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海宁熄灭了满屋子烛火,凌聿珩脱去外袍正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一道黑色身影翻窗而入,径直奔着床榻的方向,凌聿珩警觉起身时,曼殊早已近在咫尺,两人迅速缠斗扭打在一起。
凌聿珩虽伸手敏捷,但曼殊却招招狠辣,直击命门,逼得他连连后退,曼殊抬腿攻击的时候,凌聿珩找准时机抽出了曼殊靴子中的一把小巧匕首,将曼殊按在床上,用匕首抵住了她的喉咙,而曼殊早已经在厮打的间隙,抽出腰间火种,随手轻轻一抛,火种划过一条弧线,将已然熄灭的烛火再次点燃,火光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曼殊紧紧的盯着凌聿珩,嘴角扯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珩王殿下怎知,曼殊靴中长放一把匕首的习惯?”凌聿珩知道自己中计了,倒也不加掩饰,收起了匕首,将曼殊从床榻之间拉了起来。
他轻笑道:“多年不见,直来直往的阿殊如今竟学会了这般诱敌深入?”,
“阿殊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凌聿珩不禁好奇的问着,
“我眼力极好,耳力极佳你是知道的,所以你故意纱帘掩面,又变换了声音,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人过了十五岁的变声期,声音是很难被改变的,我从你的声音中听出了和少年凌执相同的一抹音色,不过我也不十分确定。”
“所以你夜探皇宫,诱我拔出你靴间匕首,以此来确定和逼我承认我的身份。”
“是”曼殊肯定的回答道。
凌聿珩无奈失笑道:“阿殊想要知道什么”,
“珩王殿下明明是一朝皇子,却为何却入了鬼崖?”曼殊的眼神中充满了探究和好奇,凌聿珩语气平和亲切,仿佛在同昔日挚友对话一般说道:“阿殊还是如以往一般唤我阿执吧”。
“其实我母妃自嫁给我父皇之后一直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在我十三岁那年病逝了,我母妃生前并不受宠,因此她在时就同我一起饱受太监和宫女的冷眼和欺辱,母妃死后,那些太监更加变本加力,肆无忌惮,一年之后我再无法忍受,便求了南辰王叔,让他带我入鬼崖,蛰伏三年,只待羽翼丰满,再返皇宫”。
凌聿珩提及他母亲的时候眼中尚有一丝柔和,待到后来,柔和的目光却逐渐转变为阴狠,那语气仿佛恨毒了那群欺辱他的人。
曼殊听得这话,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起来,想着:“既已经忍了一年,常人的做法大多会继续忍耐下去,纵使这宫中之人大多势利,也断不会选择那吃人肉拆人骨的鬼崖,一年后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不惜走上这样一条黑暗残酷的道路”。曼殊想到这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接着便又听到凌聿珩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后面的事情你知道了,崖中三年,我们成了朋友,相互依靠陪伴,携手抗敌,假死实属万般无奈,那一年皇上下旨,为适龄皇子擢选王妃侍妾,希望他们绵延子嗣,以此稳固皇室血脉,况且南栎皇叔也不会让我成为他的鬿鬼”,
凌聿珩一边解释着,一边仔细观察着曼殊的神情,曼殊的眼神一直很毒,仿佛能将人看穿,只有当他提到南栎的时候,神情才有一丝变化,只见凌聿珩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思忖:“果然,也只有南栎皇叔才能扰乱你的心神”。
不过很快曼殊便抬起了低垂的眉眼,说道:“17岁那一年,你假死是为了脱身,而助我成为鬿鬼是为了日后掌控鬼崖吧”,曼殊重新见到凌聿珩,虽喜悦,但是还不至于被喜悦冲昏头脑。
凌聿珩听到曼殊这样讲,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欣赏,大笑一声,“哈哈哈,阿殊果然还是如同以往一般聪明机敏”,
“掌控远远谈不得,只想问一句阿殊日后可愿意继续助我?”
“我要翻凤家旧案”曼殊直直的盯着凌聿珩,语气坚定不容质疑,仿佛确定他会应下一般,凌聿珩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何时我们也之间竟也要通过交易了?”,
曼殊脸色也冷了几分,问道:“你刚刚那话不是也同我故意疏远许多么”,两人一问一答间,四目相接,直直的盯着对方,片刻也不曾移开,仿佛谁也不肯让步般。
凌聿珩和曼殊已然三年未见,纵然之前对她的脾气秉性了若指掌,但是人性如此微妙,三年的光阴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凌聿珩又过惯了谨慎说话斟酌行事的日子,“掌控远远谈不得”那话脱口而出也是多番思量的结果,不过曼殊的反应,到让他本来已经悬起来一半的心又放下了,他知道曼殊还是那个曼殊,此后依然会帮他。
凌聿珩心中的担忧也由此消散。“是我的不对,虽过了三年,阿殊的性子竟还是同以往一般,”语气中流露些许歉意,整个人却也安心了几许,不过还是如以前行事一般,并未将这安心表露出来。
“我说的事情,你可应下?”凌聿珩知道她说的是翻凤家旧案一事,回道:“你放心,我明日便找父皇请旨,寻一个由头亲自重新提审旧案。”
曼殊迫切的想要知晓当年发生的一切,便脱口而出问道:“关于当年凤家旧案,阿执你还知道些什么?”
见到曼殊依旧如当年一般唤自己,凌聿珩心底不免有些喜悦,回道:“当年凤家被诛杀,是领了皇室的命”。
“果然”曼殊想着果真应了自己的猜测,呼吸不禁加重了几分,“可是当时父亲为官清明何意招致杀身之祸?”曼殊不解,只能听着凌聿珩接着说下去。
凌聿珩又缓缓开口道:“父皇当年收到密报,凤相有通敌之行,本该仔细探查一番,可是当时有确切消息称凤家内藏一片琉璃瓦,当年南储残兵又恰有卷土重来之势,玉玺一直没有着落,父皇心中担忧过甚,皇族向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便嘱咐鬼崖当即出手剿灭凤家全族”。说道此处,凌聿珩不禁叹气道:“父皇当年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听到此处,曼殊早已气急攻心,咬牙切齿的问道:“此等事情为何当年,天下百姓全然不知?”
“父皇当年压下了此事,为保凤相清明,当年卷宗密封于大理寺,除了宫廷中一些地位非常的王公大臣,其他人一概不知,与此事相关之人被尽数诛杀。”
曼殊听及此处,不禁心中冷哼,“为保我父名誉?怕是为了保住皇族名声吧?如此封押此案,将这冤案算到鬼崖的头上,莫不是担心有人查到当年真相,牵扯出凛国皇帝利欲熏心,不明是非,诛杀当朝良相吧!”
凌聿珩听及此不禁皱眉,言语中有些担忧和责备:“阿殊”,“此话今后少言,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会招来杀身之祸”。
可是双亲已死,全府之人被尽数诛杀,曼殊又怎么会将此话听进去。
曼殊走后,凌聿珩的眼神一直平和专注望着前方被曼殊重新点燃的烛火,思绪不禁回到了他们在鬼崖的那段时光。
他当时入鬼崖之时曼殊已然在鬼崖厮杀了三月之久,鬼崖众人皆传这女孩手段狠辣果决,双眼洞察入微,双耳可识万物之声,挑衅她的人无一例外,均被她一招致命,那武功招式偏生神秘莫测的很,看不出来出自哪一门哪一派,甚至可能都不是武功招式,只知速度极快,手中匕首锋利无比,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片刻间即可行至身前取人性命。
他本不打算与她有过多交集,能避则避,直到有一日,他发现南栎对她好像格外关注,这也让他意识到,日后或许可以加以利用,从那一日起,他便设计有意接近,许年纪小的缘故,几处骨肉计终是让她心软,在一次他被敌人逼到几十米的瀑布边缘之上时,为求得一线生还之机,便毫不犹豫的跳入那瀑布之中,只听“扑通”两声,没想到曼殊突然出现竟也一起跟着跳了下来,奋力的游向他。
他被拖上岸边的时候面色苍白,浑身被水激的直发抖,曼殊喘着粗气,用手拭去了脸上的水滴,忍不住斥责道:“明明不会水,跳下来做什么,寻死也别死在这样好的地方”。
浑身湿透了的他看着曼殊却虚弱的笑了笑:“咳咳,我知你是为我好故意说重话,只是那些人逼我逼得紧,我只有跳水才尚有一线生机”。他一边冷的颤抖,长长的睫毛上的水珠随着眨眼缓缓滑落,一边声音微弱的解释。
曼殊又怎么会不理解,只是她言语间依然严厉:“从明日起,我教你游泳”,说完之后停顿了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许下承诺,“今后,我也会护着你”,眼神坚定执着。
凌聿珩望着曼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中噙满的是泪水还是眉上滑落下来的水珠竟一时让人难以分清,只见他轻声说道:“你是我阿娘死后第一个待我好的人,我以后也定会护你,拿命护着你”声音中有一丝哽咽,语气却分外坚定。
后来他确实是做到了,17岁那年北大殿之上,握着曼殊的刀亲手插进了自己的胸口,他死换她生,也不知这选择中究竟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他握着曼殊的手,眼睛紧紧的盯着曼殊,既不舍,又决绝,唇齿之间一边不住的流着鲜血,一边叮嘱着:“阿殊,我帮你清掉这路上的所有人,可是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
此时站在月光下的凌聿珩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神情间竟无一丝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