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止境的夏天 第20章 结婚

庄盼心烦意乱了几天，最后还是决定投身于工作。

买张票去了个旧，打算和谢彪商量一下Tomorrow Flower对外开放的事，顺便换个环境放松心情。

这天下午，她走刚出车站，便看见谢彪一家人在出站口等着，被抱在怀里的谢明希率先朝她挥动起胳膊。

“小盼姑姑。”

“希希宝贝真乖，这是姑姑给你的礼物，要拿好哦！”

庄盼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见面礼给她，接着把手上的袋子递给面前的女人，“晴姐，这个送你的。”

庄盼第一次见到段晴是七年前。

他们的婚礼上。

那是高考完的暑假，她第一次独自出省，以妹妹的身份出席了这场婚礼。

段晴笑着接过袋子，“你哥念你大半天了，生怕迟到，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喊我们出发了。”

“晚上想吃什么？”谢彪看向庄盼，“你嫂子可说了，今晚她请客。”

庄盼抬手摸了摸谢明希的头，“希希想吃什么呀？”

“希希想吃炸鸡。”

“想吃炸鸡啊。”庄盼说完笑着看着段晴，“晴姐，晚上吃炸鸡可以吗？”

“你倒是机灵。”段晴先是伸手戳了下谢明希的小脸蛋，接着朝庄盼点了点头，“今晚你做主，想吃什么都成。”

“耶！”谢明希发出欢呼，“小盼姑姑万岁！”

段晴轻哼，“那我呢？”

谢明希一口朝着她的脸吧唧上去，“妈咪对希希最好了！”

庄盼微笑看着面前的一家三口，尤其是此时正亲密互动的年轻母女，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些相似的画面。

好像什么时候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她的身上，只是时间太久了，她记不清了。

四月中旬的个旧天气正好。

微风不骄不躁。

庄盼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下楼一起吃个午饭便开始悠闲的一天。

关于Tomorrow Flower对外开放的事宜办的很顺利，头天晚上吃饭的简单讨论一下便敲定了——

暂定每年3月20日免费开放至7月23日，采用线上实名预约制度，由段晴主要负责游客人员信息管理。

开放期间会视客流情况不定期招募志愿者，届时相关的费用会另行与他们一一核算。

正值周末，谢明希不上学，庄盼也乐得带着她在楼下四处乱跑，有时候跑累了也会在门口坐着聊聊天。

这天夜里，谢明希坐在矮凳上，仰起头，“小盼姑姑，听我爸爸说你去国外上过学，是真的吗？”

“对呀。”庄盼歪头，声音轻柔舒缓。

谢明希指着天上的月亮，“国外的月亮比希希看到的圆吗？”

“没有。”庄盼抬头看向树梢那轮缺了一小块的圆月，“月亮都是一样圆的。”

“那你为什么要去国外上学呀？”

“因为……”

庄盼眼睫轻颤，“我想看一眼他没有看过的地方。”

“他是谁？”

“是姑姑喜欢的人。”

“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谢明希的眼睛睁的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圆一些，“可以邀请希希吗？”

庄盼一怔。

片刻，缓缓开口：“我们不会结婚。”

“为什么？”谢明希鼓起脸蛋，“爸爸和妈妈就结婚了呀。”

庄盼努力压住心底的苦涩，没有把因为他已经死了这么残酷的真相说出口，故作轻松地戳了下她圆乎乎的小脸，“因为他不喜欢我呀。”

话落，谢明希突然站起来，胖乎乎的胳膊一把抱住她的脖子，“不要难过哦，小盼姑姑，希希可是超级喜欢你的！”

夜风吹的树影摇晃。

连着地上散落的月光也晃动着。

“姑姑也很喜欢希希。”

庄盼说完牵起小女孩软嫩的小手站起来，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声音轻柔，“很晚了，我们该上楼睡觉了。”

庄盼在个旧一共待了三个晚上，到俞年婚礼的前一天傍晚才终于回来。

她落地后的第一件事是给程柔嘉打电话，“喂，嘉嘉，我下飞机了，想找你聊聊关于上次那个方案的事，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程柔嘉的声音慵懒，“不行，我今天有事。”

庄盼问：“你有什么事？”

程柔嘉回：“过节。”

庄盼立即打开手机看一眼日历，“今天19号你过哪门子节？”

说完，她眼角一抽，“你约了人？”

“嗯呐。”

程柔嘉笑声吟吟，“等姐姐明天有空了去找你吃饭，不管是陪吃陪喝还是陪睡，保证奉陪到底。”

庄盼嘁一声，刚想把日历关掉，忽地瞥见屏幕上两个蓝色的小字，眼瞳微微一闪，“明天……”

程柔嘉：“明天怎么了？”

庄盼：“明天要去参加婚礼，你忘了？”

“我还真忘了……”

程柔嘉的声音顿了顿，“那我明天下午四点去接你吧，对了，你今晚住哪？”

庄盼犹豫着开口：“我回家住吧，住家里明天过去近一点。”

程柔嘉应声，“行，明天在家等我。”

电话挂断，庄盼却没立刻把手机收回去，而是紧盯着屏幕上日历数字下的文字——

2033年4月20日。

谷雨。

之前还未觉得，现在一看，这个婚礼的日期……

未免巧合。

庄盼满怀心事地走出机场打了个车回家，坐电梯上楼，门刚打开，正好碰见了要下楼的庞筝。

她边上还站了个中年女人，模样有些面熟，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

索性没打招呼，只喊：“妈。”

庞筝闻声停住脚步，惊讶抬头，“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这就是小盼吧，哎呀，一晃都长这么大了。”她边上的女人先庄盼一步出了声，“听你妈说你现在当导演了呢，可优秀了，赶明有空和你妈一起来阿姨家玩。”

女人上下打量她几眼，眼神笑眯眯的，“正好你思唯哥前阵子也回来这边工作了，你们年轻人可以多一起玩玩。”

庄盼完全不知道她口中说的人是谁，却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眉头当时便皱成一团。

庞筝见状开口：“小盼，这是你秦阿姨，以前没搬过来的时候和我们住一栋楼的。”

“秦阿姨好。”庄盼笑得礼貌，“好长时间没见到您了，您还记得我呢。”

秦阿姨哎一声，脸上笑的更开心了，“怎么不记得，那栋楼就属你长得最乖，性格也活泼，要不是后来你们家搬走，平时也能常来和阿姨聊聊天。”

她嗔怪道：“你思唯哥别的都好，就是性子太安静了。”

庄盼已经在电梯里站了好一会，手指在开门键上按着，胳膊都抬酸了。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点点头，转而看向庞筝，“妈，你是要和秦阿姨出门吗？”

“我送你秦阿姨下楼。”庞筝笑着转头，“虹姐，电梯在这等半天了，要不我俩先下去再聊？”

“好好好，先下去再说。”秦虹抬脚往里去。

庄盼连忙侧了个身从电梯里出来，经过的时候很有礼貌挥了下手，“秦阿姨再见。”

秦虹也朝她挥手，“小盼，有空来阿姨家玩啊。”

电梯门缓缓关上。

门里女人的对话正在进行。

庄盼隐约透过门缝听见了微信两个字，靠着她编故事的良好能力，瞬间便猜到了里面大概在聊什么。

正挥动的手在空中停了半秒，直至门完全关上的那一刻垂落下来。

微信。

她才不要加任何人的微信。

除非那个人是远望。

如庄盼所想，庞筝回来以后便说起了微信的事，“你秦阿姨把她儿子的微信推给我了，你看有空加一下？”

她端着小心翼翼的笑，“听你阿姨说，她儿子比你大个两岁，也在南湾这块工作，在培训机构当音乐老师，应该能和你有共同话题。”

“不加。”

“真不加吗？”

“嗯。”

庄盼本以为庞筝还会再劝一劝，却没想她只是说：“不加算了，妈也不打算催你什么，只是刚好今天碰上你阿姨了，不想驳了人家面子，没事，晚点我和你阿姨解释一声。”

“妈……”庄盼一瞬动摇，到底还是稳住了，岔开话题道：“我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哎，我这就做。”庞筝说着往厨房走。

庄盼顺着她的背影望过去，开口问：“最近怎么经常看不见爸的人了？”

庞筝头也不回，“他和几个老战友约着上新疆去了，说是战友家儿子结婚，凑热闹玩去了。”

“你怎么不一起去？”

“我去干什么……”

庞筝把装了米的筛子拿过去淘水，水龙头打开，哗啦声掩盖住她接下来的话，声音不甚清晰，但还是精准的落到了外面站着的人的耳朵里。

她说：“我出去了，谁在家等你回来呢。”

玻璃门里，女人的身影忙碌着。

庄盼在门外安静站着看了许久，才终于出声：“妈。”

“哎。”庞筝转身回头，眼尾的皱纹叠起，仿佛是水面荡起一层层的波澜。

“家里还有现成的酒酿吗？”庄盼略一停顿，弯唇，“我想喝奶白酒。”

“怎么突然想起要喝这个了？”

“刚从彪哥那里回来，忙忘记了，没喝上，嘴里有点馋。”

“又去找你彪哥玩了啊。”庞筝说，“你这回过去提前打招呼没？可不能又像之前一样没礼貌。”

庄盼心道她什么时候是没有礼貌的人了，不过她懒得争论什么，只顺着回：“打过招呼的，我还给希希带了礼物呢。”

“希希过完暑假该上幼儿园了吧。”

“好像是。”

“时间过得真快啊，要是你哥……”

话音忽止，空气陷入一片安静。

庄盼看着与她隔着一道厚重玻璃的女人，努力扯出个笑来，“我哥现在应该上四年级了，他那么聪明，成绩肯定很好，再说还有姐姐陪着他呢，您不用操心他。”

只是她说着便想到了另一个人。

同一年的春夏，四月之隔。

如果说哥哥的离开是一场心甘情愿的奔赴，那么远望又是为什么呢？

意外吗？

只能是意外了吧。

无论如何，她始终都不会相信，他会主动选择跳进那片深海。

他不是这样的人。

绝对不是。

“嗯，我不操心他。”庞筝随手将散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语气很轻，“你等会吃完饭就走吗？还是在家多待两天。”

庄盼回神，“应该会待个几天吧。”

说完瞥见女人鬓边掩盖不住的白发，和眼尾堆叠的褶，想了想开口：“我明天下午和嘉嘉出去一趟，有个朋友结婚，在这附近。”

婚礼位于南湾一带最高档的酒店。

距离中央熙岸不远，开车过去二十分钟的路程。

庄盼特意化了个淡妆，由于不知道婚礼是什么主题风格，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考虑过后，从衣柜里找出了那条白色蓝边的长裙穿上。

颜色款式都简单，应该不至于出什么错。

以及，她记得见到俞年那次穿的就是这条裙子，她私心想着，万一他还有印象，应该会更利于她今天聊事情吧。

程柔嘉则是穿了一身复古印花西装，内里吊带黑色缎面修身长裙搭配一双细高跟，大波浪随手扎成低马尾。

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深色红唇，仅有的一只耳坠落到锁骨的位置。

等到副驾驶的车门关上，程柔嘉歪了歪头，蹙眉道：“你这穿的也太素了吧。”

庄盼正在系安全带，“又不是我结婚。”

程柔嘉：“要等你结婚估计是没什么戏了，不如等你三十岁生日，姐给你热烈庆祝一下？”

庄盼却是抬头看向她，“你下个月生日打算怎么过？”

程柔嘉怔了怔，迅速将头转了过去，右手熟练挂挡起步，紧接着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再说吧，下个月事情比较忙，到时候随便过过算了。”

庄盼也转头看着前方平坦的道路，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指示灯上红色的数字闪烁。

片刻，她缓声开口：“嘉嘉，你不必为了当年的事自责，那只是一个意外，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怪你。”

程柔嘉始终没有出声。

她安静地开着车，双手规矩地放在方向盘上，车速很是平缓。

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后，到达目的地。

“下车吧。”

庄盼跟着程柔嘉一起跟着酒店工作人员抵达她们要去的宴会厅。

先在门口的接待处交了礼金，又在宾客签到板上签了姓名，经过了一系列流程才终于得以往里去。

一进去，就见树丛环绕，桔梗遍野，一瞬间仿佛置身于一个灿烂的花园里。

“真漂亮。”

庄盼感叹一声，余光瞥见程柔嘉正一手拿着墨镜，另一只手的手指正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按着。

好奇看过去，就发现她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你又和谁聊天呢？”

“林……”程柔嘉话音一顿。

下一秒，她抬起头朝着不远处假山边的人招了招手，“林子津，这里。”

庄盼闻声抬头，便见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林子津大跨步朝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难得他这次没有一开口就喊她妹妹，而是直奔主题，“你们见到年哥了吗？”

“没有。”庄盼说，“我们刚到，还没来得及问呢。”

林子津点头，说：“你们先找个地方坐着吧，他今天有点忙，我帮你问一下，等有空让他过来一趟。”

“嗯，谢谢津哥。”

“客气。”林子津说完离开。

庄盼看着男人渐远的西装背影，又瞥了边上同样穿着西装外套，头微微歪着，手指正勾着耳环的女人，蓦地想到刚才的一幕，眉头微皱，“你和他……”

“不熟。”

庄盼：“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程柔嘉：“什么？”

说完她立刻站直身体，勾着耳环的手也随即放了下来，快速说道：“你不是喊我给他介绍个工作吗？我最近有空就和他聊了聊。”

庄盼顺着说：“你给他介绍工作了？”

程柔嘉迅速点头。

庄盼问：“什么工作？”

程柔嘉：“……代驾。”

庄盼：“啊？”

代驾？林子津？

这俩竟然能搭到一起吗？

程柔嘉却露出个理直气壮的表情，“能给本小姐开车是他的福气，一般人还没这个待遇呢。”

庄盼默了会，说：“可是我怎么都没看见过他给你开车？”

程柔嘉唇角一僵，“今天不是要接你吗？”

说完她拉着庄盼在靠近舞台的位置上坐下来，“接你这种事当然得我亲自去了，况且他今天要当伴郎，没有时间，我总不能强行把他绑过来吧。”

“我又不是资本家。”

庄盼闻言抬头看向舞台的方向，用各种颜色鲜花装饰成的长地毯上，背对站着几个穿着同款黑色西装的人，林子津在最边上。

她当即便想到了远望。

如果他在，他们现在应该会更加热闹吧。

实际上前来参加这场婚礼的人不多，人数还不到半百。

婚礼在司仪的开场白和渐进的旋律里正式开始。

大约半小时后，在深情誓词和热烈掌声中完美落幕，气氛被新娘的一声我愿意推到顶峰，四处弥漫着幸福的喜悦。

程柔嘉却咂了下舌，“为什么婚礼都要问什么贫穷富有健康疾病的，难道现在答应了，真到那天就不会变卦了吗？”

庄盼正看着台上，“在说出口的瞬间是真的就够了。”

程柔嘉转头，目光随即落在她的侧脸上，她的神色如此专注，唇畔漾着丝丝欣慰的笑容。

显然，她对于结婚这件事是期待的。

只是那个意外……

一切都怪那个意外。

“小盼。”

“嗯？”

程柔嘉顿默，“……我饿了。”

菜很快端上桌，式样精美，香味诱人。

庄盼不紧不慢地吃着，偶尔抬头看一眼远处正在敬酒的一对璧人，心里算着大概什么时候会到她这里。

宴会厅里旋律未歇，正播放着舒缓的英文小调。

她又喝了一口橙汁，脑子里思忖着等会面对应该说些什么，当然这都基于他还能准确认出自己的前提之下。

不然的话，她或许需要先来一个自我介绍。

骤然，一道熟悉旋律响起。

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庄盼刚伸出去准备夹菜的筷子霎时在空中凝固，她原本以为是音响，却未曾想同时听见了陌生的舒缓小调。

不对，不是音响。

等她反应过来抬头去寻声音的来源，旋律已然消失。

放眼往前望过去，布置精美的宴会厅里花团锦簇，圆桌前满是不认识的面孔。

正在她迷茫之际，忽然，有背对着她的高个男人起身向外走去。

男人白衬衣搭配浅蓝长裤。

身姿尤为挺拔。

庄盼只觉得脑海里有一根弦轰然断开，她立刻放下筷子站起来，抬脚便朝着男人的方向追了出去。

男人步伐很快，她一路追出了宴会厅，到长走廊，终于忍不住将那已到唇边的名字喊出了声。

“远望。”

男人脚步微停，却没回头。

步伐甚至比方才更加快了些。

庄盼的心跳如鼓，顾不上自己急促的呼吸，也加快步子往前追跑着，直至她的手抓住男人健壮的手臂。

“远……”

霎时，话语凝于舌尖。

仿佛有一场凉雨从头顶浇下来，原本沸腾的血液瞬间静止。

男人也在这时低头扫了她一眼。

下一瞬，他用力甩开了她的手，一句话没说，只继续往前，朝着酒店大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