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兹克边缘区下了一场夜雨。
夜深人静,某栋公寓楼下一只垃圾桶忽然发出咔嚓怪响。银灰色的垃圾桶动了动,然后哐啷一声压垮了旁边的一个破纸箱。
一颗黑色的脑袋滑了出来,细密的雨水浇塌蓬松的黑色短发,里头的人手脚并用地从垃圾桶中爬了出来。
少女跪坐在写着“求领养”三个大字的破箱子里,脑子有刚开机的茫然。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垃圾桶里?
她环顾四周,注意到在对面咖啡店的桌子上端坐着一只优雅的猫,皮毛雪白,双眸赤红,脖子上还带着红色的小蝴蝶结和一块猫牌。
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它干净过头了,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少女正警惕地看着它,耳畔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提尔南,你的系统。」
发音标准,咬字清晰,声音很好听。
这个念头仿佛一个开关,一瞬间,少女脑子里的信息犹如海啸一般,瞬间填满整个大脑。
她狐疑地四下张望着,没看到符合条件的人,眼前也没有跳出视窗。
她的目光饶过那只猫,看向咖啡店内部的一张画着花纹的镜子,镜中人乍一看有点吓人,细看更是瘆人:自己黑色的及肩短发边缘跳动着数据串,五官模糊不清,宛如被厚厚的马赛克包裹。视线下移,身上的衣物布满锯齿,就跟断网加载不出来似的。
那个声音适时解释道:「你目前是没有身份信息的弥留体,不过不用担心,别人能够看清你的五官。我还给你准备了新的ID,有了ID你和其他公民没有区别。」
少女慢慢地回头来,那只猫的尾巴轻轻摆动着,依旧是牢牢地盯着她。
系统说的这点和她获得的记忆无异。
【勘探手册第九条:弥留体,意识体的遗骸,神智不清,语序混乱。最直观的分辨方式为模糊化的五官,遇到后请尽快联系回收站处理,不要贸然靠近。】
好,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清晰神智,但是自己现在就是条死透了的残魂。
她十分快速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然后站起身来,走向对面避雨。
那只猫见她过来了,给她腾了个位置。
系统继续道:「现在派发给你第一个任务:找到救助站吃点东西,领取一套新衣服,然后洗澡睡觉。」他十分生疏地补了一句,「嗯……点数奖励零。」
少女坐下后,伸手拧着身上脏兮兮的褂子,猫爪碰到了她的腰,正想着是不是挤到它了,那只猫就爬到她的肩上趴了下来,寒冷的雨夜里,猫的体温煨了上来。
少女眼睫一掀,几滴雨顺着长睫滴落下去:“你不怕雨?”
背后的猫答非所问:「我给你导航,现在赶紧动身吧。」
果然,这只猫就是她的系统,还是个不熟练的系统。
她嘟囔道:“真不专业,哪有系统派发这种任务的……”
她从垃圾桶里抽了一把破了一半的伞,面无表情的少女转动伞柄,把完好的半边罩在了那只猫上头。
五分钟后,导航结束,少女在建筑物门口短暂驻足,门口的金属牌上写着“北雅下辖KZ018救助站”。导航是准确的,这是当年由北雅中枢塔发起建造的库兹克区第18个小型救助站。
入口的工作人员看她矮小且一身湿,表情格外怜惜,登记完信息就把她领进去了。
救助站内,一个男人注意到了她肩上的猫,蜡黄枯瘦的脸上挤出不善的笑:“小姑娘,你背上那只红宝石上哪偷来的?一只五位数起步的品种猫,你这只的品相——”
少女伸手钳制住男人伸向提尔南的手,语气阴沉:“别碰它。”
她抓得死死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手腕,男人痛得面色狰狞却发现自己竟然甩不开她!
工作人员回过头来,少女乖巧地松开手,跟了上去。
披着毛巾去领救济餐时,打菜的阿姨把她的餐盘堆得满满的,远超其他人的份量。
少女把猫放在桌子上,抽了餐巾纸擦拭它被自己捂湿的肚皮,它有些局促,她能看出猫在极力忍着没有后退,差不多擦干之后,她把餐盘摆在猫面前:“土豆泥、蘑菇奶油汤,还有蒸巴沙鱼……这些里面你喜欢吃什么?”
猫坐得很端正,牢牢盯着她:「不用,我肚子不饿。」
拗不过猫不张嘴,她把那盘晚餐吃得一干二净。
饱腹之后,下一个任务流程是洗个热水澡,这次和她形影不离的猫罕见地不跟着了,她就把它留在了救助站分配的房间里。离开前,她把猫托抱起来,举高,系统前一秒在不解,后一秒它绑定的浸入者幽幽开口:“还没绝育啊。”
猫受到了惊吓,眼睛瞪得溜圆。
进入浴室,她解下褂子,里衣有大块干硬的红褐色,她伸手一拽,那些红褐色就变成了粉状碎屑,掉在了雪白的瓷砖上,她忽视这些硬化的陈年老血,一边打上泡沫一边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伤疤。
出乎她意料的,冲洗干净后,皮肤光滑细腻,没有疤痕也没有痂。
她拿起浴巾擦干身上的水,擦着擦着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她不确定地又顺着尾椎骨的位置摸了一把,屁股后面那根尾巴像是终于被唤醒一样,左右摆了摆,把置物架上的瓶瓶罐罐扫了下去。
少女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
尾巴?异化特征?什么种族的异化特征?
很快,她伸手摸到了自己头顶上的尖耳朵,触碰激活的耳朵进了水,她下意识地摇头甩水。
少女黑着脸,隐约发现了自己的品种好像是狗。
收拾干净的人回到卧室,窝进了被子里,猫蹲在枕头上看她:「之前忘记把登记了ID的认证芯片给你了。」
猫低头蹭她脑袋,示意她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猫牌。少女取下牛皮绳猫牌,瞧见那块镶嵌着芯片的金属上写着“BEATA”,猫牌尺寸不小,少女顺手带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没想到刚刚好。
她现在拥有新的名字了。
夜已深,她掀开被子的一角,等了半天,见那团白色生物没有一点反应,她伸手拎着它的后脖颈把猫塞进了被窝里。怀里的猫先是因这触不及防的举动而浑身僵硬,慢慢的,它把脑袋抵在了贝娅塔的锁骨上。
次日醒来,生疏的提尔南按照她的要求更新了任务,她把系统当待办清单用了。
【任务已更新,任务一:获取梦骸点数。】
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不赚钱他们俩迟早会饿死。
不知道自己的系统是什么构造,但她还是担心这只猫会因为怕她吃不饱而选择不吃饭。
贝娅塔蹲在街角啃着发放的面包,顺手把肉松卷怼到了肩上的猫嘴边。背后传来了交谈声,贝娅塔的腮帮子停止了运作。
一道苍老的女声颤巍巍地响起:“打从中枢塔瘫痪之后,这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下去了……大大小小的「噩梦」频发,我住在这边境域附近,天天提心吊胆的,身体都要吃不消了。”
声音沙哑的男人语气不屑:“阿婆你又不是勘探家,不进那门,你怕什么?”
老太太被气得不轻:“「噩梦」会吃人的!”
贝娅塔的腮帮子重新缓慢地动了起来,但她的内心早就卷起了惊涛骇浪:「瘫痪?那座沟通全梦海生命体的系统的瘫痪,竟然没有导致梦境勘探工程的终止?」
猫还没来得及说话,它的宿主建立了第二条TODO。
【任务二:总控系统中枢塔瘫痪,原因不明,调查原因。】
管理局似乎取代了中枢塔的部分工作,贝娅塔心想,那工作量可真不小,要知道中枢塔不仅仅是所有系统的背后BOSS,还是超大型智脑数据库一样的存在,甚至还承担着预警救灾的工作。
可想而知,这座塔的瘫痪势必导致一系列异常。比如那两个库兹克区的居民提到的:城市开始频繁出现小型「噩梦」——这种球状的灾难,是恐惧的实体,也是这片大地上最可怕的事物。
猫的解释只有后半句对她来说有点价值:「……所幸因为噩梦的等级低、体积小,各区域的低等级勘探队都能够轻松解决。」
噩梦存在分级,不同等级的噩梦的诞生原因和凶险程度亦有差距。
噔噔一声响起,贝娅塔添加了第三个任务。
【你失去包含中枢塔瘫痪期间的记忆。现如今的信息不足以补全你的记忆。任务三:寻回这段记忆。】
她从小猫脸蛋上看出了当备忘录的委屈,贝娅塔抽出餐巾纸擦了擦猫挂在胡子上的肉松,哄道:「亲爱的,你应该不会介意我稍微主动一点?」
猫看着她那对蓝金眼睛,哑口无言。
吃完早饭,贝娅塔离开救助站,她虽然脑子里有很多问题,但是现在当务之急的是找地方赚钱,她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皮软软的但肌肉精瘦结实,能行。
一般情况下,如果有人打算在梦海赚钱,她会优先向人推荐“梦境勘探家”这个职业。
就业范围广,报酬优渥,有机会还能成为英雄……她突然笑了笑,缺点就是可能有生命危险,勘探高级噩梦宛如刀头舐血。
少女抱着猫在街上走着,墙上的招工信息十有**是招聘勘探家的广告。
“诚聘白银勘探家一名,要求为测绘师方向。”
“青铜勘探队诚邀您的加入,切割噩梦,拯救梦海。”
狗爪子摁住了墙体上崭新的一张管理局公告,念出了上面的字:“我局踊跃呼吁所有浸入者前往指定地点进行测试,觉醒能力。帮助我们一起对抗噩梦。”
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瘦高男人见她有兴趣,热情地推荐道:“小妹妹你今年多大啊?只要年满16周岁就可以免费测试获得能力,获得能力之后就能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勘探家,加入勘探队后,收入非常可观!”
贝娅塔身上还穿着救助站的素色衣物,他显然看出了贝娅塔的拮据,但当他目光落在提尔南身上时,一时有些意外。
少女瞥了一眼怀里这只引人觊觎的名贵品种猫,把这个品相的红宝石长毛猫卖掉,她可以立刻入账十几万梦骸点数,那后续的任务就可以从长计议了。
可惜,这猫挺可爱的,她不是很舍得。
正想要开口答话,身后突然传来了尖锐短促的警报声,她飞快地转过头去——背后,漆黑的球体把喧嚣的人群吞没,她当即发誓:下一辈子,她一定不要打提尔南的主意。否则,可能会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