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剑冢里选一把剑吧。”
天焱的声音显得执着无比。
秦箫扔了树枝,拍拍手,树下的泥土湿润,泥点附着在手掌上,拍不掉。
于是他往衣服上擦了擦,“师傅,你还没放弃我?”
天焱道人脸上有一条刀疤从额头蔓延到下巴,将脸颊劈成两半。
修真界只知当年他前往人间历练千年,回来后,这位惊世的天才脸上便有了一道骇人的刀疤,无人知晓原因,只知自那开始,天焱道人从一位如烈日般散发出灼灼光芒的剑修,变得阴郁沉闷,惹人害怕。
好似身负千钧重担,困兽般,无法挣脱。
“我相信你有剑骨,是天生的剑修。我要为天下,培养出真正的执剑之人。”
凡间走一场,让他看清了修真界。
执剑者若不为弱小,所求为何?
剑意,代表的是修者的铮铮傲骨。
修真界,再无人有傲骨了。
他们臣服于强大的力量,同时又在欺凌弱小。
天焱迷茫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在人间生出了心魔,无法看透天地,更无法看透自己。
直到那日,他一剑劈开他的面颊……深刻的疼痛,无法掩盖的丑脸,让他时刻将所见所闻铭记于心。
他知道,除非他能为天下找到一执剑之人,否则,此生飞升无望。
凡人的一生很短暂,他们可以欺骗自己一辈子。
但修士不能。他的心神,他的剑意,会不断提醒他。
他看到了一切,无法放下,横生魔障,不得解脱。
看到秦箫的时候,他心跳如雷,天意此刻降临,上苍给了他脱困的途径。
秦箫是个修炼基础功法都能进入内门的人,他无法放弃这卓绝的好苗子。
宗门都传,他给秦箫顶级的功法、无与伦比的神剑,绝妙的丹药,才让他不至于在内门比试中落败。
唯有他知道,秦箫什么都没要,他赤手空拳,进入了神剑仙宗的内门。
神剑仙宗,天下第一宗门,杂役弟子都能去小宗门里当嫡传弟子,所有弟子天赋惊人。
在这样一群人里,他再不济,又会差到哪儿去?
与其说他爱护的是秦箫,倒不如说爱护的是他自己。
唯有秦箫,能帮他突破飞升的最后一道阻碍。
天焱道人,神剑仙宗的执剑长老,一生所求不过洒脱二字。
他无数次想要放下,却只能哄骗自我。他把道理掰扯的清楚明白,甚至知道该如何做,才能破除心中的魔障,达到他的目的。
但心永远是沉甸甸的,一件事挂在心头,明知无法解决,明知不是自己的过错,却无法视而不见。
那么多人毫无负担的走过了这道坎,唯有他,停滞在门前,被狠狠绊住了脚步。
他做不到肆无忌惮的去剥削低阶修士,更做不到高高在上且理所当然的接受供养。大道三千,本该孤独,他早已走入红尘中。
无法置身事外之人,如何超脱世俗,修得大道?
天焱看秦箫的眼神很复杂。
秦箫是他修习数万载,唯一遇到的真正游离于世之人。
他走到了人群中间,却给自己造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
他知道一切,了解一切,依然能淡笑的站在一侧,不言不语。
世间的一切对他来说,是一场乐趣,每个人各有不同的人生。他尊重,理解,不支持也不反对。
万物生灵在他眼中,仅仅只是存在在那里,如草木、似磐石。天边刮起的一阵风,和眼前行走的一个人,毫无差别。
不过从他的身边,或快或慢的经过。
这才是最有可能成仙的人,永远走在世俗里,永远站在世俗外。
秦箫故作哀怨不满的话打断了天焱的心绪,“师傅,你收了个懒徒弟,这辈子只想混吃等死,入剑冢如此光宗耀祖的事,还是把机会留给别的师兄弟吧。”
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我记得入剑冢得比试,还是全宗门一起比试。我都没参加比试,怎么去剑冢?”
天焱眸色冷静,“我乃执剑长老,若是我天焱的弟子都无入剑冢的资格,谁还配入剑冢?”
“啧啧啧,师傅,不是我说你,当初你要收我为徒吧,我就觉得你这人脾气不好,办起事来,也是既高傲又蛮横的。怎的过了这许多年,你还是这个臭脾气?得好好改一改才行。不然以后大家伙得看你笑话。背地里骂你牛鼻子老道。”
天焱无视了秦箫骂他的话,他知道秦箫故意想让他气的跳脚,好让他大打出手,然后趁乱找到地方躲起来,躲到剑冢关闭再出现。
“你不去,也得去。你不主动去,我也会压着你去。秦箫,记住,要想反抗敌人,首先你要比敌人更强大。”
“当你比我强大之时,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置喙。”
“就算我进了剑冢,也不会遇到合适的剑。”秦箫无奈摊手,佝偻身体坐在地上,这模样,还透出了点子沧桑。
天焱道,“灵剑与剑修是双向选择,你要是没有看中的,我不会强求。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缘法,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遇见更多选择。”
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秦箫叹气,“老头,我实在不想去剑冢里走形式。修真界的剑,怎会有配得上我的?”
老头:……
你别给我太狂。
剑冢开启,人海如潮。饶是无法进入剑冢的弟子,也乐得在外围观。
神剑仙宗剑冢开启乃是整个修真界的一个盛事,不止门内弟子会来,各门各派的修士,乃至散修,都会欣然而往。
谁不想看一看“剑神”的幼年体?
神剑仙宗之所以如此命名,也是因这座剑冢的存在。
剑冢内具是神剑。
故而宗门内众弟子抢夺入剑冢的名额竞争尤其激烈。
一入剑冢,少有听说谁拿不到剑的。
里头的每一把剑,都曾在修真界留下赫赫威名。但凡能被一把剑看上,从此和其他剑修分道扬镳,能走上一条通往大道的全然不同的道路,飞升概率大大增加。
神剑仙宗的弟子抢夺的不是剑,而是飞升的资格。
别人苦修数万万年,修到头,保不齐还得落个生死魂灭重入轮回的结果。
他们只要能拿到入剑冢的资格,就几乎断定能有飞升资格。
这样大的诱惑,谁能不铆足了劲,削尖脑袋往里冲?
因霸占整座剑冢不对外开放的缘故,神剑仙宗在外的印象一贯是强大蛮横。
为了缓和与修真界其他势力的关系,也为了让人少骂几句,剑冢开放之日,神剑仙宗宗门大开,无论仙凡,都能进来看乐子。
是以这日的宗门,比凡界祭祖过年的日子还要热闹。
卖丹药的、卖功法的、算卦的、卖话本的、拉媒的……摊子摆的到处都是,甚至有老农拉了两车白菜过来,占了个位子卖菜。
“每回剑冢开启的日子,神剑仙宗总要热闹一回。”
“神剑仙宗果然大方,如此聚灵之地,能随意让凡人出入。”看着来往的凡人风尘仆仆,有修士不满道。
“道友慎言,”另一个人出言提醒,“剑冢开启的这段日子,仙凡无别,若是被神剑仙宗发现修士欺压凡人,可是要被狠狠处罚的。”
“我不过说说,过个嘴硬罢了。我一个修士,还能和凡人计较?”
凡人们听到也不在意,大家也都不是第一次来参加剑冢大会,修士对他们讨厌的牙痒痒,还无能为力。他们乐意看到这些。
此地修士多、凡界的达官显贵也多,对普通人来说,是个捡漏、能遇见大造化的好时机。
人多、客流量大,来此地卖货也能大赚一笔。
“白菜,新鲜的白菜,纯真凡人界农家风味,感悟人间不二选择……”
“道友,看看我这功法,凌云宗长老亲手写的,内门弟子才能看见。我在凌云宗有路子,这才把内门功法弄出来……”
“黑市上淘出来的宝贝,要不是家道中落,我肯定不卖!你看着九尾狐的皮毛,别提多柔顺了……怎么能是兔毛呢?分明是狐狸毛!”
“你年年都来卖九尾狐,哪儿来那么多大妖被你剥了皮来卖。”
“小公子,我看你红鸾星动,要不要我为你保一大媒?我手上可有大把大把修真界的女修等着嫁人,公子你丰神俊朗,若能得一女修结缘,将来定能踏上修道一途。”
“果真如此?”
“这是自然,只需五千两白银,就能拿到我手上的女修图册。百款女修任你选,总有你喜欢的。”
“可人家能看上我?任我选?”
“修真界都是一心修道的男人,哪有凡人界的男子会疼人?修仙再长时间,也希望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是?……”
秦箫在市集上边走边逛,听到的话,一句比一句离谱。
五千两任选女修做妻子,这鬼话居然信的人还挺多。
他一路溜达,走到一个卖书的小摊上。
摊主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家,见有客上门,热心给他推荐。
这家小摊生意颇好,光是秦箫走到这条街上的时间,已经看见他成交了好几笔生意。
修士生命漫长,乐子不多。由于精神常年处在高度紧绷之下,对娱乐的需求尤其高。比如说:看小说和看八卦。
修真界小说行业颇为发达,除了极个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修行的卷王,几乎没人不看小说的。
修行枯燥,看小说是修士第一大乐子。
毕竟现实世界里练不了的功法,书里可以练;现实娶不到的女修,小说里可以娶个更好的。现实里所有的苦闷,都能在书里得到满足。
秦箫也爱看小说,不止他,老头也爱看。他们二人经常闭关看书,看的精神萎靡都不肯放下,直到看完为止。
热门精选早被他看完了,来小摊上,是想找找有没有沧海遗珠。
他认真翻找书本的模样,让摊主确认了他的购买需求,推荐的尤其诚恳。
“道友一看就是识货的人,必是博览群书,勤恳修炼之辈。来,看看这本《始乱终弃仙君后他黑化了》。”
秦箫凑了过去。
只听摊主道,“本文讲述的是神剑仙宗执剑长老天焱道人与情绵绵仙子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天焱道人历劫下凡,与同样历劫下凡的情绵绵仙子历经九十生九十世的情劫,最后一世,情绵绵仙子勘破劫难,独自离开。天焱道人承受被抛弃的痛苦后,终日买醉,自毁容颜,狠心虐待自己,只为求情绵绵仙子再见一面……”
剧情太过雷人,秦箫压根儿没接下去听。
老头说,“他们这么编排你师傅,要是被他本人知道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本以为能得到秦箫的附和,没想到,下一刻,听到秦箫果断道,“这本我要了!还有没有神剑仙宗其他人的?”
“如果你看书的时候被天焱道人发现,你想过后果没?”老头善意提醒。
秦箫道,“放心,他那人看着凶,气量却大得很,不在乎别人怎么拿他取乐。”
如果大逆不道的书,他必须得精读!
精读!!
摊主一看他如此上道,立刻从包袱里取出珍藏精装本,“这本《无尽沉迷》是关于神剑仙宗首徒寒剑的,表面清冷禁欲一心修行的剑修,夜夜要不够……”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老头老脸一红,呼吸一窒,对秦箫道,“买它!”
“再看这本,《成为无垢神体的炉鼎后,我躺平了》,说的是灵剑子柯无垢盛宠他的炉鼎,”摊主猥琐嘿嘿一笑,“每夜躺平飞升的故事。”
“这个我也要了,包起来!”秦箫脸色一黄,极其古板正经。
“好叻!”
打包的时候,摊主不忘继续推销,“下次凌云宗出系列的时候,我在众生缘上新链接,您可以直接去我店铺里拍。”
“现在不讲究禁欲,以后有更刺激的,随时联系我。”秦箫拿到了摊主众生缘的号码,在店铺里逛了一圈,扔进“我的关注”里,坐等上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