟蹊径到了极致。晏空青为莲花,幽冥魔莲也为莲花,同有莲心,那自然可以交换,弑心蛊也将随之转换到莲花身上。只不过移心换术稍有差错,换心之人就可能会死。因此乌川先前并没打算说出此法,但按脉搏推算,弑心蛊猖狂至极,非此法不能根治。
乌川找出屋内的药罐,架在火上,极其熟练地向内加入草药,熬制半刻后,他将其端到了晏空青面前,“先将此药喝下,可疏解郁气,止脉络交杂,明日成功的概率也大些。”
“多谢。”
晏空青浅尝了一口,苦涩的余韵立马在舌尖荡开,但他面色不变,一饮而尽。
这位魔君的心上人倒是痛快,连乌川都难以下咽的药,晏空青竟能面不改色喝下。乌川浅笑一声,嘴角陷下一处,指着屋外另一间屋,“行了,今晚你们就在外头那屋睡下,明日午时,日光大盛之时,施法移心。”
楚蘅连忙站起道谢,上肢动作间和衣物摩擦过大,以至于他嘶得一声捂着肩膀。
“哪里痛?”晏空青凑近看他,看见原先已经被灵力修复好的脖颈又有腐烂之兆,估计肩膀之下也是如此,他侧过头,对着乌川,“不知医师可有解恶诅之药?”
乌川叹了口气,见腐烂之症愈演愈烈,疾步走到一旁的药架,并从中翻找出一个小药瓶,扔给了晏空青,说得有些夸张,“往伤口处敷上,恶诅弑心蛊都碰上了,你们有些倒霉。”
“好了,快去敷上,多耽搁一会可能会留疤。”眼见面前两人又要道谢,毫无尊卑的意识,乌川无奈摆了摆手,将二人请了出去。
正好白鹤归来,立于乌川掌心,他轻抚着白鹤头顶,自言自语,“真是好久没见到活人了。”
旁边的小屋之前并没住人,但收拾得整洁和正屋别无二致。一床一桌,很是简朴。
楚蘅还要四处张望,却被晏空青一把拉到床边坐下。
晏空青轻声道:“我看看。”
“哦。”楚蘅顺从地侧着头,露出一截脖颈,上面皮.肉不成样子,从中段一直延伸到衣襟以内。
沉默片刻,晏空青又说了一句,“衣服脱了。”
“嗯?”楚蘅还在为明日的事情担忧,这边还没有结果,也不知道断恶那边又是什么情况。听见此话,心脏便突然蹦了一下。
最近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直都很不正常,忽上忽下,动个不停,又脆弱敏感的不行。他只好弱弱地问了一句,“干什么?”
“走神了吗?给你擦药。”晏空青说。
“没事,我自己来。”楚蘅拿过晏空青手里的药瓶,蘸着里面的药膏,随意地往脖子上的伤口一抹。然后他扒开自己的衣襟,又往上摸了些,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晏空青低头看他,看着他毫无章法的动作,还是按住了那只不知在干什么的手,语气说不上太好,但也并不冷淡,“不想让它再疼就乖乖让我来。”
楚蘅仰头看他,纠结了一瞬便在那眼神中败下阵来。他解开外袍,里面的白色里衣露了出来,他又慢吞吞地褪下肩膀一角。
耽搁时间过久,伤口已经和衣物粘黏起来,楚蘅刚一咬牙,晏空青便接过手,很轻地帮他弄了下来,“这么娇气怎么不对自己好点。”
楚蘅的半边肩膀和半边后背都裸.露在外,冷风一吹便有些发凉,他也顾不上不好意思,催促道:“你快点,有点凉。”
“好。”
晏空青的手指蘸了好些药膏,从脖颈抹到肩膀,以至于腐烂更深的后背,所到之处都好像燃起一阵火似的,烧得那些皮肤通红。
“怎么是热的,你是不是又偷用了灵力?”楚蘅刚想回头去看,就被晏空青控住了脑袋。
晏空青嘴角上扬,手指滑过楚蘅的下巴,“乖一点,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