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
“顾卿,昨夜之事是个误会,朕已经斥责了贤妃,她的话朕没有放在心上,你家姑娘你也别接回去了。朕还...还想着让她给朕做儿媳妇儿。”
“陛下,这...”
顾容川话尚未说出口,建和帝便打断了他:“知道你还不肯答应,你且先让姑娘住着,朕不会让人欺负了她。”
“陛下,小女顽劣,先前养在慕容府时整日游山玩水惯了,既不端庄也不娴雅,她当不起陛下这般厚爱。”
建和帝颇为失语地看了眼顾容川那严肃的面庞,他知道顾容川是能为了自家姑娘辞了官的,就是不要胸中丘壑也不能委屈了女儿。
昨日又生出这些许事端来,一时间建和帝也涌上些烦意,拿起手边的茶盏,怒气冲冲地一饮而尽。
半晌。
“朕答应你,不会一道圣旨给长宁赐婚,君无戏言。”
待建和帝劝服了顾容川,霍瑾宸才拿着一份奏章从里间徐徐走了出来。
霍瑾宸倒是不急不慢,不仅未提及方才所闻之事,也未表露出丝毫情绪,只照例将奏章呈给了建和帝,颔首道:“父皇,那人招了,吐了个干净,未免打草惊蛇,贪污的银子儿臣未动,将人做成了服药自尽的模样,以免他主子起疑心。”
大徵看似海晏河清四海承平,实则内里尚有吏治须得整顿,而外头还有南俞国虎视眈眈盯着,若是里头垮了,北齐,西漠,南俞,必成联合之势。
攘外必先安内,如此才能给大徵一个太平。
建和帝对他这位皇太子极为满意,十三岁时便同军中将士一同吃住,平了南边儿的叛乱,后来他跟着学习统领六部之事,太子太傅也总赞霍瑾宸文韬武略德才兼备。
他又随了他母亲皇贵妃,生的丰神俊逸,气宇不凡。
就是对情爱之事不上心,好也不好,他能静心理政自是利国利民,可也未免过于内敛无情,难免让人忧心。
“你办事父皇放心。只是...你可中意父皇给你选的太子妃?”
霍瑾宸想起了昨日顾长宁在众人面前那样一番话,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却又字字在理,其实哪需要他开口,那姑娘自己一个人便能解释清楚。
他嘴角轻轻扬起一抹浅笑:“父皇母妃选的人自是好的。”
建和帝放下心来,“顾家这么多年来的忠实尽责朕是看在眼里的,你娶了他家女儿既为北境添了层保障,也为日后革新稳定朝局。”
“儿臣明白。”
“贤妃...是太放肆了,不过你可知她昨日闹这么一出的目的?”建和帝悠然开口。
“嗯,不过是为了太子妃的位子罢了。可惜儿臣断然不会娶嘉合。”
孟若岚曾与霍瑾宸一同长大,先前孟若岚在会见外来使臣之时展露才华,因此受封嘉合县主,至此以后,霍瑾宸便用嘉合来称呼她。
一连数日,顾长宁将自己关在慈宁宫福阳殿,除了侍奉太后便是将学起了女红,从前她不会做这些,只是如今竟觉得自己纵使再小心也难免犯错。
倒不如哪儿也不去,她安心。
待大雨过后,骤雨新霁,清如洗,宫中难得有些了浅淡的泥土之息,紫薇花又开,顾长宁这才走出了慈宁宫,只为着去给坤宁宫的皇贵妃娘娘请安。
皇贵妃与她母亲在闺中之时颇有往来,她在宫中这些日子也颇受她照拂,于是她便待皇贵妃也格外亲近些。
待坤宁宫的嬷嬷禀报过后,顾长宁这才进了殿内。
坤宁宫以椒涂壁,殿内不乏尊宝玉器,却非奢靡而显雅致,层叠帐幔也使得大殿不显空大,殿内香炉处烟雾缕缕,沁人心脾。顾长宁很喜欢皇贵妃殿内焚香,只是留在这里便觉心静。
只是望了几眼却不曾瞧见皇贵妃在何处,正当顾长宁想要退下之时,却瞥见一抹玄青色衣袍从书房方向而来。
她眼神缓缓向上,霍瑾宸高大挺拔的身形便落入眼中,玄青色衣袍上描了腾祥云纹,腰封处垂下枚双龙玉佩,他着广袖外裳微微抬手,掀起一旁帐幔,另一骨节分明的手中则躺了册书本。
顾长宁呼吸微滞,看见眼前之人后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又寻回了理智,连忙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前些日子皇贵妃将她寻来了坤宁宫用晚膳,中途皇贵妃玩笑般地问起她若是寻霍瑾宸做夫君可好,她吓得当即筷子都掉在了案上,后来用过膳后她着急回慈宁宫,出门就撞见了霍瑾宸,差点儿扑进他怀里。
她是想嫁进皇家,但她只想日后能帮衬顾家做个富贵闲人。
她从未妄想过太子妃,那需要她放弃许多,但她却也深知皇贵妃不会随意开口同她讲那番话,未来如何,她说了不算。
而眼下婚事终究未定,诸事不明,于是她面对这位太子殿下只能是能躲则躲。
外祖母曾教她怎样为民谋利心怀百姓,教她如何经商谋生,也教她如何做皇家王妃,可却没教过她做太子妃,做皇后。
“宁妹妹不用这样怕孤。”
顾长宁也不是个扭捏的,展颜笑道:“殿下说笑了。”
霍瑾宸不是个会强迫别人的性子,这姑娘对他心存芥蒂他也不勉强,淡声开口:“贤妃之事你不必过于忧心。”
随即霍瑾宸又是怕自己冷言出声会吓到她一般,浅咳一声,声音语调皆柔和下来,“贤妃此事做的漏洞百出,也只是父皇暂时不便深究,此事若当真细查起来,定不会是禁足思过这样简单,父皇不会因旁人一两句话疑心贤臣,妹妹宽心便是。”
霍瑾宸的话说进了顾长宁心坎儿里,于她而言顾家便是一切,霍瑾宸明白她所思所想,但尽此言宽了她的心。
顾长宁闻言终是有了几分真挚的笑颜,笑容也像她性子般,如清晨甘露,透彻清明,让人如沐春风。
“妹妹喜欢些什么?”瞧她没了方才那般抗拒,霍瑾宸没忍住多同她说了几句。
“臣女所喜欢的不过自在二字罢了。”
她言语之中暗喻他又岂能不懂?算是暗里告诉他她做不得太子妃。
霍瑾宸方才心中腾出来的一处柔软顿时被她一句话浇得荡然无存,他没了话,胸口堵了一口气,只觉额上青筋在跳,还不曾有人这样同他讲话,只留下句“若有难处随时来寻孤。”便走了。
“姑娘,您不是说自己没想好吗?那您心意尚且未定,何故要说那番话?奴婢方才看太子殿下可是气着了。”
回去路上,主仆二人走在宫中御道上,苏芷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便向顾长宁发了问。
顾长宁粲然一笑,“是,我是未曾想好,可你想过若是陛下当真一道圣旨将我许给了太子,还有我未曾想好的份儿吗?我能做的不过是瞧瞧他究竟如何,能否容得下我,由此我也有个准备。”
苏芷惊得瞪圆了双眸,错愕不已,“姑...姑娘你,你这不是耍了太子吗?这...这...”
“我就只这一句冒犯他的话罢了。他该是还不大了解我的,你安心就是。”
“不...不过话虽如此啊,若是殿下日后得知了姑娘你原本是想嫁燕王殿下的又该如何?到时候他若将您与燕王有私情这话真信了该当如何?”
顾长宁稍稍思虑片刻,再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婚事终究还是没有定下来的,一切皆有变数。”
“那您也想了几日了,若只是为家中考量,嫁给太子岂不是比嫁给燕王殿下更能帮上家里?”
“是啊,确是如此。苏芷放心,你姑娘我不是拖泥带水之人。”
顾长宁沉吟片刻,又想方才霍瑾宸的话还倒是提醒了她,于是压低了声音道:“苏芷,你遣人递了消息给苏莞,让她查查前些日子流言之事。想来这时候不会引人注意。你让她行事也小心些,我总觉得贤妃不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让陛下疑心顾家,太蠢了,反而会惹祸上身。”
“姑娘放心,纵使您不去查,二位公子也不会放任不管的,说不定现在已经有结果了。”
皇贵妃原是一番好意,晓得霍瑾宸这个时辰会去她宫中请安,于是便给两个孩子腾了地方想着多接触一番兴许能生出些情意。
不料听嬷嬷说太子殿下尚未同顾长宁说两句话便走了,她瞧着太子脸色不好看,也没敢上前去问。皇贵妃轻轻甩手叹息,荣曜秋菊之姿竟也染上三分愁痛。
她偶又想起宫中还有七皇子与八皇子尚在南书房听老师讲课,于是心生一计,送了顾长宁去一同读书。
顾长宁倒也是乐意,从前在慕容府时贪玩未能静得下心来念书,如今在宫中日子乏味,不如去南书房念书,还有诸位国之栋梁答疑解惑,何乐不为。
皇贵妃特意叮嘱她不必去的太早,巳时到南书房即可,顾长宁是想去虚心求教的,不可不尊重老师,她打听了皇子们上学的时辰,按规矩时辰上课。
七皇子八皇子年纪同顾长宁相仿,听闻来了位姑娘自是乐意之至。
南书房中,顾长宁左臂撑着脑袋,阖眸神色安稳,呼吸清浅,长睫微颤却丝毫不曾有将醒之意。
说来也奇怪,她在寝殿睡不安稳,上了几日课在书房倒睡得好,以至于趁着老师如厕这段时辰都能安然入睡。
两位皇子也不曾打搅顾长宁,还帮她将一旁的砚台挪去了别处,以免蹭到她干净的衣裳上。
“顾长宁!谁是顾长宁?!快让她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