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那只性子刚强的大雁还在挣扎,张着嘴准备叨人。
祝卿安冷酷无情地箍住了它的嘴,再次抬眼之际,已是轻轻福了个身:“多谢公子。”
裴元珩冲着她点了点头。
祝卿安说完赶紧将大雁关进笼子里,放上插销。这几只飞禽就数这只大雁性子最烈脾气最犟,祝卿安也不敢将它关太久,怕它自己跟自己怄气然后活活气死自己。其他野鸡野鸭跑得跑,散得散,只捉了三只回来。
杨珠珠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对着飞远的野鸡跺脚大骂两声,但是心里总归安定下来了。
人不能一直倒霉,这会子出事儿了,待会儿应该就不会再倒霉了吧。每次跟安安姐出门都会遇上各种各样的变故,兴许安安姐这些年命犯太岁,若不然以她的勤劳劲儿早就挣大钱了,总不至于到今天还在那间小屋子里窝着,每天节衣缩食来还债。
杨珠珠这么多年一直跟在她安安姐身边倒霉,早已经习惯了,她并非喜欢受虐,而是实在心疼人。安安姐不管是种地、建房子还是打猎都是最厉害的,偏偏也是最倒霉的。换了个人早就绝望了,可安安姐都倒霉成这样却还是风雨无阻地继续出去找钱。
杨珠珠每每见了都会唏嘘不已。
“走吧,去晚只怕不好卖。”她提醒。
这一堆野物里最贵的便是大雁,其他的丢了就丢了,祝卿安也不会那么心疼。今日出门虽然也倒霉,但是跟之前比已经好了太多了,做人要惜福才行。
一切安顿妥当后,祝卿安又朝着上面那位公子道了一声谢,便赶着车离开了。
走远之后,杨珠珠才靠在祝卿安肩头,小声道:“安安姐,方才那位公子好生俊朗啊,温文尔雅,一看就很好说话,你怎么不趁机问问他名字?”
祝卿安警惕地朝后面检查了一眼,确定大雁还在,回头道:“看他穿着也知那位公子非富即贵,应当只会偶遇这么一次,何必多此一举呢?”
“那如果下回再有机会见面,咱们就能问喽?”
祝卿安想了想,其实问问也不错,最好顺便问问他们家可缺什么东西,譬如野物、菜蔬、稀奇果子之类……她在后山种了不少,若是人家刚好要的话说不定会买些回去呢?美滋滋地乐了一会儿之后,祝卿安才笑着摇摇头,她真的是穷疯了,见了个人就想着赚钱。
哎,凭她的运道,几时才能还清债务?
二楼的秦朗也挤在窗台边看了好一会儿,那两个姑娘没注意到他也就罢了,裴元珩竟然也视他于无物。不过,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秦朗还是觉得惊奇:“一向只看到你整人怼人,没想到你还会这么热心肠呐?”
“我一向乐于助人。”
秦朗:“……”
他不想在这儿跟裴元珩斗嘴,追问:“你快说要交给我什么事儿?”
秦朗都快好奇死了。
裴元珩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将小报一事尽数说来。按着他的构想,秦朗这样活泼好动精力充沛的,完全可以自己设计一份小报,专门深挖朝中大臣的内宅趣事:“这种小报跟朝廷的邸报不同,不需要太严肃,强调的是故事性和情节性。”
秦朗瞪圆了眼睛:“我知道,就是编故事!”
“不能瞎编,还是得有事实依据的,不过情节可以设置地离奇曲折一些,或煽情,或讽刺,或调侃,反正这一点你也在行,你不是经常看画本子吗,照着那个写就是了。另外还可以酌情增加一些衣裳首饰的内容,这样夫人姑娘们也乐于翻阅。”
秦朗摩拳擦掌,他认识不少纨绔子弟,个个消息灵通;他兄长也是个百晓生,所以他这儿压根不缺小道消息。上到宫闱秘事,下到家长里短,他知道的可多了!秦朗嘿嘿一笑:“我知道林相新纳了一个小妾还被他儿子看中了,父子俩在家闹得天翻地覆;还知道王相表面高雅,其实是个惧内的,前儿还因为多看了别人家的夫人一眼被自己夫人按在搓衣板上跪了一天,我还知道——”
“等等!”裴元珩错愕,这小子知道的可太多了,裴元珩让他打住:“你先弄着玩玩,不要挖得太深,随意写写就行了,若是他们强烈反对那就不做了。”
这种事只要打个样就够了,等到秦朗的小报消失,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小报的,他们只会比秦朗更敢写,等到朝中乱起来才好呢。
秦朗胡乱点了点头,却没将这事儿放在心里。既然开始,他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呢?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跟他这么契合的活儿。
二人鬼鬼祟祟地合计过后,都心满意足地回了府。秦朗回家之后便赶紧召集了人手,他身边的小厮多,从小跟着他闯祸闹事都练出来了,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
为了日后能长久地写小报,秦朗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逢年过节长辈给的金玉古董什么都拿出来当了,用拿回来的钱盘了一个书坊。
别看秦朗平日里傻乎乎,碰到了正经事却鬼头鬼脑的,不仅悄悄就把事情给办了,还把人手给安排好了,家里还没一个人知道。
秦相只觉得这日家里安静地有些过分,他觉得古怪,还跟母亲嘀咕了一句,结果被秦老夫人骂了一顿:“孩子活泼些你便要打他,如今听话了又怀疑他在憋着坏,有你这么当父亲的吗?”
秦相欲言又止,最终放弃了将儿子叫过来盘问的念头。
秦朗这边一切顺利,他怕自己做不好,还把商止给叫了过来,当天就开始埋头苦写。
裴元珩也没闲着。
不出半日功夫,裴元珩在长云书院力压当朝太子的风声便走露了出去。
外人都道晋王是故意藏拙,并非真的不通文墨,还有人说,晋王在长云书院作的画被几个儒生争抢,最终谁也没抢到。画是见不到了,那首诗却流传了出来。清新脱俗,朗朗上口,若说这样的人是个蠢的,兴许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晋王愚钝的流言不攻自破,至于从前为何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民间总觉得是因为晋王得罪了人;至于朝中会怎么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裴元珩当天晚上便被叫去了宫里。皇上不满意裴元珩踩着他心爱的太子扬名,遂将人叫到宫中敲打一顿。他还是不信裴元珩骤然变成了个才子,质问道:“你今日在长云书院是怎么回事,请人代笔了?”
裴元珩隐忍着,险些气得笑出声:“众目睽睽之下儿臣如何请人代笔?书院的那些先生学子都是瞎子不成?”
皇上还是不信:“你若真有本事,从前何故装成那副模样?”
裴元珩垂下头,语气低落了不少:“儿臣先前处处不及皇兄,所以总觉得自卑,这些年在无人处勤加练习,就是为了让父皇有朝一日能够以儿臣为荣。”
皇上咳了一声,有些赧然。
这孩子念着他,他却还在兴师问罪。可是偏心眼就是偏心眼,即便裴元珩这么说了皇上还是觉得他不该:“那你也不能压着你皇兄!你皇兄何等身份?他不与你争是顾忌着兄弟情谊,你也不该欺负他心软……”
皇上喋喋不休,无非是敲打裴元珩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不自量力与太子争锋。唠叨了半天话锋一转,才提到太子过两天要去户部学习四柱账目,让裴元珩务必好生招待。
他可以责怪裴元珩,裴元珩却不能心生怨怼,依旧得继续给太子铺路。
裴元珩幽幽地听完,不置一词。这狗皇帝凭什么以为他还能无限容忍裴元玺?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裴元珩?
每次从宫中出来,裴元珩总要发疯。
郑厌知道自己今日得罪了晋王,千方百计躲着人,可即便如此还是被人给逮到了。看到晋王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那一刻,郑厌吓得直接叫了一声,不由分说将人拉到了门后头。
老天爷,这位祖宗是想让他死吧!
郑厌实在是心焦,却还赔着笑脸:“您要真有事儿要吩咐,差人带一句话过来就是了,何必上门呢?”
亲自过来找,对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只怕旁人来找,郑大尚书会端着身份,下不了手。”裴元珩扫了他一眼,从袖口取出一包药,直接丢到郑厌怀里:“两天后裴元玺来户部考察,你事先将这包药给他用了。”
郑厌颤颤巍巍地拿着药,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是……”
该不会是毒.药吧?
他一家老小的命还保得住吧?
“放心,不是毒.药,凭他造的孽还享受不到这么痛快的死法。”裴元珩也想干脆地毒死他,但以郑厌的性子必然要验明,真是毒药的话他不会下的,毕竟郑厌还没有完全放弃裴元玺。即便真的放弃了,也不敢将他毒死,他还得顾忌着自己的女儿跟郑家上下一百口人。
虽不是毒.药,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郑厌还是脚下发虚:“殿下,太子身边常年有人侍奉,只怕这药并不是那么容易下的。”
“那就你吃好了,两天后你过来,我看着你吃。”裴元珩笑得没有一丝感情,玩味地看着对方,“我会带足量,让你们郑家人都尝尝。反正也毒不死,最多失态一些罢了,如何?”
郑厌怔住,他早知道晋王心情恶劣,但是没想过他能恶劣至此啊!
裴元珩轻飘飘地丢下这包药便离开了。
郑厌却陷入了莫大的悔恨当中。他并不知道皇上将晋王叫过去训了一顿,还以为晋王是在报复自己为太子说了话。他就不该去书院的,得罪了晋王不说,太子那边也没讨到好,悔之晚矣!
郑厌纠结了一晚,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可等到第二日时,却有人逼着他做了抉择。
太子昨日在书院里尚且端得住,但今日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后却有些失态失衡。这么多年,一直是他压着裴元珩,他是最尊贵、最得宠、最文武双全的天潢贵胄。凭借自己力压所有皇子的优势,才能引来这么多朝臣的支持。哪怕他知道裴元珩没有看起来那么愚钝,裴元玺还是接受不了自己输给对方的事实。
若不是郑厌提议,这个糗他是不必出的。
最近郑厌几次三番办事不力,先前巫蛊之案被裴元珩逃了,还亲自将裴元珩送去了户部让他扬名,如今又连累自己名声扫地,裴元玺很难不怀疑,郑厌是不是故意与他作对。
郑厌被叫过来之后,听到的便是这般诛心之语。
天知道他受了多大的委屈,当他想做这些吗?他为了太子谋划这么多,太子竟然嫌弃他有贰心?他若真有贰心,当初就该直接听晋王的话将眼前这位毒.死了!
他这么忠心耿耿,太子却怀疑他,果然皇家的人都是没良心的,晋王是个真疯子,太子则是个伪君子。
裴元玺望着跪在地上的人,语气冷淡:“你若再不将裴元珩拉下去,便不必为孤办事了。”
他身边可用之人不再少,未必要重用寒门出身的郑厌。
郑厌卑微地跪在地上,听出了话中的嫌弃,那颗报效太子的心已经彻底冷下来了,甚至已经寻思着那包药该怎么下了。
郑厌:虽然我两面派,但你怀疑我就是你不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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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