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川城内,森严戒备,平日里亮光的宅院全都暗下,城内已无百姓,形如一座死城。
偌大的城池只有位于城中央的刺史府邸灯火通明。
身着绯红官袍的男子疾步走向内院书房,在门口下跪磕首。
“臣柳翰文拜见殿下。”
过了许久里头传来低沉的声音:“进。”
隔扇门被打开,出来个内侍引他入内。
止步于楠木屏风前,暖黄色光影透过半透明绢布,隐隐能看见里头半卧塌上的人。
只听见里头的人咳嗽一声,柳翰文不敢多看,慌忙跪下道:“太子殿下,上回您让下官调查的人有下落了。”
“说。” 又是一声咳嗽,紧接着接听到茶盏轻磕的声音。
刘翰文道:“宋姑娘的确没死,查到她身边的丫鬟私底下通过黑市买了假的路引,由路引可以得知宋姑娘来了沧州。”
话落音,他的眼前落下一片黑影,抬头便看见赵临渊站在他面前,一袭墨色金丝滚边锦袍,头束玉色冠,端的兰芝玉树,卓尔不凡。
一双风流的桃花眼里笑意全无,赵临渊旋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波动着大拇指上的指板,冷声问道:“现在人呢?”
都说太子温润如玉,宽以待人,可只有真接触到的人才懂得那都是表象。
手腕刚硬铁血才是真正的内里,柳翰文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细汗,逐字道:“启禀殿下,宋姑娘达到沧州之后线索就断了,这段时间边陲战火纷飞,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找。”
“尽快,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赵临渊咬牙道。
“是。”柳翰文忙不迭磕头应声,然后缓缓退下。
屋内静下,除了偶传来炭炉燃烧的细微声响。
赵临渊久久坐在椅子上未动,垂眸看着手中的扳指,他半张脸隐匿在暗处,仿佛正在被黑暗吞噬。
忽然一声短促的笑声划破沉寂的空气,如恶鬼的镰刀划破人间的祥宁。
内侍们丝毫不敢抬头,听着屋外逐渐放大的笑声,内心恐慌。
笑声越发癫狂,紧接着就是仿若受伤野兽发出的压抑怒吼:“宋时薇,你胆敢蒙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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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岛这两日并不太平,四处守卫巡逻,气氛凝重。
这种时候宋时薇不敢冒头,在夙淮的宅院里研究医书,饿了有夙淮煮饭吃,吃住不愁,只等着外面风头过去。
刚下过雨,满园梨花香,宋时薇抹去案前被风吹来的草屑,收了医书,转身放置书架上。
这所宅院唯一不空荡的就是书房,满墙的典藏,各类都有。
宋时薇第一次来书房时就惊讶,夙淮不是不识字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书籍?
后来又变成理解,因为这些典藏书籍都没开封,被藏于柜中快要发霉。
是以夙淮仅仅是弥补自己不识字的遗憾,才收藏了那么多有市无价的珍藏?
这么一想,宋时薇对夙淮有了更多的怜爱之情。
当卧底的日子一定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只敢偷摸着收藏点书。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识字的缘故,绝大部分的医书都是关于制毒的。
这时空气里传来饭菜的香味,宋时薇肚子准点唱起空城计。
她不再书房多待,快步走向前厅,桌上摆了三菜一汤。
油焖大虾、麻婆豆腐、炒素锦、老鸭汤,外加荷叶饭。宋时薇快香迷糊了,嘴上喊着夙淮:“阿淮你在哪里,可以开饭了吗?”
“可以。”夙淮掀开门帘,端着桂花红糖圆子走出来,身上还带着炊烟气。
宋时薇接过他手中的甜品,瞥见他一头青丝又是随意用绳子束起,便随口道:“吃完饭我给你梳发吧。”
别看这厮什么都会的样子,唯独不会用簪,平日里对待头发十分潦草,宋时薇没事做时就给他选簪子束发。
“好。”夙淮唇角勾起,一边坐下将木箸摆好。
屋内就两张椅子,宋时薇往夙淮对面坐下。
按照惯例,下厨的人先动筷。
夙淮用未动过的调羹盛了一勺麻婆豆腐放进宋时薇碗中。
“谢谢阿淮。”宋时薇笑眼弯弯,捡起木箸开动。
香辣的酱汁完美融入每一块豆腐里,在口腔里迸发极致味蕾体验,宋时薇其实不是很能吃辣,可就是喜欢。
每次吃都一边嘶哈一边停不下。
夙淮看她辣得鼻子眼睛通红,模样可怜如兔子,默不作声剥了虾放进她碗里:“别光吃豆腐,尝尝虾,今日岛上开渔刚捕的。”
宋时薇将注意力从麻婆豆腐转移到油焖大虾上,弹牙的虾肉既鲜美又有茶香,竟然比麻婆豆腐还下饭。
她专心对付油焖大虾,全然没注意到那盘麻婆豆腐被偷偷挪远。
口腹之欲被满足,另一边宋时薇感到忧愁。胃口被养刁轻而易举,以后再回头吃那些索然无味的食物可就难了。
饭后,日头正好,偶有干爽的风吹起,将梨花吹得满园纷飞。
两张躺椅摆在檐下,小青蛇盘窝在宋时薇腿上晒太阳。
来宅院当晚,宋时薇就发现小青蛇也被夙淮带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喂草之恩,几日下来,小青蛇经常来找宋时薇,最爱窝在她脚边睡觉。
只有夙淮知道,这见风使舵的小蛇是怕了宋时薇,想讨好宋时薇。
宋时薇一边抚摸光滑的小蛇,一边看手里的医书。
夙淮则在旁煮青梅茶,缈缈茶香溢满堂。
宋时薇翻了两页之后就开始心不在焉,注意力放在夙淮身上,她想了想,拍了拍小青蛇的脑袋,让它下去,然后起身去书房拿了纸和笔出来。
“阿淮,我教你写字吧。”
夙淮眼中诧异了一瞬,随即淡定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我想之后分别你能给我写写信,不然再像寺庙那回,留了张白纸让我猜。”宋时薇道。
夙淮顿了下才点点头:“也好。”
他没解释那白纸撒了药粉只有在烛光下才会显字。
在寺庙时,宋时薇通常入夜了才来,原以为她拿到纸的情况下会有烛光,不成想造成误会。
宋时薇兴致勃勃往夙淮旁边坐下,将纸平铺,写了一个字给他做示范。
“淮,这是你的名。”宋时薇递过毛笔,示意他试试。
夙淮抿了下唇,如同稚子刚启蒙般,五指没有章法地抓住毛笔。
“不是这样握笔。”宋时薇纠正他的姿势,顷身时有暗香浮动。
夙淮不动声色垂眸望她,数着她脸颊上青涩未褪去的细小绒毛。
午后光影在两人之间浮动,宋时薇发现身旁人迟迟不做反应,不期然抬头,撞进了一双深邃眼眸。
砰砰砰,不知是谁的心跳加速。
宋时薇竟一时忘记作反应,直到夙淮轻咳一声,开口道:“然后呢,不是要教我写字吗?”
“啊,对。”宋时薇慌忙低下头,一下忘了男女大防,抓握着夙淮的手握笔往纸上写了个淮字。
写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宋时薇内心懊恼,不自然地松开夙淮的手,脸颊染上红霞,晕染及至耳根。
夙淮眼里浮上笑意,按照她刚才说的注意点,往纸上以瓢画葫写了个大大的淮字。
“宋夫子看看是这样吗?”
宋时薇瞥了眼纸上墨水糊成一团的字,眼睛不由睁大,脸皱了起来,小心地措辞:“挺好的,就是控笔需要练练,以后每天写十张大字给我。”
“好,都听夫子的。”夙淮很听话,宋时薇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就从明天开始吧。”宋时薇道。
夙淮:“可以,不过这几日我要离岛一趟,你放心,我会每日抽空练习,攒到回来那天给你检查。”
“怎么这么突然离岛,是有任务了吗?”宋时薇语气里不自觉染上不舍,心里开始没安全感,这几日安逸惯了,她差点忘记流离失所的感觉。
在她眼里夙淮如同坚实大山般存在,好像有他在什么都不用害怕。
“嗯,三日后回来。”夙淮道。
宋时薇想到什么,起身回屋内拿了一个药瓶给夙淮:“这是我新研究的缓解药,换了几味药材,能更好的缓解你身上长生蛊。过两日就是满月,记得带身上。”
“还有,你能帮我打探一下其他大夫的下落吗?有一个叫青梧的,长着一头白发,小狼的先生也在其中。”
夙淮收了药瓶,应了声:“等我回来给你带消息。”
“好。”
入夜,风静虫止。
厢房里,夙淮坐在床上运功入定,黑色的纹路布满他的脖子,一点点往上延伸。
长生蛊比预期的要提前发作。
刚中毒时是一年发作一次,毒性在他体内日积月累,现在半月发作一次,再过不久恐怕不止如此。
因这长生蛊,他的身体变得百毒不侵,百药无救。
所谓的缓解药不过是暂时麻痹痛感。
浑厚的内力在经脉里涤荡,最终压住乱窜的毒素。喉头涌上血腥,黑血自夙淮嘴角缓缓流下。
“主上,长生蛊压制不住了,不如回王都吧。”月隐在旁担忧道。
除了缓解药能让长生蛊发作好受点,还有当年王后在世时为主上建造的血池泉,集合两百多种药材凝成的药泉。
不过有极大副作用,在那一个月内内力消失,经脉虚弱,不能用武。
“不必。”夙淮睁开眼,从小瓶子里摸出一颗药丸,入口满满的橘子味。
他挑了下眉头,看了眼小瓶子,脑海中浮现宋时薇笑颜如花的脸。
将药瓶收好,夙淮下床,对月隐道:“走吧,回军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