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二爷话音落下片刻,紧闭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谢无患那安静的身形也在云兴与邹嬷嬷的陪伴下出现在来人眼前。
可从外人的角度看去,宽广的屋檐前不断坠落着细长雨帘,好似牢笼一般,将病弱苍白的谢无患圈禁在里面,逃脱不能。
开门声传来之际,林源已经自觉掀开马车垂帘,一手撑伞,小心翼翼的将谢凌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谢二爷站在雨幕中,在素色油纸伞笼罩下,与安静坐在门内的谢无患隔空相望。
另一边,翠娘被云影带着从后门离开时,滂沱的大雨便好似雹子般砸下来,将满是砂砾的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浅坑。
翠娘被云影小心的护在斗笠底下,不过是眨眼的瞬间,方才还只是有些暗沉的天色便黑了下来。
云影带着翠娘,飞快的奔波在泥泞的田埂上。
约莫一盏茶时间后,一道骇人的闪电‘夸嚓’一声劈落,许家的小院儿终于出现在了雨雾之中。
云影见状,又加快了脚步来到院门前。
‘砰砰砰’三声重响,许家紧闭的院门应声而开。
来开门的是三舅舅许常声。
站在门后的许常声看到深沉的天幕下,头戴宽大斗笠、一身黑衣的云影吓了一跳,以为是贼人上门。
待看清他怀里的小丫头时,许常声才兀的睁大双眼。
“翠娘?”许常声诧异开口的下一瞬,已经伸手将翠娘接了过来。
云影也没多耽搁,简单解释道:“主子担心雨急风骤,沈小姑娘独自回家不方便,特令我将她送回,告辞。”
待解释完毕,云影双拳一抱后便转身离开了。
许常声并不知道翠娘是什么时候去的谢家庄,由此听到云影的话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对。
看着转瞬消失在狂风大雨中的黑色身影,许常声想要喊他回来等雨停了再走也未来得及。
无奈,许常声只得摇了摇头,无奈的将门关上了。
彼时,堂屋那边的许常念已经注意到了院门口那抹鹅黄色小身影,于是便赶忙沿着细长的屋檐底下走出来。
待她来到二人身边,便伸手将翠娘从自己三哥怀里接了过来。
见小姑娘神情恹恹好似哭过的样子,许常念不由皱了眉。
“怎的哭了?”许常念一边询问,一边在心头猜测,“可是没见到谢家公子?”
翠娘听到耳旁娘亲温柔的声音,安静的垂下头,眨巴了下眼睛,一颗豆大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见翠娘落泪,不止许常念,连旁边的许常声也开始担忧起来。
“小丫头这是怎么了,可是被谁欺负了?”
说到这里,许常声眉头一皱便握紧了拳头,上前问道:“翠娘乖,告诉小舅舅,是谁欺负了你,舅舅帮你报仇去。”
翠娘听到许常声这话,眼眶里的泪水立时好似决堤一般,再也忍不住,河水一样源源不断。
自从离开沈家,许常念便再未见到女儿哭的这样伤心过。今日再见,心头一时方寸大乱起来。
“怎么了翠娘,告诉娘亲好不好,到底出了何事?”
许常念声音落下,翠娘仍旧一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直接扯开嗓子,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嗷嗷嗷……嗷嗷嗷……”
翠娘这一哭,弄得许常念更加的手足无措,只好不再多问,先抱着她又摇又哄起来。
而趴在许常念身上的翠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成这样!
许是因为心虚,害怕小哥哥察觉了她的真实心思,以后再也不理她了。
许常念抱着翠娘不停地的哄着,许常声见了亦是无奈,只能先行取来斗笠,护着母女俩回了堂屋。
彼时,原本歇在各自屋里躲雨的许家人听到翠娘伤心的哭泣声,也都纷纷从屋里出来,关心到底出了何事。
许家众人因为翠娘而急成一团的时候,谢家庄外的不速之客已经大步走上了庄子门前的台阶,踏入大门,在谢无患面前站定下来。
谢无患面上没有什么颜色,只眸色沉静的看着眼前,与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谢凌对峙着。
二人不知这样僵持了多久,终是谢凌忍不住,当先开了口。
“当初你祖母执意送你来这穷乡僻壤的时候,我是不愿答应的。
果然,这才不过短短三月,你就变得这般没有礼数。”
谢无患听了,似是早已习惯了自己二叔这无时无刻不在挑他毛病的习惯。
待谢凌嘲讽的声音落下,谢无患轻轻勾起唇角:“无患再不知礼数,也知晓亲叔叔登门时要亲自迎接的道理。
只是不知,二叔口中所说的礼数,是让我像您一般违背祖宗礼法执掌谢氏产业,还是说像您一般违拗祖母,与祖母背道而驰?”
“呵、呵呵呵呵……伶牙俐齿。”
谢凌脸上笑着,眼底却溢出几分怨愤与鄙夷。
话音落下,他没有与谢无患多言,只是错开他背着手径直往正厅方向去了。
邹嬷嬷见他这般如入无人之境,欲要上前阻止,却被谢无患制止了。
“劳烦嬷嬷去沏壶茶来。”
邹嬷嬷听他如此一说,立时露出满眼担忧来。
待她停顿片刻,见谢无患意思不改,无奈,只得安静的垂下头朝谢无患屈膝一礼后径自去了。
这边邹嬷嬷刚一离开,离庄的云影也恰好赶了回来,待他卸下湿透的斗笠出现在云兴身侧时,便与他一道陪着自家小主子往正厅走去。
“她……无事吧?”谢无患犹豫了片刻,终是没忍住开口询问了一声。
云影听后,沉默须臾,抿唇道:“沈小姑娘回去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哭的很厉害。”
谢无患听后,沉默的垂了眼眸没再多问,只是自然垂放在身前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握了起来,瘦削的手背上,青筋凸显,在那病态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明显。
彼时,在正厅等了片刻的谢二爷终于等到谢无患进门。抬头望过去的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便见他意有所指的轻笑一声,自喉间溢出几个字来。
“看来,我的到来很令贤侄感到紧张啊!”
听到自己二叔这话,谢无患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情绪太过外露。
便见他面上勾起一抹淡淡笑容,松了紧握着的手道:“二叔突然造访,一山只怕招呼不周,自是心有担忧的。”
“哼,你倒是丝毫不担心自身境况!”
“担心又有何用?”谢无患听了,也懒得与他继续周旋,只挑明了道,“二叔不照样费了我的双腿,还想要了我的命么!”
“哼,你倒是通透。”谢凌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既然你清楚自己的存在有多令人厌恶,就该缩着脖子苟活下去,而不是不知死活站出来挡我的路。”
听到谢凌如此说,谢无患收回与他对峙的目光,沉默的看着自己掌心。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软的触感。
片刻后,方听他又缓缓开口道:“一山自离府后便一直静修己身,再未插手族内产业。
只是不想谢氏产业那般宽广也无法满足二叔,使得您偏要将手伸到大坝村来。
既然二叔不想让我太过清闲,一山自然也不能逆了二叔的意。”
谢凌没想到,自己这个侄子命都快没有了,竟然还敢与自己较劲。
便见他面上带了几分被人拆穿的恼怒,骤然拔高了声音:“谢无患,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见对方恼羞成怒,谢无患面上的笑意又真实了几分:“我说了什么侄子自是知晓的!只是不知二叔可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看到对方面上笑容,谢凌背在身后那只手开始不停地从一颗颗光滑圆润的菩提珠子身上碾过去。
彼时的他背光而立,面上黑沉沉一片。
门外的天空突然一道闪电劈下,亮光闪过的瞬间,一道刺目的光线映照在了谢凌脸上。
站在谢无患身侧的云影见状,警觉起来的瞬间,长剑立时拔鞘而出,反手刺向了门外执刀朝谢无患劈来的杀手。
那杀手未料到云影反映如此之快,他还未来得及靠近轮椅上的人,就丢了性命。
云影杀了一人后,似狼般的双眼在黑压压的庭院中快速扫过一眼,只见滂沱大雨之下,先前跟随谢二爷一同过来的十数名护卫已经齐聚在外。
“阿兴,护好公子。”
云影话音落下,便提剑冲向了人群。
云兴在听到自家大哥的提醒后,越加防备警惕的盯着谢凌。
而从头到尾始终安静的坐在轮椅上的谢无患却只是侧脸看向院中,那里此刻正有十数个人聚在一起,将云影团团围困。
云影是自他出生起便随侍在他身边的护卫,身手向来不凡。只是谢凌今日显然是做足了准备过来的。外面那些人的身手均是不凡,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纵使是云影,也只能勉强与对方打成平手。
谢无患淡定的看着门外战局,就在他不知道云影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脱敌而出时,漆黑的半空突然爆发出一道璀璨烟花来。
谢无患见此,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便见他转回头看向几步开外的谢凌:“二叔今日这般对我,难道就不怕回去之后无法向族老们交代么?”
“交代?”谢二爷听到他这话,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呵呵’笑了几声,“你自出生时起便体弱不堪,长到如今已是万幸。
我身为你二叔,得知你突然病危,特意前来探望,却不想竟是最后一面。
我何错之有?”
“我的身体如何,族老们或许不知,祖母却是一清二楚。二叔难道真要做个违逆的不孝子?”
谢凌被他如此一问,顿时没了言语。
看着外面混乱的战局,谢凌沉默了许久。
“那又如何,她心里永远只有谢隋那短命鬼,何曾有过我半分位置?”
狠厉怨怪的声音落下,不等谢无患再开口,说话的人已经急行几步来到他身前,双手兀的落在轮椅扶手上,双目满是憎恶的看着他。
云兴见状,连忙上前想要将其逼退。
奈何此刻的谢凌已然没了耐心,一腿踢翻云兴,拔出匕首就朝轮椅上的人刺了过去。
门外云影见状,赶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凌手中的剑迅速朝谢无患胸前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