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山河空念远 第20章 第 20 章 这还用谈

赵涟这才想起他被谢长松送到了永芳别院，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谢长松，真是当得一手好差！

颜宁的怒气压了一早上，整个人都散发着浓重的杀意。如今见赵涟已醒，眼看着就要爆发。

“赵……”

“闭嘴！”

只可惜颜宁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叫人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颜宁心知弘慧心中有气，他对弘慧也心存歉意。所以弘慧一开口，他便真的闭了嘴。

赵涟刚刚光顾着颜宁了，都没注意周遭。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榻边竟还坐着一人，正面色阴沉地收拾散落的银针。

赵涟态度转换极快，瞬间又变成了那个温和有礼的贤王，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弘慧法师。”

弘慧点了点头，算是还了礼。

“殿下毒气入体，尚未尽消，还请两位好自为之。”

弘慧说完没再理会二人，只是自顾自收拾着东西。

半晌后终于将所有物什收拾停当，随手提起药箱便拂袖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颜宁和赵涟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此时赵涟心头的气已经散得差不多，随之而来的却是对颜宁的愧疚。

他略显尴尬地清咳一声，问道，“谢长松呢？”

“死了。”

颜宁的语气却还是一样冷硬，两个字出口都带着冰碴。

赵涟一口气又被闷回了肚子里，刚刚升起的一点歉疚瞬间就消散干净了。

这个人根本就不能好好说话！

颜宁哪有心思跟他好好说话。早上他听说赵涟出事，是真的有心要把谢长松抽筋剥皮。

他掐着谢长松脖子的时候险些就要了谢长松的命。

只是他还心中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才在关键时刻收了手。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谢长松不是一般使役，而是和赵涟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卫。

谢长松是赵涟的心腹之人，他又怎能随易处置。

若非如此，此时谢长松的尸体都早已硬了。

“死了好。”赵涟冷哼一声，“省了我亲自动手。”

还不等赵涟再开口，颜宁又跟了一句，“你要是活腻了也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保证比你自己作死来得利索。”

赵涟此次中的毒毒性极猛，若非谢长松处置及时，护住了他的心脉，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无力回天。弘慧忙活了一早上才勉强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如今他却是如此满不在乎的样子，真的把颜宁气到想直接把他撕碎，给他个痛快。

颜宁就是有一句话惹怒赵涟的本事，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阴沉，“好好说句话你会死？”

“好好说话？你想让我说什么？”颜宁的怒意已到极限，真的快要压制不住。他冷笑一声，“赞你身先士卒，赞你舍身取义，然后对着你的尸体歌功颂德吗？”

“你还好意思说我？这种事你做的还少吗？怎么，你能做我就不能做？”赵涟被气得七窍生烟，眉头都拧成了麻花，“本王要做什么事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你跟我比？”颜宁也被气得直笑，“赵涟，你什么身份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多大人了，还如此莽撞，你做事还有没有点分寸！”

“我什么身份？”赵涟啪地一拍坐榻，整个人都弹了起来，胸口不住地起伏，“你还知道问我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你就这么跟我说话？颜宁，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颜宁的眼睛瞬间就眯了起来，“赵涟，你跟我讲规矩？”

按照颜宁的一贯做派，他现在应该冲到赵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涟，恶狠狠地跟他说，“那我就告诉你什么叫规矩！”

可是他却没能付诸实践，因为他的腿根本不听他使唤。

早上听到赵涟出事，他不顾阻拦急匆匆就赶了过来。刚刚缝合的伤口全部绷开了，虽然弘慧已帮他处理过，但此时稍一用力还是钻心的疼。

要他拖着伤腿一步三晃地挪到赵涟面前，那他是决计不肯的。

颜宁脾气发到一半忽然被卡在这里，上不去又下不来。他心里一阵愤懑，气焰当场就被削掉半截。

赵涟深知颜宁的脾气，知他必不可能只是呛一句话就了事。他还在等着颜宁的下文，结果就看见颜宁冷硬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赵涟又皱了皱眉，语气却稍稍缓和了一些，“这次又伤哪了？”

听赵涟如此问，颜宁十分不自然地偏过了头，“不要你管。”

见到颜宁这副样子，赵涟只觉好笑，心里的气忽然就消了。

赵涟靠回榻上，盯着颜宁看了半晌，这才缓声说道，“过来的路上，我做了个梦，梦到了我的母妃。”

颜宁瞳孔颤了颤，这还是赵涟第一次跟他说起他的母妃，也是第一次说起他的过往。

颜宁默默转回了头，但他却没有去看赵涟，只把目光落在赵涟垂在榻边的右手上，“惠妃娘娘……”

赵涟顺着颜宁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他的手刚刚似乎因为用力过度，被坐榻边缘磨了破皮，渗出了几颗血珠。

“我梦到了我母妃薨逝的那天，那天是我第一次踏出我们住的宫院。我们被软禁在那里九年，当我踏出院门的那一刻，我就暗暗发誓，那个院子，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去。”

听了赵涟的话，颜宁沉默了。他明白赵涟这是在向他解释，他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前程去冒险。

两个人忽然都陷入沉默，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颜宁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丢给赵涟，“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赵涟接住帕子，擦掉了手上的血珠，“长林去哪了？”

接下来两人互相交换了情报，只是说到疫病之事时，赵涟又有些欲言又止。

颜宁抬起眼皮扫了赵涟一眼，心头不禁又是一痛。

赵涟不开口他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外乎就是韩琳的事。

在防疫这事上，内卫府做事强硬，旺源县和京兆府不方便做的事全部由内卫府做了。

强行圈禁隔离病人、焚烧尸体、转移灾民、征召劳力等一干得罪人的事，全部都是万崇堂在做。而万崇堂敢这么做，自然都是经过颜宁授意的。

在外人看来，内卫府跟康王府有着密切的关系，颜宁做的事多多少少都会牵连到赵涟。

赵濯更是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拼了命往赵涟身上泼脏水。

好在有京兆府和太医院众人是知晓内情的，若是不按内卫府这样处置，疫病只怕会蔓延更甚。

朝廷上自有明事理的御史替赵涟说话，可民间的怨愤之情却没那么容易消解。

王善抓住时机替赵濯卖好，眼见着珉王的呼声越来越高，彼长此消，康王府的声望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可赵涟对此却无能为力，颜宁做的事他摘不掉，也不能摘。

就在赵涟一筹莫展之际，是韩琳站了出来，扯着祁阁老的大旗找各路官员士绅募捐了一大批粮食物资，挨家挨户送到灾民手上。他自己又亲自拜访灾民中有威望之人，给他们说情讲理，狠狠替赵涟挽回了一把民心。

如此对比之下，赵涟心里会更偏向谁，简直一目了然。

果然，赵涟停顿了一瞬后便直接说了，“关于韩琳的事，我想跟你谈一谈。”

颜宁心口抽痛，面上却并无表情。他想像平时一样揶揄几句，可是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如今伤势日重，精力越发不济，做事已不如当初周全，很多事他现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像处理疫病这事，若是当初他可以做到滴水不漏，里子面子全都要。而如今，他却是有心无力。

颜宁暗骂自己没用，强撑着才维持住他平日里该有的气势，挑了挑眉，“哦？这还用谈？”

未等赵涟答话，只听得“笃笃”两声，房门被人敲响，紧接着弘慧的声音传了进来，“康王殿下，打扰了。”

也不等屋内人应声，弘慧直接推门而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他指挥着谢长松和郭克把浴桶抬进内室，又是加水又是加药，好一通忙活。

进进出出也不知多少趟，终于听到弘慧发话，“药浴已备好，还请殿下移步内室。”

赵涟看了颜宁一眼，终究还是没再开口，任由谢长松搀扶着进了内室。

要说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可这事早晚还是要解决的。躲得过今日，也躲不过明日。

弘慧扫了颜宁一眼，语气生硬地道，“康王殿下需要静养，请侯爷随贫僧出去吧。”

赵涟绕进里间，屏风一撑，挡得严严实实。

颜宁确认赵涟在里面看不到他，这才咬着牙站起身，颤巍巍地跟着弘慧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颜宁便听弘慧一声嘀咕，“我管不了你，终究有人能管你。”

颜宁正纳闷，一抬眼便见到树下站着一个俏丽的背影。

颜宁有些愣神，他似乎已经猜到了那人身份，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

所谓“近乡情怯”，大抵就是如此吧。

倒是树下那人，听到身后脚步声便转过了身，笑意盈盈地看着颜宁。

她朱唇微启，温温和和叫了一声，“阿宁。”

颜宁心中一颤，这个称呼，他已经数年未曾听过了。

颜宁抿了抿唇，收敛心神，上前两步行了一礼，“沈夫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明晚。那个被颜宁抢了聘礼的沈家嫡女，沈明晚。

此时颜宁已明白弘慧那句嘀咕的意思，对于颜宁来说，沈明晚可算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管得了颜宁，那么也只有一个沈明晚。

说起来沈明晚和颜宁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沈明晚的姨母，正是颜宁的婶娘，也就是颜武的夫人。

颜宁的父亲常年驻守在外，他从小便是长在叔父颜武的府中。

而沈明晚生母早逝，又不受继母待见，所以便一直由姨母抚养。

颜武夫妇一直无子，颜宁和沈明晚便如他们的一双儿女一般一直承欢膝下。

沈明晚大颜宁半岁，若真论起来，颜宁还要叫她一声，表姐。

沈明晚性情洒脱大方，颜宁的母亲也很喜欢她，进进出出的也总喜欢带着她。

“阿瑶”这个名字就是颜宁的母亲给她取的乳名，对她的疼爱之心可见一斑。

若不是那年颜家突逢巨变，也许被赐婚的就是颜宁和沈明晚了。

那一年，颜宁被关进了掖庭狱，沈明晚也被送回了平阳老家。

自那之后，两人便断了联络，再未见过。

可是早上颜宁一吃到那糖渍话梅，便知是出自沈明晚之手。因为那味道，和他母亲当年做的一模一样。

舌尖那一点酸中带甜的味道，瞬时将他带回到了二十年前，“阿瑶”两个字未经思考便已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才想起，如今，他已经不能再这样叫她。

他现在应该叫她，沈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