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安温书来到宠物医院。
助理张翼坐在大厅里等候,见安温书来了,连忙起身走到跟前:“安董,医生看过CT了,说肉松的大脑没受到伤害,休息几日即可。”
安温书颔首,沉声问道:“没说为什么撞门吗?”
“我问过,只是......”张翼略显踌躇,“在场的护士说,肉松撞门之前没什么异样,能吃能睡,还很有精神。”
“也就是说,是突然发疯?”安温书问。
张翼点点头,却又补充道:“但医生检查过,肉松没有什么精神类的疾病。”
安温书淡淡一应,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工作人员,正是当时在场的护士。
她表情看起来内疚又担忧,连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安先生,都是因为我把肉松放出来,才发生这样的事情。”
“事发突然,谁也无法预料,”安温书表示理解,刚想让护士带他去看肉松,却脚步一顿,仿佛想起什么。
他问:“你把肉松放出来之前,有说过什么话?”
护士愣了愣,说道:“只说过是您把肉松送来了医院,还说您对它很好,有可能会领养它。”
领养?领养它?安温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它当时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只顾着低头吃东西。”
“嗯,”安温书点头,“我去看看它。”
休养室里,肉松蜷缩成一大团,精神萎靡地缩在笼子最里面。
撞上玻璃门的那一刻,它就知道,也许今日便是它的倒霉日,更或许,是它的忌日。
被重新放回笼子的时候,肉松心灰意冷,已经看淡一切纷扰,放下执念,放弃抵抗,默默等待冰块怪来把它带走。
早知道是这种结局,当时就该多吃几口小鱼干了,呜呜呜。
肉松把小脸埋到肚子里,无声抽噎。
正伤心感慨着,玻璃门突然打开,接着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熟悉又可怖的气味。
肉松一下子便猜到来人,身子顿时僵住,鲜活有力的心跳声在此刻格外刺耳。
“它还没醒吗?”冰块怪的声音响起。
护士:“刚才就醒了,兴许还有些头晕,又睡着了吧。”
被冠以冰块怪称号的安温书淡淡瞥一眼橘白团子,四肢一动不动,肚皮有节奏地缓慢起伏,似乎是真的睡熟了。
他思忖片刻,慢慢走到笼子前面,打量着缩在笼子角落的一坨。
橘猫熟睡的恬静模样,是比清醒的时候要讨喜许多。毛发蓬松柔软,背部一片橘色纹理,像刚出炉的金黄暄软的面包,四只白爪子微微朝上张开,露出粉嫩的梅花肉垫。
安温书想起了那日脚上的爪印,是一小朵灰扑扑的梅花。
等了一会儿,见肉松没有苏醒的迹象,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沉声朝护士说道:“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
护士:“好的,安先生。”
安温书刚要离开休养室,余光一瞥,发现橘猫的耳朵微微转动了两下。
他忽地驻足,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又折返回来。
护士和张翼不知所以,只好跟着回来。
安温书冷冷盯着笼子里熟睡的橘猫,问护士:“肉松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护士答道:“大概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行,到时候......”凌冽的眼眸落在橘猫的耳朵上,安温书一字一字地说,“我,来,接,它。”
视线里,小巧精致的耳朵猛然一颤。
安温书仿佛有所预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笼子边缘,指尖不紧不慢地敲着笼子。
护士看起来十分激动:“安先生,您确定要领养肉松吗?”
“嗯。”
随着他淡然应下,正偷听的猫耳朵瞬间向后折去,压成了飞机耳,即使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也能想象到耳朵的主人此刻有多绝望。
安温书竭力压下嘴角的笑意,转身离开休养室。
——
车上,憋了许久的张翼终于忍不住问道:“安董,您真的要领养肉松吗?”
安温书垂眸翻阅文件,懒懒道:“怎么,我不可以领养?”
“安董,我不是这个意思,”张翼惊慌失措,生怕老板误解他的意思,但心底里想说的话却难以启齿,总有种莫名的“少爷终于笑了,少爷从来没带任何一只猫回家过”的羞耻感,嗫嗫嚅嚅说不出口来。
静默许久,张翼握紧方向盘,换了个话题:“肉松住院的事,要不要跟老夫人说一声?”
“不必,”安温书回答得干脆利落,似乎心里早有打算,“肉松生病的事让母亲知晓了,她会担心,影响休养。”
张翼应声道:“是。”
车内寂静无声,只有翻阅文件的沙沙响动,迷蒙昏黄的灯光从窗外落下,映在男人冷峻的面容上,随后旋踵即逝。
不知怎的,安温书突然想起在宠物医院的场景,翻阅文件的指尖一顿,视线随意落在某处,脑中思绪万千。
“你说,”他合上文件,缓缓开口,“猫能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张翼哑然失笑:“不可能吧,都说猫比狗笨,狗也只能听懂一些指令,猫更不必说了,肯定听不懂。”
安温书默不作声,视线看向窗外,影影绰绰的夜景从眼前闪过,灯光璀璨夺目,远处夜幕朦胧。
的确,猫听不懂人类的语言,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言论,可是放在那只傻猫身上呢?
如果它听不懂人类说话,那为什么他在医院一时兴起的逗弄,却引起它如此诡异的反应?
而他,为什么下意识地认为那只猫能听懂他说的话,三番两次地挑逗玩笑?
若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也许傻猫撞门的真正原因,是它听到了护士说的......
思绪骤然回笼,安温书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种荒谬的言论想想便罢,若那只猫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还会如此害怕他吗?
兴许是母亲常说它有灵性,才使他对那只猫产生了误解。
回到家里,安温书处理完剩余的工作,洗漱上床。
然后......他梦到了那只傻猫。
傻猫端坐在笼子里,尾巴尖盖住小白手套,下半身端庄礼貌,上半身飞扬跋扈。
“你这个可恶的人类,还想领养我?门都没有!”
安温书淡定地看着它:“是因为害怕我?”
“谁,谁害怕你了,别把自己想的多厉害!”傻猫露出尖尖的虎牙,试图威慑他,“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喽啰,我一爪就能拍扁!”
安温书嗤笑一声,还想说什么,眼前的场景忽然变得模糊不清,一阵头晕目眩后,再次睁眼,他一人站在公园里,傻猫却消失不见了。
身后传来一声猫叫,他转过身,对上一双琥珀色眼睛。
傻猫歪着头,看起来懵懂软萌:“你真的要领养我?”
安温书面不改色心不跳:“真的。”
犹如平地一声雷,安温书的回答似乎激怒了猫猫,无辜的模样骤然转变,换成一副凶巴巴的狠相:“我就是饿肚子,也不会被你领养!”
说罢,它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公园走去。
安温书猛然惊醒,心脏急速跳动。
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室内仍是晦暗灰沉,没有一丝亮光。
安温书伸出手,摸黑从桌上拿起手机,打开。
凌晨两点。
“呼……”他呼出一口浊气,太阳穴隐隐作痛,似乎是猛然惊醒的后遗症,他紧绷着下颌缓了一阵,然后躺了回去。
双眼紧闭,安温书在床上翻来覆去,试图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入睡,可折腾了许久,仍是没有睡意。
脑中不时闪过梦里的片段,以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认命地叹了口气。
看来那只傻猫是真的怕它被领养,都托梦托到他这儿来了。
既如此,他也大发慈悲一回,放过那只傻猫。
——
休养室的门打开,之前放肉松出来的护士走了进来。
她似乎有什么心事,牙齿轻咬着下嘴唇,在笼子前来回踱步,不时看一眼丧丧地趴在笼子里的肉松。
许久,她蹲到肉松面前,柔声说道:“小肉松,幸好你没什么大碍,不然我就要难过死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说着,她伸出一只手,想摸一摸肉松的小脑袋。
肉松心虚地把目光移到别处,不敢看一脸愧疚的护士。
其实......其实说到底,一切是它的问题,是它利用了护士对它的喜爱和信任,才会发生撞门的糗事。
而且护士对它的好,它心里都清楚。
看到护士屏息凝气,生怕被拒绝的模样,肉松的眼底里浮上一丝不忍,而后伸出爪子,把肉垫软软放在了护士的手上。
护士受宠若惊,小心捏着手心里的肉垫:“小肉松,你这是要跟我和好吗?”
不是和好,是道歉。
肉松歪着小脑袋,缓慢朝她眨眼睛,娇声娇气地撒娇:“喵呜~”
略一撒娇,护士的心软成一块嫩豆腐,萦绕在心头的阴霾顷刻消散。
“好可爱的肉松,我们去做检查吧。”护士打开笼子,想要抱起猫猫。
肉松却主动向前两步,扑到她的怀里。
护士笑得眉眼弯弯,托抱着温软蓬松的一大坨团子,连走路都有一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觉。
这次的检查,肉松也格外的配合,乖乖地任人摆布,就连医生也夸赞道:“小家伙,今天很乖巧啊。”
闻言,肉松的尾巴不自觉翘起,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嗯,被人类夸奖,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这样温馨美好的场景,被医院前台的护士打破。
“有人来给肉松送吃的了。”
“嗯,难道是安先生来看肉松了?”护士喃喃自语,丝毫没有发现怀里的猫猫虎躯一颤。
安先生?是那个冰块怪的名字吧?
肉松连忙往护士怀里挤一挤,恨不得把脑袋扎到怀里,缩成个鹌鹑。
护士把肉松放进笼子里,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猫咪图案的饭盒。
她笑脸盈盈地打开饭盒,朝肉松说道:“小肉松,今天又有好吃的哦。”
一股香味丝丝缕缕飘过来,勾的肉松情不自禁地探出小脑瓜,定睛一瞧。
里面有鸡胸肉丸,剥了壳的肉质紧实的水煮虾,蒸得软烂甜糯的南瓜,还点缀着碧绿的薄荷嫩叶,样式摆放十分精致,不只是猫,就连人看了也禁不住感叹一声。
护士摸摸震惊的猫猫头,笑道:“安先生的助理说,这是婆婆给你做的。”
A市中心,某高档餐厅。
后厨,一名厨师神色紧张地问安总助理:“那个,安总觉得味道怎么样?”
张翼茫然:“什么味道怎么样?”
“就是我做的菜呀,安总还特意嘱咐过,不放任何调味料,”厨师搓搓手,局促不安,“这,这不放调料的食物能好吃到哪去,我心里没底呀!”
张翼:“……”
做的到底好不好吃,安总不清楚,但那只猫肯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