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英在秦家小院又坐了一阵才走,送走他后,院子里只剩下温素音和赵明恒两个人。
温素音捧着茶水,小口啜吸,虽然没有人说话但她能感觉到“秦煜”就坐在桌子对面看她。
她心中有些不安,但面上不显,强自镇定着。
赵明恒自然在看她。
从睁眼一直到现在,都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眼下赵明恒终于有一些时间坐下来安静地思考和休息。
他抬眼望了眼对面的女子,心中冒出个念头,这不该是落在这市井中做一个无赖小吏妻子的女人。
他见过的京城贵女也不少,有容貌胜过她的,也有气韵胜过她的,但两者兼而有之寥寥无几,却偏偏这双眼睛……
明珠蒙尘总是令人觉得可惜的。
不过也只是可惜而已,淡淡的如水面上点过的青柳。
他在心中盘算起自己回京的事情。
京城必须回,回去就需要两个东西,一是钱,无钱寸步难行,二是路引,不然也是困难重重。
他甚至想到直接以自己雍王的名义写信去京城让属下来接这种办法,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心知肚明,这种事情若在过程中传出一星半点,后果不堪设想,他不能冒险。
而且还不知他出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也许,他身侧已经被人埋了眼线,那样的话传递消息的过程中就很有可能出现纰漏,相当于自投罗网。
院子里静悄悄的,温素音和赵明恒二人各自满怀心事,难得静谧和谐,不知情的若来这院子看着这种景象,定然以为这对新婚夫妇感情和睦极了。
突然,院子的木板门上传来拍打声,声音又大又急促,二人俱是一惊。
赵明恒蹙了眉头,不悦地看向院门方向,他起身,环顾一圈后从角落捡了把扫帚,拉开大门。
门外挤着两个面容轻浮的年轻男子,一个瘦高,一个很矮,两人的衣裳看起来都不是很整齐,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般,吊儿郎当,眼睛里闪烁着算计之色。
他们语气熟稔,“听说红倚楼新来了一个小娘子,王家小子今天包她的场,要给她做脸,在红倚楼摆五桌酒席,让我们多喊些人去热闹,一起去吧?”
时下有许多富家公子看中青楼里的姑娘,都会摆上几桌酒席,穿红衣点红烛,弄得和娶妻一样,这种酒席长辈亲戚是不可能来的,都是请了平日一起厮混的狐朋狗友凑热闹,主家讨了姑娘欢心又有面子,这些浪荡子有免费的酒菜吃,皆大欢喜。
赵明恒懒得去探究什么王公子红倚楼的,直截了当道:“不去。”
瘦高个未曾想会被拒绝,觉得被驳了面子,不快道:“王公子特意请我们,怎么好意思不去,难道是你新娶的婆娘管着你,不让你去?”
“我有事,没空。”赵明恒忍耐道。
“我不信。”瘦高个伸长脑袋往院子里看,他看见院子里温素音的背影。
娘的,还真是勾人。
他语气中带着嫉妒和贪婪,咯咯地笑“我知道了,他们都说你女人漂亮,这是还在兴头上不舍得走呢?莫不是你小子现在底下正光着的吧?”他哈哈哈地笑,意有所指地看赵明恒双腿下方。
赵明恒眼底一抹沉色闪过,不动声色道:“你们还不去么,王公子等急了。”
“你真不去?连王公子面子都不给?”瘦高个硬邦邦地问。
赵明恒没再回答,只定定看他,瘦高个渐渐生出些不自在来,氛围一时有些紧张。
旁边同来的另一个人忙凑上来打圆场,“诶呀,秦兄弟新婚,正蜜里调油的时候,让他和新妇多呆一呆嘛。”他拉着瘦高个往外走,“该开席了,咱们快去,好菜都让别人吃去了。”
走过拐角,瘦高个一甩袖子,“做什么帮他说话,我就是气不过,你看到刚才他那样子了么?装得人模狗样的,谁不知道谁底细啊,弄的好像比咱们多了不起似的,我生平最讨厌这种人。”
“消消气,他毕竟在衙门当差,惹了他又有什么好处。”
“一个小小的差役而已,算什么东西。”瘦高个不屑,“我姑父还在京城当官呢!”其实只是一个九品小吏而已。
“你忘了?他现在正在吴衙内面前得脸,还是先不要招惹了。”
吴家是当地大户,实力不俗,吴衙内正是吴家独子,为人霸道又独断,瘦高个听提起了吴衙内,顿时就不吭声了,有所顾忌。
温素音自然也是听到了院外的动静的,她不知道红倚楼是什么,只能隐约猜测是所谓男人们寻欢作乐的秦楼楚馆,洞房花烛夜她也经历过了,她依旧不明白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乐趣在哪里,如何就值得男人们沉迷。
不过“秦煜”不经意“暴露”出的证明他放浪形骸的证据,竟莫名让温素音松了口气。
秦煜的确就是个浪荡子。
买到不新鲜的菜固然叫人难受,但倘若去市场上只花一文钱却买到了一整头新鲜现杀的肥猪,那就更叫人不安了,觉得这便宜占的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是不是被下了毒。
之前听他说话丝毫不见浮浪之气,还以为误会他了,原来是装的么……
温素音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落在赵明恒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意味,他以为她定然是听到了刚才那些话心中难受,也许还在心中鄙夷自己这“负心汉”轻浮薄情。
出门走了一遭,赵明恒自知此刻自己顶着的这张皮囊有多不堪,也稍稍适应了这不太光辉的形象,无心解释。
“若他们再来,我又不在,你不要开门就行。”他淡淡地嘱咐。
“我知晓的。”温素音点点头。
仗着对面看不见,赵明恒放松了姿态,脊背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了,以一种较为舒适的姿势与她相对而坐,拿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他以一种堪称无理的目光一寸寸仔细审视着对面女子,此时无人可靠,自己的这位“新妇”倒是唯一能相信的人,毕竟她看不见,还要依仗着他生存,他并不担心她会害她。
而哪怕他真看走了眼,她存了害他的心,一个盲女也有心无力,真到了那一步的话......赵明恒想着这些的时候,面上不自觉带出一股冷意。
温素音袖子下的手指渐渐抓紧,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她对周遭越发的敏锐,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应该赶紧说些什么。
“夫君。”
赵明恒看她。
她拼命想词。
“柳公子是个挺好的人,他是你的朋友么?”
他哪里知道,“算是吧。”
“你不在的时候他说了许多夸赞你的话,说你急公好义,热心又能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帮了他。”
赵明恒觉得柳子英果真是个呆的,这话既不适用于原身秦煜,也不适用于他,不过若没柳子英拿出银子接了燃眉之急,那些麻烦也没那么轻易解决,所以呆一点也有呆一点的好处,倒是不让人厌恶。
她又问:“刚才那些也是你的朋友么?”语带试探。
“你想说什么?”
“你——要是想出去玩的话便去好了,不用顾虑我。”温素音认真道,“我不会拦你的,你不需要为难。”
赵明恒突然就有些失望,就像采玉的匠人原本以为挖到了一块稀世宝玉,擦干净了才看清是块粗石,没的叫人意兴阑珊。
他轻嗤一声,嘲讽道:“你还是个贤良淑德的。”
词是好词,但听着不像好话,温素音不吭声。
“知道他们让我去的是什么地方么?”
温素音抬起头,“知道,左不过那些地方罢了,我又不是无知小儿。”
“教你一件事,成婚第一日就如此大度你的夫婿不会感动的,知道这叫什么?”赵明恒冷淡地吐出几个字,“惺惺作态。”
而他生平最厌憎虚伪之人。
温素音沉默了一会,而后声音清亮坦然道:“若得罪了你,叫你不痛快了,我说声抱歉,但也不能怪我多想,你知道的,我看不见,只能听只能猜,我怕自己愚钝,更怕错领了别人的意思,万事也只有多想一步。”
“至于虚伪,我不能认,我确实没有阻拦你的意思,我知道自己的状况,不管到谁家,都耽误别人许多,又怎么敢厚颜为你再添一重烦恼,望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没有强求你留下来陪伴的意思,更怕你因为顾虑我而不得不迁就。”
“我们刚成婚,你或许愿意给我薄面,迁就一二,但这世上除了生身父母,没有人可以一直委屈自己迁就旁人的,时间久了,必然心生怨念,到时候再想起今日,或许都是厌恶,嫌我不知好歹对你指手画脚,到了那一步,我今日争得再多也不过虚妄。”
“我一个瞎子,你若不想去,我推不动,若想去,我拦不住,索性乖觉主动一些,我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
温素音叹息一声,“夫君,你说对么?”
先前看不出来,她想说话的时候能如此伶牙俐齿。
赵明恒默然。
旁人娶妻也是这样的么?应该不是吧,她看不见,这便是最大的不同。
她很弱。
很聪明。
赵明恒轻飘飘地说:“把手伸出来。”
温素音不明所以,赵明恒直接跳过了刚刚的话题,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反应。
总不能……要打她手板泄愤吧?温素音想到以前上课时的戒尺。
她小心翼翼伸出了右手,放在赵明恒的眼前。
赵明恒看着眼皮底下这只手,再次忍不住想,这只手生得太好了,骨肉匀停,修长而恰到好处。
他将荷包放在她的手上。
“你的荷包,收好了。”
温素音心中惭愧,觉得自己似乎把他想得太坏了,但他其实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好像刚刚那一番“争执”就这样过去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掂量了一下,她心情微妙,“你没有用么?”
她想到“秦煜”连买饭的钱都搜罗不出来,定然是平日里大手大脚没有积蓄的人,竟然能忍着没用,还将钱完璧归赵,这是她未曾设想过的。
赵明恒说:“遇到了柳子英,问他借了些。”
犹豫一会,温素音把钱袋又递回赵明恒面前,以一种十分委婉的语气说:“你现在手头应当很紧,这些钱虽然不多但真有什么需要也能应个急。”
温素音语气真挚,态度友好,但赵明恒情绪不怎么好。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些钱是你的私房,你自己仔细收好,我不需要。”
赵明恒说得直截了当,暗藏几分男儿凛然傲气和尊严被冒犯的怒气。
竟真不要?她想岔了?
“我明白了。”温素音说,“不过这些钱还是放你那里吧,你能不能——”她面上露出些犹豫,似乎恳求一般细细问到,“能不能帮我买些东西回来。”
温素音怕他不答应,又解释道:“我想要一些彩绳,我出门买东西不方便,只能麻烦你,而且我看不见没办法挑选颜色。”
赵明恒良久才开口,“你要什么样的。”
女人真是麻烦,这一个尤甚。
雍王殿下显然没有意识到,温素音的“突出”是因为之前完全没有女子敢麻烦他,当然,男子也没有。
“红色多买些,青色蓝色褚色各自买一点点就可以了。”
赵明恒从她手上接过荷包,“我记住了,一会出门给你带来。”
温素音浅浅笑了一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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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