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刻不给赵途途反应,足尖点地,一下子飞上了街边的商铺屋顶。一个屋顶接着飞到另一个屋顶,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风在耳边呼呼的刮,赵途途吓得哇哇大叫。许久后,她才适应双脚落不到地,自己被抱着在天上飞,全身的支撑点只有那个人的感觉。
赵途途后来回忆起来,觉得那感觉还挺好。
因为眼睛瞎了,所以其他感官会特别敏感。害怕的情绪慢慢退去后,赵途途发现有淡淡的药草味萦绕在鼻尖,那人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有些宽大,抱住自己的臂膀也很有力。又以她第一下脱离地面的高度来判断,这人很高,但应该是瘦的,因为赵途途感觉到他胸前的肋骨略咯人。
赵途途正在心里努力描摹他的外貌长相,然后就听到头顶不远处传来极其不悦的一道声音,“把手放下。”
手?赵途途愣了片刻,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不知不觉摸到了人家胸口。
夏衣薄,所以手指下的肌肤及骨骼的触感十分清晰。
“对,对不起。”赵途途自知做了轻薄无礼的行为,窘迫异常,脸一直红到耳朵根。
那人没再说话,抱着她一路飞出王城。
到了小善山脚下,男子将赵途途放了下来。
赵途途腿还未站直,男子就撤了手,赵途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还有事,你在这儿等等,张知朝会来带你上去。”男子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听得出来不大愿意搭理她。
“要等多久啊?”赵途途问。
她担心山上有野兽,担心途经这里的路人忽生歹念。她怕独自等在这里不安全,因为她看不见,无法判断所处位置是否安全,一旦有危险,她也没办法逃跑。
谁知赵途途刚问完,男子早不见了身影,她还呆坐在原地等待回答。直到太阳将她烤的头皮发烫,她才意识到那人已经走了。
所幸初夏的太阳也不是特别烈,赵途途在地上坐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了张道长。
“我说怎么左等右等等不到你们回来,敢情那小子将你在这儿抛下了!”张道长人还没到山脚,远远地打眼一看,一下就看到光秃秃的石头边上那缩成一团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
“张道长,你终于来啦!我等你两个时辰了,都快成烤乳猪了。”赵途途委屈道。
“那小子没跟我说啊,他要跟我说,我肯定一早下来接你了。哎,走吧途途,贫道带你上去,上面凉快。”张知朝提着赵途途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人是谁啊?”赵途途起身后抓着张知朝的衣袍,跟着他一起往山上走。
“我的大徒弟,白镜,常年不在山上,不过往后你应该还有机会遇到他。”张知朝道。
“白镜?是御史大夫白评书家的那个大公子吗?”赵途途反问。
赵途途因为视力障碍,社交机会为零,认识的人也不多,知道白家公子,是听八卦得来的。
传闻白大人有个儿子,十岁就离家出走到小善山当道士去了,气的他亲娘卧病在床,亲爹几次追到小善山上。
只是小善山高万丈,山顶耸入云层,无人知其到底多高,也无人攀到山的顶峰过。无常观建在山中,山林茂密,山路崎岖蜿蜒。一般人进了山,莫说寻不到踪迹,就算寻到了,怕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虽不知小善山到底如何,但白大人一行人每次确实都无功而返。好在后来白夫人生了个二小姐,他夫妻二人才又重新有了生活的盼头。
赵途途怎么也想不到,这白家的“逆子”竟是拜了张知朝做师父。她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跟这位著名“逆子”扯上关系。
“是,你说的不错,白镜就是尚书府的大公子。”张知朝点头道。
“他悟性很好吗?怎么十岁就想着当道士了?赵途途好奇起来。
怎么人家十岁就这么有想法了,而自己十岁的时候在干嘛呢?
那时候好像还在读书吧,夫子每日来念三字经给她听,夫子念一遍她重复一遍,直到她能背下来为止;娘亲则喜欢读些诗词,读完还会解释每一句的意思。爹爹大字不识一个,但好学的很,每次都会抱着她一起听;程家姐姐隔两三个月会过来看望她,跟她讲江湖上的趣事,到了冬天还会带许多甜枣来。她喜欢吃甜枣,脆脆甜甜的。
“他的悟性确实很好,是你们当中最好的。”张知朝情不自禁地赞许道。
“我们?”赵途途疑惑。
“嗯,等会儿到了山上,你拜我为师,以后白镜就是你师兄。”张知朝说道。
“啊?”赵途途吃了一惊。
“拜了我才好助你历劫。”张知朝道。
“可你之前没说过要拜师的事情啊?怎么说话还只说一半的。”赵途途小声嘟囔道。
先前她为了拒亲的事已经很为难了,怎么现在还要拜师?那白家大公子就是因为拜他为师跟家里闹翻了,自己这会儿若是拜了师,下场只会比白镜更惨吧!毕竟她刚刚还当街拒婚了,让两家人在整个王城都下不来台。
“哎呀,现在跟你说不也一样的嘛!”张知朝不以为意,“那你还拜不拜嘛!”
赵途途脸垮到地上,她动了动嘴唇,但是没有发出声音,许久后用极其无奈地声音道:“拜啊。”
都已经拒了唐训的亲事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白镜走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被这个老道长牵着鼻子走了。
赵途途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我拜你为师,你就能帮我渡劫成功吗?”赵途途不放心地再次确认道。
“能不能,最关键的还是在于你自己。”
赵途途刚要骂他,又听张道长及时补充道:“但拜了我为师,肯定能事半功倍。”
赵途途听后并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两条细柳眉皱成深深的“川”字,被欺骗的感觉越来越浓烈。
但她最终没有计较,心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赵途途决意不再想这件事,便提了另个话题:“我跟你上山的事,还没同我阿爹阿娘讲,他们会担心我的。”
“没事儿,你爹同白大人不一样,他要是知道你拜我为师,会感谢的。”张道长笑呵呵道。
“真的?”赵途途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
“不信你等等看嘛。”老头儿眯着眼睛,表情极其自信。
赵途途跟张知朝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就这么到了山顶。
花锦桦正在庭中静坐,忽听前院传来开门声,还有两串脚步声。
两个人?
花锦桦还没想明白,便见他师父已经推开了庭院的木栅栏进来了。他抬头望去,见他师父身后还跟了个小姑娘。姑娘眼睛好像有些问题,目光呆滞。她一只手拽着他师父的袖袍,另一只手则往前弯曲伸出,仿佛在摸索些什么。
“师父,你怎么带了个小瞎子回来了?”花锦桦站起身来,也不过去,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这是你师妹。”张道长拍了拍赵途途的肩膀,朝花锦桦介绍道。
“你收了个瞎子当徒弟?”花锦桦皱眉。
“你师妹啊,眼睛是有些不大灵光,但非一般人。”张道长笑呵呵说道。
张道长说赵途途“非一般人”,花锦桦并不懂她是个怎么不一般法。但他也懒得去追问了,因为他师父本就是古怪的人,收的徒弟也很古怪。他就是其中之一。
“你师妹初来乍到,眼睛也不好,生活上会有许多不便。你作为师兄,理应帮衬一下你师妹的日常起居。”张道长说着领赵途途到花锦桦面前,将手引给他。
花锦桦只是低头看了眼那露在袖子外面的白净纤细的五根手指头,然后便伸手握住。
赵途途被他握着手,能感受到他手指细长,指尖有大大小小的茧。她轻轻转了转手腕,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你叫什么?”花锦桦见赵途途一直不说话,便开口问她。
“赵途途。”赵途途嘴唇蠕动了一下,开口道。
“途丫头第一次到我们无常观,先找了房间住下来吧。师父准备让她住哪间?”花锦桦转头看着张道长。
“这个……先让她住‘后山’吧。”张道长摸了两把花白胡须,然后缓缓开口道。
张道长面容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没有改口,让赵途途住在了“后山”。赵途途初来乍到,并不晓得“后山”是个什么地方,只当是后院一样的住处。
“途丫头一个人住在后山,不要随便走动,因为……跟我们住的地方隔了些距离。你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叫不到人的。”
花锦桦自来熟地称呼赵途途为“途丫头”,挺让赵途途吃惊的。因她第一下没听出他在叫谁,后来反应过来,也不晓得他是想与自己熟络,还是说只是没记住她名字,随口起了个粗名。
赵途途自以为,还是第二种的可能性大一点,毕竟他刚刚与张道长说话的时候并不是很瞧得起自己的样子。
赵途途由花锦桦领着,往后山走去。走了很长一段路,直有种要走向深山老林的趋势。赵途途能够听到周围鸟兽声愈来愈嘈杂,也能从周身阴凉程度察觉出脚边的林木愈来愈茂盛。
她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山路上,忽然停了下来,将手往回缩了一下。
“师兄。”赵途途出声喊住花锦桦。
“怎么了?”花锦桦依旧拽着她的手,回头疑惑问道。
“师兄这是领我去哪儿?”赵途途问他。
“后山,你住的地方。”花锦桦回答道。
“后山?后山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赵途途话说一半,侧头听去。她头顶上方有一片茂密的枝叶,枝叶上盘旋着几只鸟雀,正扑扇着翅膀。
“后山也属于我们道观,就是跟我和师父住的地方隔了段路,离的有些远。虽说偏僻了点,倒也清净。”花锦桦细心与她解释。
但他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敢告诉她。若他提前告诉赵途途了,赵途途哪怕就是露宿在道观庭院里,都不会到后山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