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怒宋姑娘,后果很严重。
正常来说夙淮身上的鞭伤上点药,在榻上晾两天就好。
可宋时薇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药糊糊,颜色状如茅厕里不可言说的某物,味道如同腌了三天三夜的泔水。
“阿淮,听话,吃了它你的伤口才不会化脓起高烧。”宋时薇笑容可掬,说着温柔的话,手上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木勺丝毫不让怼在夙淮嘴边。
绝大多数王孙子弟身上最突出的毛病就是挑剔和讲究,夙淮完美拥有这两个特征。
茶要喝当季的,吃食要精细的,衣袍更是要不染杂尘。
衣食住行不一定要奢靡,但处处透细节和格调。
就连平日里喝的汤药也要温度刚好,色泽干净。
面对宋时薇递上的药糊糊,夙淮紧抿唇,用了最大的涵养忍耐这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非吃不可吗?唔......”
夙淮刚张嘴,宋时薇飞快将药糊糊喂进他嘴里。
“你......唔......\"
又一勺被喂进来,宋时薇手快得让夙淮没有反应机会。
他艰难咽下,口腔里药草味混合着古怪的酸味,一张漂亮的脸罕见出现扭曲的表情。
“很难吃吗?我闻着还好啊,这是我最新钻研,专门治疗外伤的药,不曾想这么快用上。”宋时薇哼了声,心里记仇,让这货吓唬她。
“时薇,让我缓缓,我,我伤口疼。”
委屈的声调里带着求饶的意味。
八尺好男儿硬生生被一小女子逼得退无可退,大长腿抵在床柱上。
“行,放过你,不吃了。”
碗勺放落声音传来,夙淮别过头,刚想开口,嘴里又被塞了一物。
香甜味取代了苦涩酸味,是玫瑰味的粽子糖。
宋时薇笑盈盈看他:“药吃了,糖也吃了,说说身上这伤怎么弄的吧。”
夙淮眼帘垂下,遮掩了眸中情绪,沉默许久才道:“任务失败,惩罚。”
不能攻下大魏十城,擅自退兵,主将当引咎责躬。
夙淮耳边依稀还回荡着南诏王苍老浑浊的声音,看向他的目光冷漠阴冷。
他们是父子,更是君臣。
比起血缘关系,南诏王更在意对权力的把持。
五十鞭笞是以一儆百,也是为了立威。
南诏王半疯半醒十多年,疯的时候嗜血好屠杀,四处征战。醒的时候又廉政爱民,反对杀戮。
两者不变的就是对夙淮的忌惮之心,逐年加重。
谁让他这个儿子拥兵自固,势倾朝野,架空榨干了他手中权利。
是以,但凡抓到夙淮一点把柄,南诏王都会将事化大。
这次和大魏休战,南诏王铆足劲做文章,唯恐天下不乱,权力场上无父子,夙淮这身伤就是答案。
不仅五十鞭笞,还责令夙淮好好待在王爷府思过,无事宣传不得入宫。
夙淮倒是无所谓,有了这个禁令,不用隔三差五进宫请安拜见,他更能肆无忌惮谋划自己的事。
“可是阿淮,你上次不是说回不了军营,为何还有任务派给你?”宋时薇不解问道。
夙淮差点忘了这遭,愣了下,轻咳声道:“岛上还有别的卧底,军营回不了,但卧底之间能传递消息。”
宋时薇:“你这卧底生涯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战争都结束了,你应该能回去吧?”
“嗯,差不多能结束了。”夙淮含糊道,然后让宋时薇把他带血的衣袍拿来,摸出了一张藏在荷包里的纸。
“你看看,这是我替你求来的。”
宋时薇打开,惊讶道:“竟是岛民贴?”
上面是她的名字,盖了官戳的。
“你这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不是很难弄吗?”宋时薇看向夙淮。
“别管哪里弄的,总之你现在是岛上的人,有身份,不再是鹿枭的通缉犯。”夙淮目光认真,唇边勾起温柔的笑容:“我打听到明天会有商船来岛,你能离开了时薇。”
宋时薇内心感动,但还是不敢相信:“你老实告诉我这岛民贴怎么弄来的,要是被发现了你是不是会有惩罚。”
“最多再被打两鞭,没事的时薇,我皮糙肉厚,耐得住。”
夙淮说的云淡风轻,无所谓样,可宋时薇却无比心酸难过,刚才月隐拖他进来的时候,她差点以为他要死。
两鞭而已?哪儿有那么简单。
宋时薇抿了下唇,对夙淮道:“我们一起离开吧阿淮,你别当卧底了,等我私事了了,我们就找个山头隐居。”
夙淮讶异挑眉:“时薇,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生活,愿意嫁给我?”
话的尾音带有几分雀跃,夙淮当即撑起身子,眼眸亮亮地看着宋时薇。
“不是,就当好友知己,也一样能生活在一起......”宋时薇嗓音艰涩,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可她没想好要怎么办。
她舍不得和夙淮离别,想报答他的恩情,可前世的伤痛让她无法完全放下。
再度义无反顾奔向另一个人,需要很大的勇气。
宋时薇承认自己胆怯害怕了。
夙淮眼底的光肉眼可见熄灭,又躺了回去,声音恢复平静温柔:“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商船就来了,我恐怕不能送你。”
“我明白,阿淮,你......”宋时薇唇瓣翕动,千言万语堵在心里,最终还是松开紧紧收拢的手心,叹息道:“你也早点休息。”
“嗯。”
一早,宋时薇就带着小包袱走了,一步三回头,缓步出了桃林。
月隐躲在暗处护送她,等人上了船才回去复命。
“主上,您真要放任宋姑娘离开?”
“我何时说过她走得了?”夙淮懒散地靠在床头,指尖逗弄小青蛇。
“那您给宋姑娘弄的岛民贴......”
虽然主上在山顶的宫殿里一堆这玩意,随便印随便玩,不值钱的很。
但随便给了宋姑娘,不就是让她离开。
月隐捉摸不透主上的心思。
果然男人心海底针。
夙淮没回答他的问题,下床 ,慢条斯理穿上崭新,熏香过的锦袍,望了眼床边的铜镜,嗯......感觉不对,不够让人有保护欲。
他蹙眉,回头巡视着衣架,修长的手指挑起一件半新不旧,极为宽松的青色直裰。
风吹过空荡荡的衣管,尽显病弱。
但还不够。
“你过来。”夙淮淡声对月隐道。
“主上何事吩咐?”月隐老实跪好。
“打我一拳,朝胸口。”
月隐:“......???”
“不要磨蹭,快点。”夙淮隐隐不耐。
月隐哭丧着脸,内心哭嚎吾命不久矣!
他眼睛一闭,对着他用生命来恭敬拥护的主上大人胸口,狠狠砸了一铁拳。
夙淮闷哼一声,很好,这下够了。
“走吧,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