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诺维尔/鱼过影先生:
今天是我们结婚的第四千一百四十五天。
容乐那家伙不知怎么对天文学感兴趣了,说想和我一起去瑞兴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聊聊宇宙与艺术。
你知道,我向来不大喜欢这个话题,不过他实在太烦人了,又是多年老同学,我只好答应了他。
我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认识的几个新的小朋友的事情?有个孩子很有趣,叫张天谕,背景不错,在商业帝国里也排得上号。
还有李前辈新收的小徒弟,那个叫戚家楠的,才上本科,跟你一样早早踏入了科技院的大门,大概率前途无量。
这一趟他俩会陪着我一起出发,一个是对我的画作感兴趣,一个是单纯要去瑞兴旅游(是的我说的就是那个富二代,万恶的资本帝国王子)。
四个人一起走不出意外应该没什么问题……
吧。
***
三人坐空轨,从西切伯格到瑞兴跨越大半个地球的距离,大致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
容乐则是在另一个城市自行前往瑞兴。四人到了瑞兴才会合。
两个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闲着也是闲着,风折不喜欢在空轨上读书,就一边打开便携水彩盒画画一边听张天谕和戚家楠聊天。
戚家楠话少,大部分时间是张天谕一个人喋喋不休,戚家楠听着。
两人在学校里几乎没有交集,风折现在才知道,戚家楠跟李寒灯学的是神经网络与控制工程,跟张天谕唯一可能产生的交集就是宇宙飞船制造时或许需要相关制动,但张天谕又有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概率未必会沾上飞船制造——那有专门的专业和研究人员。
所以……这两人的相识都是源于自己。
风折提笔在纸上晕染出暗蓝色的背景,心里慢慢地想,人与人之间的际遇真是充满不确定和惊喜。
如今的张天谕和戚家楠,多像昔年的自己与鱼过影。
当然,他不是说张天谕那份喋喋不休跟自己很像,而是此情此景,此种神貌,都让他能无端幻视为,一二十年前的那两人。
鱼过影其实是个很固守己见的人,遵守秩序、按部就班,看着就正经无趣,连坐空轨都要坐在固定的位置。
像他们这种阶层的人出行都会有非常不错的优惠与优先权,可以走VIP通道不排队,不跟大多数人挤在一起,选择更加舒适的座位。
两个小朋友这次也是沾了风折的光,尽管张天谕有钱,可再有钱,经济也不能跨过行政阶层。更何况,作为人类文明顶层的杰出人物,就算是行政阶层也是最高格。
从种种细节的待遇上来说,他们这辈子至此已经算是注定不会与大多数人一样。更或者,从他们取得踏进西切伯格大学的资格开始,他们就已经注定了此生会和别人不一样,遇到风折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风折骨子里不安分,用通俗的话来说,他们这种学艺术的,就是天生反骨,就爱不走寻常路。
如果可以,他巴不得坐不同的位置,看遍各个角度的风景。
但他这次选的却是之前已经坐过很多次的位置,是多年前,一二十岁的风折与鱼过影坐的位置。
那是风折第一次选择的座位,能照到最多的阳光,看到最壮丽的云海,旁边就是圆形的木桌和盆栽,像图书馆一样陈列的垂直书架。
从那以后,鱼过影每次坐空轨都会选这个位置。
风折就随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坐在他身边,再也没想过去选别的位置看看。
以前风折并没有深思其中的原因,多年来习惯成自然,如同手中落笔的水彩画一样,他已经习惯性地不论画什么都先铺一层灰蓝底,只因为他画什么都极其爱打上绚烂的光,灰蓝底在这样的画面里永远出彩,永不会出错。
他并不怕出错,只是……消遣时间而已,谁在乎呢?又有谁会深思这个行为里有什么问题?
现在想来,他如此习惯,如此自然,如此漫不经心地做这一切,是不是因为当时的风折已经下意识地认为,不需要再找其他风景?
是不是因为,对他而言,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已经就在他的身边。
大概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选座位的那一刹那,风折把这两个座位让给了两个小朋友,自己坐在了他们后面。
风折的落笔十分灵动,一笔就是一笔,不拖泥带水,不枝枝节节,行事风格里非常有另一位的影子。
坐他对面的是位绅士。穿着得体,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面部轮廓硬朗,目光犀利,唇抿得平直,气息沉敛,不时看向名贵的腕表,一看就很不好惹。
手里拿着份报纸,大概也只是用于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中,对方的视线落到了风折的手上。
即使是见惯美人的商业大鳄,也不得不承认,这双手生得极秀美。
如同莹玉一般的指节,细柔而有韧劲的手腕,动作起来也称得上一句“翩若游龙,矫若惊鸿”,不输世间最打动人心的艺术品。
视线蜻蜓点水般略作停顿,又移到柔软的水彩笔尖、笔下的画上。
风折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视线。
他看似很有条理,其实心思已经飞到了九天云外。
鱼在水中游。
日光下彻,影布石上。
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
似与游者相乐。
似与游者相乐。
他这么想着,就这么落笔。
一尾红色的游鱼一举跃出水面,带起一串亮晶晶的水花,晶莹剔透,仿佛要跃出画面,生意盎然。
绅士骤然起身,风折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对方戴上帽子前去卫生间的身影,于是又低下头,看着纸上呈现的画面,眸光微动。
鱼忽然游动的瞬间过于迅速,念头骤起不知所终,他还没有画它们的影子,然而剩下的时间与画面却已经不适合画了。
倒是预留了一块泛着蓝意的倒影,却又不适宜做那条鱼的影子。
空空荡荡的池塘,孤孤伶伶的倒影,风折叹了口气,收拾笔墨,留点时间让画面风干一会,准备下车。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两个小朋友,只和一人对上了视线。
张天谕不知什么时候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戚家楠对张天谕是游刃有余,对风折却一下子害了羞,腼腆地一笑,眼神含着清润的笑意,无声询问道:我把他叫醒?
风折目光落到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扑哧笑了。
他坏笑着给戚家楠抛去个“嘘”的手势,在后者震惊的神色下,无比亲切而又自然地伸出手,大劲不小地弹了个钢镚儿。
张天谕嗷的一声抱着头坐起来,大声控诉戚家楠不够哥们,又委委屈屈地看着风折,嘴巴撇得能挂油瓶。
这场面好笑极了,连戚家楠都捂着嘴在角落很内敛地笑。
张天谕没法跟风折吵架,只能找戚家楠算账,一番好没道理地无理取闹一通,戚家楠好性子,也不还嘴,只听着他抱怨。
风折看着看着,慢慢收了嘴角的笑。
他合上水彩本,把鱼和春光一同锁在包里。
广播终于响起,五国语言轮番重复,小朋友们轻轻松松取下所有包袱行李,自发帮忙负担了所有重量。他拎着画,慢慢跟在他们身后,皮鞋踏在地上金色的阳光中。
光是暖洋洋的,可风折有点伤感。
他想,可是如今的我离当年的他们如此遥远。
世间的风无拘无束,往来自由,直到它看见最能打动它的风景,自此停留。
但鱼的影子已经不见了,鱼忘记了风,在短暂且不经意的七秒之间,就已经经过了一生。
困在爱情里的风执着而患得患失,不知它是太相信爱,还是太不相信爱。
——你去了哪里?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古文引用《小石潭记》
改名字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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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空轨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