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夜叉不明白为什么杀生丸会生气。在他看来,桔梗和杀生丸应当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八竿子都打不着才对。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真是有什么关系,那也该像“她”先前所说过的那样——是因为杀生丸当初抢夺铁碎牙未遂,迁怒于她,这才结缘。
所以,杀生丸的怒气,是他的意料之外。
而这种意料之外,自然令犬夜叉感到分外不爽。
“你又知道什么!”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尖锐的指甲嵌进手掌心里,痛感上涌,又被冲腾的怒气压下,“桔梗她本来就不是需要人照顾的性子……她很强!而且,我也是确认她已经安全了才赶回来的,你……少在那多管闲事!”
他闻言,眉梢微微上挑。
不需要人照料,嗯,似乎的确如此。
她很强——这一点不能全然否认,但他仍对犬夜叉的说法颇有微词。
回忆总在这种时刻拿上最精准的剧本——遂而,他想到白灵山上的那一幕:她的强大,她的脆弱;他的姗姗来迟,他的悔恨不已;还有他的作壁上观,他的置若罔闻。
于是,毫无逻辑地,他反问道:“你知道刚才发生何事?”
对方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不明所指的疑惑。
“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的确发生过什么才对——犬夜叉暗自想。他敏锐地闻到过血腥气,其中有妖怪的,也有人类的,最后和雨的味道混杂在了一起。
一定发生过什么,可桔梗不肯告诉他。
但……为什么杀生丸好像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犬夜叉,你们有过一段故事,我听说了。那么你便应该能回答出这个问题——最可能伤到那个女人的,是什么?”
犬夜叉迟疑了一会儿,大约是在思考问题的答案,又大约是怀疑杀生丸的目的,最终还是给出了他的答案。
“人类。”
七十分的答案。
他几乎是笃定地补上了剩下的三十分:“是手无缚鸡的人类。”
这样轻巧的补充几乎又一次将犬夜叉惹怒。因为这样的答案,几乎明示着他们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却分外相熟的关系。
犬夜叉的拳头渐渐收紧。他并不喜欢杀生丸像这样和自己谈论着关于桔梗的事。
“杀生丸,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想告诉我,你很了解桔梗吗?!”
杀生丸冷冷地瞥过犬夜叉青筋凸起的手,眼底闪过一丝讽刺。
“这就不耐烦了?父亲——或是你那个人类的母亲,从小难道没有教过你,要好好听兄长说话?”
“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说,别在那拐弯抹角!桔梗她刚才到底怎么了?!”
“你在着急什么?别忘了,刚刚正是你说——那女人很强,”杀生丸微微眯起眼,丝毫不为犬夜叉的不耐烦所动,“她生前便能令低劣的妖怪闻风丧胆,就连你这样的半妖,也没法从她手上讨得好处。”
又一次被杀生丸挖苦,犬夜叉的脸色愈发难看:“……所以呢?”
“但是,如果是她的弱点——那些手无缚鸡的人类要伤害她时,她便浑身都是漏洞。”
“切……你在说什么鬼话!桔梗可是巫女,向来受村落人类的尊敬和爱护,哪会有人类会想要——”
话音戛然止在此处。
犬夜叉的嘴还没有合上,声音却已从喉咙里落了回去。他的金瞳里弥漫起一种名为惊惧的东西,如清晨里弥漫出来一层浅浅的白雾,稀薄而缓慢,凛冽而脆弱。
他心中闪过一丝恶毒的愉悦,想,对,就是这个表情,弱者的无能正应如此,后知后觉,于事无补。
——就和白灵山上的那一次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桔梗她、她是遇到了……”
话音未落,杀生丸便转了身。
“等等……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喂,杀生丸!你去哪里!?”
“她不需要你无能的关心,倒是那个叫戈薇的女人——才更需要你,犬夜叉。”
这话是犬夜叉自己说的,彼时他还在桔梗的身体里,竟将这话记得牢固。
“杀生丸,你这个家伙……!”
犬夜叉还不服气,音调却慢慢降了下来。
尽管因为桔梗和杀生丸的关系心烦意乱,但当牵挂的名字被再次提及,理智竟逐渐被唤醒。
他不得不承认,杀生丸某种程度上是对的——桔梗虽经历了险境,令他后怕不已,但她本身强大,现下亦是安全的。可戈薇……戈薇他们显然还在敌人布下的幻觉中,没有他在身边保护,生死未卜。
现实沉如千斤——那可恶的杀生丸偏偏一语中的……此时此刻,戈薇才是那个更需要他的人。
犬夜叉低哼一声,看着杀生丸往桔梗所在的方向走去,似乎还有残余的不甘心。无奈心中对戈薇等人的担忧愈发厉害,他只得又瞪一眼那道身影,随即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听到脚步声,杀生丸也“恰好”地停下足步,侧过身去。就这么分秒之间,那道火红的身影竟已快得近乎消失不见,只有群山延绵,簇居在云层之下,一如枯燥无味的水墨勾勒。
他唇角上扬,冷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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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那丸还在附近。
杀生丸的确不记得清那丸这么一号妖怪了,这是他的通病,大概遗传了他那古怪又高傲的母亲。无论是面容也好,妖力也罢,手下败将从来不该占据回忆的一席之地——它们就像被踩碎的蚁虫,就算重新长出翅膀,也无法在任何一个维度上撼动巨象。
以幻境搅弄人心,这便是清那丸引以为傲的妖力,也是他难得不擅长的领域。
在换回身体以后,他短暂地与清那丸接触过——对方显然对自己了解之至,知晓他手上仅有一把杀不了对方的刀,知道他曾落败于犬夜叉,甚至……还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个女人会是自己的一块软肋。
无聊。
先前将他困住的幻觉分明是一种试探,既能印证它自以为是的猜想,还能引自己与犬夜叉互相厮杀,真正可谓是一石二鸟。
至于他的回应……
想到这里,杀生丸有些恼,因为他竟还是陷入到了那个被撕裂的肩膀里,这等于是明摆着告诉对方,它的“自以为”是确有其事。
白灵山上那次,她也同样被撕开了肩膀,甚至奈落还威胁着她的性命。他那时可以在远处见死不救,这次又为什么不能故技重施?
果然,一旦进入过那个躯体,一切就变了……这笔帐,他一定会好生和猫又算算。
而现在——他打量着周围异样的场景,感受到的尽是清那丸的变本加厉。
清那丸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明明本体就隐匿在幻境之后,却偏让杀生丸也无法攫其鼻息。但他仍能感知到有一双上不了台面的眼睛,正在阴诡处牢牢盯着他。
他嫌恶得很,平生第一次生出了“还不如弱小的人类”这样的念头来。
周遭阴冷潮湿的风雨开始收敛了起来,再一次呈现出起初那般莺飞草长、欣欣向荣之态,远方山峦的线条也开始变得柔和,尽管吞没了那抹令人讨厌的火红,也似乎并没有受其影响。
他动了动手指,视线随即落下去。脚边不知何时生出一朵纯白色的野花,花瓣湿漉漉的,看似从风雨中幸存下来,孤单地长在那里。
娇嫩的,顽强的,令人怜惜的……
他抬起脚,踩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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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地,她感知到了一缕四魂之玉的微弱气息。
像被一道薄如蝉翼的琉璃所隔绝,却有雨水后边夹杂的一点芬香绕过阻碍,跋涉而来,若隐若现地撩拨着她的鼻息。
她的大半生都与这块玉紧紧系在一起,熟悉得即便是六识不通的墓土之躯,也能第一时间为这缕丝线牵扯——它正和一股妖的气息缠绕在一起。
她蓦地想起了戈薇他们提点的话:那名为清那丸之妖夺取了一片四魂之玉的碎片,并与杀生丸有过一些渊源。
既然它所携带的四魂之玉碎片就在不远处,那么即是说……杀生丸也在那边。
她在雨中起了身。
淋湿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胸口,回馈到的尽是衣物浸湿的冷意,还有这具再也不会温热的躯体。里面流动着死去的魂灵,支撑着她每一秒的行动,诉说着他们未竟的愿望。
“桔梗大人……桔梗大人活下来了吗?”
“桔梗大人如果能活着的话,就太好了啊……”
“桔梗大人比我们更值得活下去哩。”
她苦笑一声,轻轻拍了拍身体中的涌动,如同慰藉,然后向着四魂之玉的气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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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踩散的花仍然零落在那边。即使是在幻境里,也没有遇到苏生的神迹。
“她”便是随着那朵死去的花出现的。
“杀生丸,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方才那种迷幻的感觉不同,此刻的“她”真切地站在这片山间,站在他的面前,连脸上的惊讶之色都与这山色融为一体,仿佛稍稍一伸手,就可以真切地触碰到。
学聪明了。他想。
“你又为何在这里?”
桔梗沉默了两秒,道:“我有些担心,便折回来……”
“担心犬夜叉?”
“不……”她摇摇头,“我担心你。”
他略微蹙眉,却也很快转为不屑:“担心我?我杀生丸何时沦落到需要人类来担心的地步?”
“……”
她没有答话,亦没有被他的讽刺激怒,反是松气般地笑笑:“是吗?你没事便是最好,是我多此一举了。既然如此……那么,就在此别过吧。”
话落,果然转身就要走。
一丝猎奇之感划过他的心绪——既是幻影,该是无妄无执无想无念,却还要玩这样欲擒故纵的把戏……究竟是假象,还是把那女人演得入木三分?
他亦没有再答,只是站在原地,等着桔梗的背影隐入林中,远得几乎看不见。
然后,他才启步,跟了上去。
……
这次的幻境,不若方才那样迷幻而魅惑,反而走起了写实的风格。这里面没有神明的存在——就像踩碎的花无法重组,逝去的人无法复生。在他踏入森林的一瞬间,周遭也尽是阴冷的风与枯燥的木,单向流动的时间,兀自走远的巫女——她好像已经离他有些距离了,雨中泥土的气味被他的嗅觉放大数倍,几乎与她的味道混作一同,遥远难辨。
那一缕气息好像一根纤细的银线,联结着他,拉扯着他前行的步伐。
幽深与孤寂持续延绵在细雨里,生命似乎也成为一种毫无意义的行进,直至一所突兀的木屋出现在森林之间。
那抹亦真亦假的气息正停留在那里。
门虚掩着,他便走过去,用指尖轻推,也收回得很快,仿佛触碰到什么污秽之物。
门闩老旧,发出了摇摇欲坠之声。
里边自然没有什么邪祟恐怖的东西——只有巫女独立在里面,将将燃起屋中的柴火,在昏暗中摇摇曳曳地照着她的脸。
她好像知晓他正跟着自己,因此对于他的进入,没有展现出任何的惊诧,只悠悠叮嘱了一句:“把门关上吧。外边风雨正盛,漏进来的话,这柴火就要灭了。”
他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翻门外的光景,是一如她所谓的风雨交加。细雨不知何时开始狂暴了起来,便是合上门,也仍能听得外边传来的碎响。
不得不承认,这是比刚才更高级的幻境——如果先前只是拙劣的堆砌旖旎,用下三滥的方式蛊惑人心,现下的这个更像是要拉他进入另一种“真实”。这种真实与认知不违背,与理智不互斥,所需要的不过是幻境主人写好的剧本,和境中人无法突破的时间。
便是屋外的风雨,都像是变作了毒性不烈的酒,想令他麻醉,沉入这方虚假的幻境。
清那丸仍然不肯舍弃掉桔梗这个棋子,好像它已经固执地认定这个巫女定然对自己有着什么举足轻重的影响似的。
把成败押注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果然是个永远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杀生丸。”
他的思绪被巫女的声音拉回到了这木屋之中。
桔梗此时已跪坐在了柴火旁,解开了发束,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被她一齐捋在耳侧。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如若不是因为她早已死去,那便该是在冰冷的雨中待了太久,寒冷短暂地攫走了生息,就连火光也没法温暖。
“我方才进来时淋了雨,衣服湿得厉害。我想更衣。”
她抬起头看着他,幽深的眼瞳在烛光中闪烁。她的脸上明暗交加,光影从眼角一路延伸到置于膝盖上的指尖,同样湿漉漉的衣物在此刻也变得敏感失措,慌乱地紧贴起她的**,在温存而微妙的此间,将她妙曼的身形展现。
他垂下眼,看着那没有灵识、只知跃动的火光,道:“你换就是,还要我避嫌?”
“桔梗”眨了眨眼,目光中浮现些许不解之色:“你……可知未出嫁的女子,不能在更衣时与男子同处一室?要是别人知道了,会笑话我的。”
他双手抱臂,理所当然问:“你是觉得,我该为你顾虑这些?”
“桔梗”抿了抿唇,没有再与他争论,反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低声道:“无论如何,请你转过头去吧,我很快就好。”
他似乎不屑于回答她的请求,只在心中默默嗤笑连敬语都要学那个巫女,却也没有过多的恶趣味,就这样接纳了她的建议。
转过身,双手垂落下来,随意地静默于身体两侧,却凝聚着一股无形的妖力,随时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圈套。
毫无疑问,清那丸的目的是他的性命,最好是能死于自己“最珍视的女人”手下,这样才能显得他的存在是多么可笑,配不上他向来的英名。那么,眼前难道不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面对着潮旧的屋墙,上边只有闪烁的火光,连一丝人影也见不得。
幻觉哪里会有影子?
耳边逐渐传来轻柔细碎的声响,与时而炸开的柴火,以及外面连绵不断的风雨声交织在一起。自己的吸气声似乎也在这种沉溺之中变得微弱,仿佛在这场梦境的湖水中又下沉了一段距离。
又或者——是过于凝神专注于防备着清那丸的诡计,不自禁连呼吸都得减弱几分。
那些声响里开始有衣物了摩擦的动静,掺杂着间隙很长的“滴答”闷响,全数涌进他敏锐的听觉神经里。天花板上映照的光影也跟着摇动了起来,没有规律可循,偏他得分出一丝精力去观察这些形迹,以便能做出对方攻击自己的万全防备。
又是一声“滴答”——水珠不知是顺着她的长发,还是湿透的衣襟落在了地上。
“噼咔——”是木屑炸碎的声音,他甚至好像感觉到从脚踝传来的刺痛,仿佛是被那声炸裂给扎到。
她接着站起了身,似乎脱下了湿重的白衣,“咚”的一声闷响,落进他的耳,像一条巨蟒落到地上。
很快,她又将绯袴也取下了——抬起又落下的脚亦通过声音将这个动作传递给了他。
这时,所面对的墙上,映照的光里,终于显现出了她的身影。
幻觉为什么会有影子?
他不动声色地想——是终于准备下手了吗,那么,她会以什么方式“杀死”他呢?是否也会那个巫女一样,找到一个令他出其不意的方式,让他感到至少一丝的惊喜?
她果然朝着他这边走了几步——步伐很慢,迈来的每一步之中好像都存有犹疑。他的目光停留在墙上她的影子,眼球跟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一毫秒也不肯放过她。
她是从火光那边走来的,影子起初被放得很大——哪怕他此时此刻是一个难以视物的老者,也定然能将她的身形看得清晰——头发被捋到了同一侧,故此露出了瘦削的肩颈,身上似乎已没了衣物,在那肩膀的线条上,看不到一丝来自衣物的弧度,尽是多年除妖征战积下的、引人遐想的流畅。
她走近的这几步,让影子被拉长些许,脖颈以下的曲线便尽数展现。
风似乎在这一刻也终于冲破了狭小的缝隙,挤进到这间旖旎又紧绷的避难所里。火光因风晃动,也吹散了墙上的清影,打碎缱绻的妙曼,影子的碎片如涟漪般漾在了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他没有听见任何呼吸——没有自己的,他早已屏息;亦没有她的,因她无论是幻影还是死去的人,都不再有生息。
但她好像又已经离他很近了,他野兽般的嗅觉这样告诉着他。她身上特有的那一丝墓土的气味若有若无、似真似假,回荡在他的鼻翼,比落在他身上的碎影还要绵长。那一刻,他感到好像有温柔又灼烈的发丝从背后攀爬上他的腰间,他的脊骨成为它们逆流的河道,张狂地在他的脖颈与肩边筑起了巢,与那若即若离的气味相呼相应,在落雨的屋舍中轻吟,在跳动的火堆旁起舞。
很痒。
脑中紧绷的弦被影子与细碎的声响挠动着,逐渐从阳春白雪的孤傲之音,变成了丝竹乱耳之势。在烦人的噪声之下,还有冰与火的交融——是冷酷的敌意和不知缘由的烈火,由发丝挑起,经触碰引燃。
但是,那亘古的冰仍在这一刻险占上风,妖力于瞬息之间凝于之间,随而与他一齐重重向后掷出!
“嘶呀——!”
这股妖力带着他原本的霸道,与一种不知名的收敛,巧妙地绕过了他身后的瘙痒,径直砸穿了另一面的屋墙。
“轰——”
有那么一瞬间,这巨响盖过了外边的淅沥之声,终于令这幻觉显得不那样阴郁冗长。
很快,风灌了进来,席卷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火光在这阵势之下残喘着舞动,最终没有熄灭。
熄掉的是漫长的寂静。
此时的“桔梗”褪去了外衣,正握着一杯腾着热气的茶饮,坐在柴火边的竹垫上,微微讶然地看着他。
那竹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她仿佛也从未来到过他的背后,好像刚才那阵灼热的瘙痒,只是这幻境给他造就的幻梦一场。
该死,甚至这女人脸上的表情,都在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草木皆兵。
“杀生丸?”
他的喉音略显紧绷,但却眯起了眼睛:“换完了?”
对方收敛了脸上最后一点惊异:“如你所见。”
他走过去几步,也坐在了柴火边——她的对面。
那股墓土的味道仍然在空气里,若隐若现。
“为什么要打坏我的屋墙?”
他瞥了一眼屋外的狭景,回答:“动作太慢了,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这就是你的理由吗?那么,你打算怎么弥补?”
“你现在就可以自行补上。”
“桔梗”抬眼,有火光在她的眼中闪烁。
他等了大约五秒,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便回以轻蔑的目光:“怎么?这对你来说,应该并不难。”
又等了四五秒,等到了她的一声轻笑。
她眨了眨眼,那漏风的窟窿便如施了巫术一般,慢慢地以老旧的木板填补,有如爬墙的苔藓,霎时隔绝了屋里屋外。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让他不为人知的恼怒也消去几分。
“看来,你很自信能将我关在这里。”
“桔梗”嘬了一口茶,平静地反问道:“杀生丸,难道你不想留在这里吗?”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感到一丝好笑:“这里有什么值得我留下?”
“这里又没有什么呢?”她竟回答得理所当然,“你看,外面下雨,这里便有一间屋子。衣物湿了,便有一盏热茶。你思念你的父亲,他便能在下一秒出现在门口,还有,我也在这里……哦,对了,这里没有你那厌恶的半妖弟弟——这些难道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所以,你以为这些就能将我留下?”
“不是吗?”对方笑笑,随即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推给他:“喝茶。”
他瞥一眼,却没有动。
“怕我下毒?”
她自然而然地又握起那热腾腾的杯,在杯沿上嘬了一口,又自然而然地再次推给了他。
那上边留下了浅浅的唇印,在火光里鲜艳得刺眼。
他目光上移——落在她的嘴唇上。
“我若想杀你,不会用这样的方法,”大抵意识到他的目光,“她”露出一个颇像桔梗才会有的笑容,“你是个大妖,只有清那丸这种卑劣,才会想让这幻境吃掉你,将你的妖力占为己用。”
杀生丸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怎么,你好像很惊讶?”对方乘胜追击。
“如果这才是你的目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那么从一开始,你就在戏弄我。我会杀了你。”
“真是高傲啊,”女人的声音慵懒而清泠,“我很好奇,杀生丸,她为什么会和你一起?又为什么愿意为你入局?”
——她。
见他没有回答,“她”便又开了口,没有让沉默灌满他们之间这仅有的距离。
“她死的时候,我没有听到她的愿望,哪怕是眷恋也好,怨恨也罢,她都没有向我诉说过。”
死时的愿望?
“她曾经选择的那个半妖,你的弟弟,令她付出了生命,却并不能让她留下只言片语……”
那么——
“那么,这一次呢?”
话音落地后的两秒,回应“她”的,是他的一声冷笑。
“你在自我幻想什么?”
对方好奇地挑挑眉:“嗯?”
“是什么让你,或者清那丸,都坚信我与那个巫女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别再把我和清那丸相提并论了,它不过看到了浅薄的表面,就急于下定论,“她”摇了摇头,对杀生丸将自己和清那丸相提并论这件事感到并不太愉快,“但是杀生丸,我很想更多地了解你,便创造出了这样一个幻境。这里面的所有,均是遵照着你的意志,也就是说,这个幻境……即是你的心。”
“你说这个幻境是我的心?”他好笑地重复,“区区四魂之玉的一片,得知我与那个巫女同行过后,便自以为能映照出我杀生丸的心?”
“不是吗?”对方只缓缓反问了一句,随即将目光投进他的眼眶里,贯穿到深底之地,“若非如此……那么为什么刚才的那一瞬间,你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