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多了,雨还没有停,明明是六七月的天,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却冰冷得可怕。
顾家父母和黎家父母匆匆忙忙赶过来,顾相宜正好被送出了手术室,小小的女孩躺在洁白的床上,苍白憔悴,面上覆着一层死灰,殷红的血袋通过输液管连接到她的身体里,就像是在给予她活着的力量。
医生说命暂且保住了,但是还没有渡过危险期,要观察四十八个小时。
家长来了,司凛和陆知昂礼貌的道了个别走了。
病房里也只有他们两家六口人在,安静得有点可怕。
顾妈妈坐在床边一个劲儿的掉眼泪,顾爸爸轻声细语的安慰,还是黎爸爸先开了口。
指了指站在一边,没了半条命的黎以州,“你说!怎么回事!新闻上写的那件事情!还有相宜,都是怎么回事!人不是跟着你吗?!怎么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
“是我……”
黎以州垂着眼眸,声音淡淡的,将所有的事情都抗了下来,“是我带她去邮轮上毕业旅行,我们……我们被人群冲散了,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相宜的情绪很不好,带她回来之后,我们住在了我买的房子里,给她找了心理医生,没想到……那个新闻……是我不该离开……”
黎家父亲怒血上头,一耳光甩在了他脸上,“你看你做的什么好事!女孩子家家的,你让相宜以后怎么办!你也三十岁了,做事都不过脑子的吗!”
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顾父连忙拉住了他,“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小州这孩子我们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从小就做事妥帖,这次的事情他也不好过,只是个意外,先去换身衣服吧,一会儿着凉了”
可是黎家父亲还嫌不解气,“换什么衣服!他还有脸换衣服!你跟我出来!”
黎以州向顾家的长辈低了低头,跟着父亲走了出了病房。
没有了旁人,黎爸爸的脸黑得更加可怕了,“你到底怎么回事?相宜从小就喜欢和在待在一块儿,从小到大,她跟着你,连磕了碰了的时候都没有,怎么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出事了还不回家,还两个人单独出去住!你脑子是不是有坑啊!啊?”
“她大学毕业了,早就不是小女孩了,你也是一个成年男性了!相宜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有常识吗?你们单独住在外面,这叫什么?这叫同居!你让她以后怎么嫁人?!现在还出了这种事情,连命都要没有了,说话!”
黎以州淡淡的抬了抬眼睛,“我没有想那么多,当时她心情不好,不想回家,不想说话,也不想见其他人,我只想让她开心一点,爸……您放心,我会负责的……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老父亲长吐了一口气,看着自己也憔悴了一个度的儿子,气消了一大半,“行了,先去换身衣服!”
黎以州没有拒绝,转身走了,皮鞋踩在冰冷的走廊上,噔噔噔的让人心凉。
他也没有去别处,就在医院的停车场。
他靠在驾驶座上,点了一支烟,白皙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头垂在了车窗外面,星星烟火,淡淡玫红,一点一点的往上引,白色的烟雾飘出来,柠檬甘草的味道,让人上瘾,让人安静。
男人吐了口烟雾,将他憔悴温润的眉眼熏染得深沉了几分。
衣服上,裤脚上大片大片都是鲜红的血迹,连脖子上,锁骨上都沾染了些许。
抽完了这支烟,他将烟头按在了车内的烟灰缸里,眸子幽暗深沉。
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陆少爷,帮我查一下谁干的”
“这还用你说啊!我的天!在老子的地盘搞老子兄弟的暗恋对象,老子弄不死他!我早就去查了,但是很奇怪,所有关于这条消息的信息,半个小时之内全部下架了,连个毛都查不到,你那边怎么样了?顾相宜怎么样了?没事吧?要是缺钱就和我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黎以州一句话都没有说,面无表情的挂掉了电话,摸着锁骨上的血迹,微微眯了眯眼睛。
天终于亮了,虽然还是拉着个脸,但好歹没有下雨了。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洁白又冰冷,手指上连着的心脏监护仪滴滴答答的响着。
那个恐怖的夜晚,那些人恶臭的味道,不寒而栗的双手,刺耳又恶劣的笑,在脑子里轮番播放。
网络上那些报道,字字如刀,声声入耳,那些人就像是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看着她衣不蔽体,看着她受尽折辱,放肆的指指点点,议论着高笑出声……
这就是那个勾搭富二代的女大学生吧,呸!活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就是就是!长得就像是朵白莲,肯定可会装无辜,装可怜了!
哈哈哈哈!这下那个富二代肯定不要她了吧,说不定也是和她玩玩而已,求高清资源啊!
顾相宜皱着眉头,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
不是,不是,我没有,我没有,不是的,不是你们说的这样的……
她猛然一下睁开了眼睛,愣愣的看着天花板。
顾妈妈欣喜若狂的眼泪都出来了,“相宜,终于醒了,可吓死妈妈了”
旁边的黎妈妈轻拍着妈妈的背安抚着,“我就说相宜会没事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边的黎爸爸更是走了过来,微微笑着,“醒了就好了,可吓死我们了,丫头,以后可别做这种傻事了,这不是你的错,都怪小州,你放心,我已经骂过他打过他了,等会儿让他来给你赔罪”
只有顾爸爸这会儿才记起来正事,“醒了,醒了去叫医生,叫医生”
顾相宜茫然的看着她们,眼泪突然就溢了出来,默默的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顾妈妈连叫了她两下,她都没有什么回应。
医生很快就来了,但顾相宜说什么都不肯动,甚至都不肯回头多看他们一眼。
年轻的医生只好看了一下仪器上反馈的情况,嘱咐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基本上没有大问题了,自杀的病人,一般都会有心理方面问题,注意疏导,让她吃点东西,恢复体力,也要关注伤口后续复原的情况,避免出现出血,红肿,化脓等问题”
众人连声道谢,送医生出了门。
家长们在病房里守了一晚上,天刚亮,也都没有吃早餐,现在顾相宜醒了,他们都松了一口气,顾妈妈和黎妈妈问了她想吃什么,可是顾相宜没有什么反应,她们索性也不问了,自己下楼去买了。
“相宜啊……”黎爸爸也不敢靠近她,站在病床边两米远的位置,“听黎伯伯跟你说啊,人生很长很长的,你到黎伯伯这个年纪,还得有三十四十年,这根本不叫个事儿,也不是你的错,不要放在心上,要怪就怪小州,快点好起来,黎伯伯和你一起打他骂他好不好?”
“相宜,爸爸从小就教过你的啊,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命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刚刚毕业,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以后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干呢,这些都不算什么,不要再干这样的傻事了,嗯?等你好了,爸爸妈妈陪你出去走走”
出版社的主编和解决基层问题的公务员都是天然的心灵导师,两位父亲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开解,可是顾相宜始终都没有什么反应,把头埋在被子里动都不动一下。
黎以州是和买早餐的两位妈妈一起上来的,她们买的也都是顾相宜平日里最爱吃的。
家长们劝了好久,顾相宜不说话也不动。
黎以州长吐了一口气,“爸,妈,顾叔叔,顾阿姨,早餐都凉了,你们出去吃吧,我在这里陪她一会儿”
双方的父母也都明白他的意思,默默的退出了病房,毕竟有些话,年轻人说起来还是比较方便。
男人慢慢放下了食物,踱步过去,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放心吧,我没有说向泽的事情,爸爸妈妈们都还不知道……”
“相宜,从小到大,哥哥教过你很多事,有些你可能都已经不记得了,第一次拿吸管杯喝水,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调颜料,我也给你讲过很多的道理,教什么样的朋友,学什么样的知识。现在哥哥再告诉你啊,我们活在自己的意境里,并不是活在别人的眼睛里,嘴巴里”
“那些人拿起了键盘,就以为自己是至高无上的神,这世界很大,很多很多人,有的人有钱,有的人有权,还有的人胸无半点墨,习惯于通过贬低实现自我价值。但是这些,都同我们没什么关系,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弱任他弱,微雨落溪谷”
“你现在可能还意识不到,二十多岁啊,正是人生最好的年纪,刚刚从学校里出来,希望无限,亲人安在,现世安稳,人越长大承担的越多,失去也会越多。哥哥知道,我们相宜是仙女,仙女受不了人世间的污浊,相宜,你讨厌这些,想远离这些,我们结婚”
最后两个字的力量太重了,顾相宜几乎是瞬间的反应,坐了起来,哑然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