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前厅喝茶的时候,见到唐训从后门出来。问了下人,知道那就是赵途途的结亲对象。他原先不知道唐二公子是个怎样的人物,今日一见,方知道为何叫赵途途念念不忘。他只是匆匆瞥见了个侧脸,就觉这人润如玉,形如松,气质无暇。他不禁好奇,这人是怎么看上瞎了眼的赵途途的。
“因为我好看呀!”赵途途大言不惭道。
“你?”花锦烨回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她是好看,可是,她怎么知道自己好看的?她又看不见。
“我好看!”赵途途斩钉截铁道。
“你能看见自己的样貌?”花锦烨问。
“我看不见,但我听人说,我阿爹阿娘长的极好。他们既然长的好,那我自然也不差!”赵途途极一本正经道。
听她这么说,花锦烨不禁回想了下赵家夫妇的面貌。那赵老爷虽稍微发福,但眉眼之间还是好看的。再看那赵夫人,已年过三十,但五官身形仍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娴淑。
他夫妇二人确实长的很好。
赵途途的长相及气质其实是与他们不同的,她的五官过于明艳了,杏眼高鼻朱唇鹅蛋脸。不管是乍一看还是细细看,都会让人心生赞叹,同时举手投足间又有属于十六岁女子的娇憨。只可惜,她的眼睛瞎了,目光无神。不然凭着这样的相貌,该是城中各家少年郎争相求娶的对象的。
“除了好看呢?”花锦烨问。
他这么问,说明是承认自己长的好看了,赵途途高兴地咧开了嘴,“我还很有钱!”
谁不爱钱啊,她又好看又有钱,为何唐二公子不能看上自己?
“那是你爹的钱。”花锦烨纠正她道。
“我爹的钱就是我的钱!”赵途途理直气壮。
“好好好,你爹的钱就是你的钱。”花锦烨无奈。
“我跟你说,小花,我真的很有钱。要是你缺钱了你跟我说,我给你!”赵途途拍怕胸脯,土大款的气质呼之欲出。
花锦烨听了她这大方慷慨的保证,讥笑一声,甚是瞧不起她,“你一定没有几个朋友。”
“你怎么知道?”赵途途听他嘲笑自己,没有生气,反而一脸吃惊。
她确实没有几个朋友。
“但凡多几个朋友,也说不出你这样的话。”花锦烨敲敲她的脑袋,觉得她就是个榆木脑袋。
赵途途不明白他的话,但是花锦烨却也不高兴解释了,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到了道观。
花锦烨同赵途途都累极,同张道长打过招呼后便哈欠连天地回屋睡觉了。
赵途途到道观的第五日,花锦桦将她领入主殿,让她跪在一个软垫子上,又去拿了三炷香给她。
“今日拜师。”花锦桦立于一旁,通知她。
“拜师?”赵途途满脸疑惑。
“师父虽已经答应收你入观,但还有些流程要走。”花锦烨解释道。
“那我要如何做啊?”赵途途问道。
“上香,磕头,奉茶。”花锦桦简单地吐出了六个字。
赵途途闻言照做,先端着香拜了一拜,虽然不晓得自己拜的是谁,但神情依然很虔诚,不敢有丝毫懈怠。
拜了三拜之后,花锦桦接过香,插在前面的香炉里。然后他双手合十,也拜了一拜,神情庄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但他们拜的其实是一张财神像。
要是被赵途途知道的话,可能会直接将画揭下来,换自己坐过去。
赵途途紧接着磕了个头,然后接过花锦桦递给她的茶托,高高举着。也不晓得她师父现在在哪个位置,就这么直直举着。
“师父,喝茶了!”花锦桦朝门外大喊一声。
过了许久,张道长才晃晃悠悠地从外面走进来。
“师父,醒一醒,师妹给你敬茶了。”花锦桦摇了摇张道长,提醒道。
“啊?哦,途途今日奉茶啊!?”张知朝刚睡醒,两眼惺忪,行动迟缓。被花锦桦摇了一顿,终于清醒。看着赵途途笔挺挺地跪在那里,笑呵呵地将茶杯从她那举过头顶的茶托里取过来。
咕咚一仰头连茶叶一起吞了进去,然后抿了抿,将茶叶一口吐出来。
“途途起来吧,以后无常观就是你的另一个家了。”张道长拍了拍她肩膀。
张道长正式收了赵途途这个徒弟,也教了她一些正经本事,比如掐指算字。但赵途途天资愚笨,学的并不好。张道长跟她说,只要她事事照自己的话去做,保准一年后能成功破劫。
他说的话可不可信,赵途途现在不得而知。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历劫一事不能告诉唐训。
“天机不可泄,你是自我意识到所处的环境,他还没有意识到,你不能提前告诉他,否则会折寿。”
这是张道长的原话,赵途途光听到“折寿”这两个字,便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日赵途途在前殿学习完毕,让花锦烨送她回后山。
当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要提一盏灯笼方可看见前面的路。赵途途将手搭在花锦桦的肩膀上,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
晚间的山林,多有野兽出没。赵途途走在路上,偶听得临近林子里传来一声虎啸狼嚎,便抖的跟个筛糠似得。
“途丫头胆子忒小,怕那些兽禽做什么?”花锦桦感觉到赵途途搭在他肩头的手在轻微抖动,转头嘲笑了她一句。
“你会武功,当然不怕了。”赵途途忍不住反驳,“我又不会。”
张道长教花锦桦武功,却只教赵途途掐指算字。程姐姐会甩大刀,打人贼厉害,却也不教她武功。
他们说辞都一样,说她看不见,习这个会吃很多苦头。还说她身边时常有人在,不会任由别人轻易欺负了她,所以她不需要学这个。
他们既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强求什么。
“途丫头别怕,后山安全,没有野兽敢靠近的。”花锦桦知道赵途途是真的害怕,轻笑一句便也就收敛了。
后山很安全,赵途途是知道的。因她住在后山的这段日子,从未在夜里听到过什么旁的声音。她甚至听不到一声鸟叫或虫鸣,整夜整夜地,静到只能听见林子里窜来的风声,和院子里汩汩水流声。
“好了,你进去吧。”花锦桦将赵途途送到后山住所,替她将屋前走廊里的灯笼点上后,准备返身回去。
夜里有灯烛,豺狼等兽物也不敢接近。
“小花,路上小心点。”赵途途站在门口,与他嘱咐道。
“知道了!”花锦桦径自推开院门,头也不回地向她招了招手。
直至院落里彻底安静下来,赵途途这才小心翼翼地摸着房门,推门进去了。
约莫往前走了七步远,她摸到一张四方木桌。手往前伸去两尺长的距离,再往下探了探,手边摸到一个紫砂小茶壶。
赵途途将茶壶往前拖了拖,再从茶壶旁边摸出一个茶杯,倒了杯水给自己喝了。
不敢喝多,怕起夜。就着杯盏喝了小半口便放回桌上,然后转身往内室走去。
内室在左手边,与外室由一个布帘子隔着。
赵途途数着步数摸到了帘子,脚刚踏进去第一步,立即觉得有些不对劲。
内室相较外室而言,温度有些微高。她感觉到空气里仿佛带了氤氲的热气,其间还夹着了些淡淡的药草香。
那味道,她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赵途途迟疑了片刻,然后大着胆子往里走。她微微弯曲着胳膊朝前伸出,一边小心踏着步子,一边摸索那氤氲热气的源头。
房间内侧有一架屏风,那是她用来挂衣服的地方。屏风另一面则摆着一个大木桶,是她平日沐浴用的。她走到屏风外侧,直觉告诉她,里面应该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东西”发出些许的动静,动静很细微,她听不真切。她只是能够觉察出,越靠近那里,药草味越甚。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药草味熏晕了头,赵途途竟不知死活地直接绕过屏风走了过去。
往后赵途途想起那日情形,总觉得自己运气好。因为那夜若是来的刺客,或是其他心术不正的歹人,她便活不到这么长了。
她往前伸着手,五指张开,一点一点靠近。
白镜那时正在泡药浴,闭目打盹。自赵途途进了房屋后,才忽地醒过来。之所以一直呆在浴桶里不动,是因为他想瞧瞧到底是谁趁他不在占了他的屋子。
她脚步很轻,行动迟缓,看着她的身影越走越近,白镜大致猜到是个姑娘。只是他没猜到,姑娘转过身来,竟是那个瞎了眼的赵途途。
也幸好是她,省的旁人看到不敢看的,要叫他主动去挖了她的眼。
赵途途的脚尖已经挨着浴桶,她的手就伸在那里,上下划动着,在快要触到白镜裸着的肩头时,蓦地开口问了句,“你是谁啊?”
她声音很轻,面容一派赤诚,仿佛真的只是在问他是谁。
大抵白镜也没想到她会直接问出口,听了她这毫不拐弯抹角的问题,他竟一时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但其实,赵途途也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个问题。
她问完这句话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屋里进贼了,贼还在用自己的浴桶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