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当家 第38章 第 38 章

038 一只馋嘴猫

又是一年仲夏时，今年炎热尤胜往昔，刚过午时，热浪便已扭曲了光影，将整座江安县城罩于灸烤之中。

江安城人口不足六万，城池不大，有东西两市，西市上有一家羊肉汤锅店，店面甚小，无名无号，却是口碑上佳，每到冬日食客云集，寒冬时节能够喝上他家一口羊肉汤，是很多江安人的毕生念想。

奈何时令不对，汤锅店门可罗雀，店家和小二坐在门口望向街市，满脸愁容。

半晌，年轻的店小二打了一个呵欠，小声咕哝：“一天也来不了几个客人，还莫如改做其它生意。”

店家瞪眼：“全江安都知道我们做的是羊肉汤锅生意，你变来变去，还要不要招牌了？让你爷爷知道，抽不死你。”

小二翻个白眼，不敢作声了。

店家这时却又自个儿抱怨起来：“这天气，一年更比一年热，热它就算了，它还不下雨……这老天爷，不给人留活路啊。”

他也是个心大的，发愁片刻，又自我开解起来：“幸好冬天也是愈加的冷，咱们冬天的生意还能做下去。”

小二忍不住呛声：“田里都快没水了，还会有人养羊？”

听见这话，店家却是嘿嘿笑了：“说你见识短你还不乐意，咱大庆国地方大着呢，我们这边缺水，别的地方可不会，总会有人养牲口的，大不了价格翻上两三倍。”

小二正要回怼说如今这价钱就够离谱了，再要翻倍，江安县还有几人吃得起羊肉汤锅？却在这时，一道声音传入耳里：“齐老板，齐二哥，我来啦。”

声音很是清亮，透着一股子少年人独有的轻快，随着声音，一道人影小跑进店，却是时常到店里帮忙的赵禾头。

赵禾头十二三岁，天天饿肚子自是生的瘦小，偏他还背着老大一捆柴禾，整个身形都被压弯，愈发像个矮小佝偻的小老头。只他天性开朗，一抬头，黑黑的脸上笑容灿烂，天生一副讨人喜欢的喜庆模样。

齐老板见了这张脸，却是不大笑的出来，目光移到他背着的柴禾上面，挥挥手，让他赶快去厨房。

赵禾头是北边防山县人，他们那地界三年前就遭了大旱，他爹是个灵醒人，一见情势不对，趁着家里还没断粮，果断抛下田地拖家带口出门逃荒。

一家子风餐露宿，从夏末走到初冬，足足走了四五个月才到江安，见这边没有旱情，也是实在是走不动了，遂安顿下来。

这两年似赵家这样逃荒而来的流民不少，他们没家没业没户籍，没办法进县城落脚，便在城外搭了窝棚过日子，如今江安西门外多出一片棚户区，多是赵家这样的流民。

流民的日子不好过，年轻力壮的依仗苦力勉强过活，其他人便只能各显神通但看天意了。

赵禾头年纪不大人却机敏，前年冬天他瞧着汤锅店生意好，店家父子忙不过去，便自荐到店里帮忙，他也不要工钱，喝一口店里的残汤剩水便行。

店家见他模样讨喜，说话做事都很机灵，又不像其他流民那样邋遢，不会让食客隔应，遂同意下来。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冬天客人多活计多，乐的多个帮手。现今客人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剩汤剩水自家都不够消耗的，店家老早就想打发他了，奈何这孩子实在勤快，天天背一捆柴禾过来，店家也不是铁石心肠，赶人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小二却不似他爹这么多心思，见禾头进来，顿时活络起来：“爹，店里有禾头帮忙，我也出去找个活计？”

“找活计？”店家冷笑，一指门外大太阳，“你要不怕被它烤焦，我就找米粱帮的管事托个人情，把你塞进脚行里去……”

小二立时收声，他出去是为了躲懒躲阴凉，可不是为了当脚夫。

赵禾头见惯了这般情形，当下一缩脖子，飞快钻进厨房放下柴禾，又顺手揭下草帽，去往后院。

汤锅店后面有一个极小的院落，院里有一口水井，沿墙根堆满柴禾。

赵禾头看着柴禾堆只觉前景暗淡，再也笑不出来——生意不好，柴禾便用的少，眼看着就连放柴禾的地方都快要没有了，也不知他这份活计还能维持几日？

少年心事重重地取了水桶到井边打水，水桶触碰到水面，少年眼里的焦虑更甚：今天比昨日又多放三指井绳，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每天都要到河边走上一遭，亲眼看到河里水位一日低过一日，如今就连井里的水位也开始往下降，该不会江安也要大旱了吧？

他是亲身经历过大旱的，一步一步从家乡走到江安，过程刻骨铭心，对于旱情也就格外敏感。

一想到又要踏上逃荒路，少年便一阵阵心慌：上次出发时家里还有一头驴子，这次别说驴子，爹娘手上有没有一百个铜子？他们一家该要如何上路？

可这种事情他能有什么法子。

少年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泼一捧井水浇到脸上，还好，至少井水还是冰冰凉凉的。

洗过手脸，又将用过的水倒入檐下一口破口大缸。如今城里的水钱也涨了，便是自家有井，用水也很节省，待到傍晚他还要将缸里的水挑到店家宅子里去，给他们浇菜洗衣服用。

洗过脸，少年重新挂上笑容，返身回到汤锅店。

店家父子这时正伸长脖子看向街道尽头，那里多出一个头戴大草帽身背小背篓的小女娘。小女娘身边还跟着一条大黑狗，一人一狗在烈日下走的飞快，瞧那模样，该是冲着他们汤锅店来的。

眼见小姑娘走近，店小二来了精神，抬脚便要迎出店外——城里好些人家是要用晌食的，他估摸这是哪户人家差了丫环过来，让他们送食盒过去。

谁知小姑娘动作太快，小二尚不及出门，她已进到店里，摘下大草帽，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大概是尚未长成的缘故，明明是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却并不引人注目。

小姑娘随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将草帽放到桌上，大黑狗蹲坐到桌子旁边，威风凛凛，跟个护卫似的。

店小二何曾见过小女娘独自进店吃饭的，小客人已然落座，他还扯着脖子直往店门外面瞅，想要找到跟在后面的长辈。

可街上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小二定定心神，来到客人桌前：“这位客官，小店有羊杂羊肉羊肉汤，您这是要用点什么？”

“先来一碗清炖羊肉，多放芫荽，再来两个羊肉夹馍。”小姑娘熟络点菜。

店小二悄摸摸瞪大眼睛，这女娘约摸十来岁年纪，她能吃下这许多东西？

不禁好心提醒：“这位小娘子，我家吃食份量都很足的。”

谁知小女娘只是眨眨眼睛，又道：“听说你们店里的羊肉夹馍分大小，哪一种夹肉更多？”

小二：“自然是大馍夹肉更多。”

小客人：“那就都要大馍。”

小二：“……”

小女娘放下背上的精巧小背篓，从中取出一个大陶盆，继续点菜：“再来一碗羊杂面，这是给我家狗子的，不用加佐料，直接装到盆子里就好。”

包括齐老板在内，所有人石化。

角落里的赵禾头差点没疯掉。

——羊杂面喂狗？他这是耳朵出毛病了吗？不不不，这肯定不是狗子，这肯定是一只狗仙，是吧？是吧？

店小二心里也是狂打鼓：如今粮价肉价都在涨，一碗羊肉两个肉夹馍，还有一碗羊杂面，加起来七十文了都，这丫头付不起饭钱他该找谁要账去？

小二正思量该要如何试探小丫头，他老子却是自厨房那边探出个满是汗水的脑袋，一声低喝：“还不赶快给客人上菜。”

有如三伏天当头浇下一盆冰水，店小二猛然清醒，飞也似冲进厨房，转身便将清炖羊肉端上桌，装菜的碗足有小姑娘的脑袋大，热气腾腾，香气袭人，便是如今这天气也让人食指大动。

小姑娘拿了筷子埋头干肉。

……

这位独立特行的小娘子，不用猜，除了苏家那只小猫儿不作第二人想。

自苏猫重生醒来已经过去两年又九个月，她对这家的羊肉汤锅肖想已久，奈何年龄太小，独自进店太扎眼，一来二去拖到今日才算如愿。

至于天气太热羊肉汤太烫没有胃口云云，在她这里全都不成立，她如今已是开窍二层，于修炼上也算是略有小成，天气对她的影响不能说没有，却也不是很大了。

吃完馍，喝完汤，猫儿只觉浑身上下热气腾腾，嗯，是字面意思上的“热气腾腾”，全身上下除了头发尖尖全都是汗，跟那碗清炖羊肉一模一样。

小姑娘心满意足，耐心十足地看黑豆干它的羊杂面。

直至黑豆将陶盆舔的干干净净，猫儿才冲小二道：“再切两斤熟羊肉，我要带走。”

小二心头一颤，连忙报账：“两斤熟羊肉130文，清炖羊肉30文，两个大份羊肉夹馍30文，一碗羊杂面12文，小娘子，承惠202文。”

猫儿一面掏荷包，一面暗叹物价飞涨世风日下，银子着实是不经花啊。

付过账，熟羊肉也用油纸包好，拎了羊肉走出店门，黑豆叼了陶盆颠颠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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