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湄可住这?”
四月初二晌午,一官差在客栈门口高声盘问。
账房拨算盘的手一顿,狐疑接了话:“有这么个人,怎么了?”
“你将此公函转交她。”
来人厌恶大堂的酒菜味,扔下物件便走。
大娘接了公函匆匆扫过,顷刻转忧为喜,兴冲冲丢下账本上楼唤着:
“林姑娘,快来接喜!”
一嗓子把瞌睡的林烟湄吓激灵了。
被拒考伤了心,她求知劲头大不如前,温书半日早已无精打采。
给人开门时,她心里还在嘀咕:“我能有何喜?”
“快收拾文房用度吧!”
门缝初开,账房便咧嘴笑着,把公函往林烟湄怀里塞:
“瞧瞧,你前日做工时我们就劝你,许是府衙弄错了,你还不信呢。”
林烟湄懵呆呆地读着公函,待看清上书批复,她意外瞪大了眼,捂着嘴半晌无言。
“欢喜吧?不搅你了,缺笔墨下去寻我拿,不要钱。”
大娘撂下好意,转身下楼时,恰撞上买药折返的江晚璃,笑呵呵招呼:“回啦!”
“嗯。”
江晚璃稍一颔首,余光瞥见林烟湄手中文书上的红官印,便猜到了账房寻人的缘由。
她暗暗合计,要说些祝贺小鬼的漂亮话。
“天呐!我能应考了!”
哪知,未及开口,回过神的林烟湄先瞅见了她,兴奋作祟,竟像个狗子般扑过来,身子一纵,摁着她单薄的肩头一跃而起:
“太好啦!”
毫无防备的江晚璃差点闪了腰,指尖勾着的药包都晃了三晃。
“这不本就是你应得的?”
身子虽吃了蛮力,但欢喜足以传染,江晚璃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话音也显得轻快:
“既高兴了,晚间吃些好的庆祝?”
小鬼已开怀至此,本就知晓结果的她,也无需再演惊讶,还是来实在的罢。
“嗯?不要不要。”
林烟湄笑嘻嘻摇摇头,撒欢的瘾过了,便意识到这举止不妥帖,遂讪讪缩回手错开了身位:
“温书要紧,我得废寝忘食。”
“嗬,不自暴自弃了?”
江晚璃心道,这几日是谁抱着书长吁短叹,心不在焉来着?
“我才没有。”
发觉江晚璃拿她打趣,林烟湄挂不住面子,麻溜回了屋。
“幼稚小鬼。”
江晚璃乜着她灵动的背影,眼尾荡起一串笑纹。
过了半晌,她才想起药铺交代的,回来后尽早给林烟湄煎服一剂补汤的事,忙不迭地下楼寻小二。
她得把不懂疼惜自己的小鬼照料妥帖,让人健康应考。
楼梯转角,步履匆匆的江晚璃与掌柜擦肩而过,她颔首打过招呼,掌柜却停了脚,看着她欲言又止。
“您有事?”
“嗐,可能有点唐突,但算我一点心意,你别见怪。”
掌柜交握的手紧了紧,才从袖袋中取了个布包递过来:
“你家妹子唇白、又瘦弱,我女儿也这样。听账房说她要应考,肯定累,我有点自熬的红糖姜膏,你要不嫌弃,晨起冲给她喝,能补气血。”
江晚璃杵在那,愣了一刹。
久在深宫的她,从不知萍水相逢的百姓间,能有此善意。
“好…谢过大娘。”
她伸手接了这不算贵重却足够暖心的关怀:“我正想借您煎药炉一用。”
“随便用。”
掌柜跟她并肩下楼,随口寒暄:
“你们出门在外不易,合该帮衬些,也给我家妮儿积些福报。”
闻言,江晚璃莞尔笑笑,没有接话。
混迹市井日久,她羡慕起了平常人家简单又纯粹的亲情。
“诶,到时她俩可以一起去考,做个伴。”
掌柜并不在意江晚璃的沉默,反热唠提了建议。
江晚璃礼貌应了:“我回头知会她。”
但心里,她还补了半句:“湄儿我定会亲自送的。”
林烟湄路上可以多个伴,但不能少了她。
于是,三日后开考时,江晚璃目送俩年岁正好的姑娘入了府衙。
“娘子,人都走光了,咱杵大街上怪显眼的。”
待考场落锁,在街角杵到腿酸的乐华才敢现身,劝江晚璃离开。
江晚璃点点头,转身时还一步三回头的,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近来可有要紧事?”
听得问询,乐华凑近些,压低嗓音回奏:
“朝中,陛下派数名巡按,借故秘查您的踪迹;余下的…楚岚传信,慧娘明日能入城,她也来州府待命。”
江晚璃有些失落:“行刺一事呢?”
“还没线索。您信不过楚姑娘?她底细还算干净。”
江晚璃本没把楚岚放心上,但听乐华一说,她突然想起楚岚在雁回镇孙记药铺帮工数月,孙大娘和慧娘走得近,眼下楚岚又和慧娘一起来了州府,她这安排大意了。
若慧娘察觉异样,岂不麻烦?
“让楚岚入城后来客栈寻我。”
江晚璃思忖须臾,决断道:“你和乌瑞暂避于医馆,看好言婳,蛰伏等我号令。”
“是。”
三日转瞬。
傍晚,府衙外堆满了焦急等候的亲眷。
江晚璃自幼熟悉这番阵仗,是以早便来了,抢先占据大门阶前的一隅宝地,好能让林烟湄一眼瞧见。
随着鸣锣声响,铜锁落地,院中考生鱼贯而出,江晚璃挨个相面,等啊等,就是不见那熟悉的容颜。
直到,府外长街再度人迹寥寥,迟暮风起。
衙门前才显现两道背着木箱出来的瘦弱身影。
不紧不慢的林烟湄跟掌柜女儿边走边聊,无意间瞥向长街时,一抹熟悉身形过眼,她脚步骤僵,而后一步三颠地飞奔了出来。
“怎还来接了?就几步路,我以…”
林烟湄好不愧疚,她不知江晚璃会来,这才殿后躲避人潮的,哪知,这一等就把人晾这了。
“我闲着无事,在哪都一样。”
江晚璃连忙打断,不给她自责的机会,顺带朝掌柜家女孩招招手:“一起走。”
“来啦。”
女孩名唤春青,小跑两步跟来,满面羡慕道:
“湄儿的阿姊可真好,我娘都不来接。”
“大娘看店很忙呀,青雾阿姊不好比的。”
林烟湄心底无比欢欣,说话时语调特别轻快。
江晚璃边走边暗忖,这俩娃应考时估计发挥的不错。
“咳咳!湄儿!”
倏尔,长街后方传来一声呼唤。
林烟湄轻盈的步伐来了个急刹,惊诧又不敢置信地回头张望。
不看不打紧,这一回眸,方才还弯弯的眼尾,猝然落起了豆大的泪花:
“婆婆?!”
随即,她旋风一样冲了过去,把身侧人都抛弃了。
江晚璃的视线追着这阵风游走,只见寸瑶和林雁柔也相继现身街口。
一行人入城两日没动静,原来都等着这会子给林烟湄惊喜呢!
“哭啥?”
慧娘瞧见孩子扑来,便张开双臂等着,一把揽了人入怀。
“想您嘛。”
林烟湄也顾不得害臊,抬袖抹了泪,转眸看向寸瑶,又惊又喜:
“师傅师娘怎也来了?”
“慧娘记挂你,却行动不便。你初次远行,为师也忧心,再说你师娘多年没出镇子闷得慌,于是就合计着,一起套个马车来寻你。”
寸瑶近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倒是没瘦。”
“还胖了的。”
林烟湄笑得可甜:“青雾阿姊很照顾我…”
说到这,她才想起被自己冷落的江晚璃,忙讪讪回头找,见人还杵在原地,便扬起胳膊挥了挥:
“阿姊,春青,你们来!”
好不容易等到邀请的江晚璃,毫不犹豫地过来了。
待人走近,慧娘松开林烟湄,眸光恳切地望着江晚璃,郑重道:
“这回多亏楚姑娘帮衬,老身谢谢你。”
先前她确实对人心存芥蒂,但江晚璃照料林烟湄的行动是实打实的,她今时也是真心感激。
“阿婆客气。”
江晚璃温存地寒暄几句,顾及天色将晚,便主动提议,带大家回客栈歇脚,也算给掌柜拉些生意,回报善举。
当晚,掌柜高兴,邀大伙一起围着圆桌吃了顿热闹饭。
酒在盏中绕过几轮,一群陌生人便天南海北的,聊得火热。
时近子夜,大家才歪歪斜斜地,互相搀扶着回房安歇。
慧娘和江晚璃与林烟湄挤了一间,只在隔壁给寸瑶和林雁柔开了间新房。
平生第一次沾酒的林烟湄,此刻醉醺醺的,神智不清,还成了小话痨,抓着慧娘絮叨不停:
“婆婆,跟您说,阿姊可厉害了,她会斗地痞无赖,还会写话本子换钱…”
“斗地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滴酒不沾的慧娘顷刻拧了眉,将探寻的视线转投江晚璃:
“有这事?”
江晚璃连连摆手:
“她胡诌的,只是在好心人相助下,和牙行讨价还价而已。”
“才不是!阿姊孤身杀了牙行一个回马枪,还…”
江晚璃暗道不好,赶紧倒杯热水,怼上她的唇:
“喝水解解酒,陈谷子烂芝麻别乱编排。”
慧娘不敢深信:“地头蛇强横,能躲则躲,忍一时不亏。”
“嗯。”
江晚璃腹诽,小醉鬼,可别叨叨了,她吃不消呀。
闭着眼囫囵喝水的林烟湄被呛到打了个嗝,再开口时居然转了话题:
“师娘病着还出远门啊,她今晚好反常,席间居然喝酒谈笑,没挖苦谁,也没用师傅打圆场…”
此刻,轮到慧娘急于捂嘴了:
“小祖宗,你睡觉吧!”
林雁柔就住隔壁,客栈又不隔音,哪能大咧咧评断人呢?
“不嘛,我还不困,婆婆,接着聊…”
“唉!”
慧娘扶额苦叹着,向江晚璃投出求助的视线:
“你帮我把她塞进被窝?我扛不动。”
江晚璃瞄着林烟湄四爪挂在慧娘身上的滑稽模样,笑着应了:
“好说。”
小江撸袖子:放着我来!
醉猫小林吸溜鼻子:阿姊好香,好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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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