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即将结束,天气却反常地热了起来,火辣辣的阳光照耀在石桥村的上空,晒得秋蝉都没了精神,有气无力地在树上鸣叫着。
村头路口出现了两个身影,看着是一男一女,两人顶着大太阳,急匆匆地往村里走。
林国庆看着媳妇热得满脸通红,忍不住说道:“志兰,要不咱去树底下歇会儿吧,你这一路过来,连口水都没喝呢。”
李志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脚下却没停。
“不用,前面就到了,早点看见棠棠他们,我这心里才踏实。”
林国庆知道劝不动,只得跟着加快了脚步。
两人到了一个院子前,隔着篱笆墙,李志兰看到了院子里的人。
“大娘,我们来看您了!”
听见她的声音,蔡银花撩了一下眼皮,见是这两个人,便哼了一声,低了头继续喂鸡。
李志兰早就习惯了她对自己的态度,打过招呼便自己进了院。
“大娘我来吧,您坐下歇会儿。”
蔡银花也不客气,把手里的鸡食盆往她手里一塞,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你们咋又来了?”
李志兰一边喂着鸡,一边陪着笑说:“我婆家那边也是刚打完粮食,我想着有阵子没来了,就过来看看,大娘家里都还好吧?”
“好什么好?”蔡银花用手呼呼地扇着风,没好气地说,“正是忙的时候,家里那么多活,干活的没几个人,吃饭的嘴倒有十几张!”
她越想越气,直接提高了声音,冲着院子角落的一间小破屋骂开了。
“明知道家里忙,还故意躲进屋里装病,指望我一个老太太伺候呢?真是个丧门星,克死了自己爸妈,还想要气死我这个当奶奶的!”
李志兰听得神情尴尬,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卷钞票。
“大娘,这是棠棠她姥爷和舅舅托人捎过来的,您先拿着——”
她话还没说完,蔡银花就一把将钱抢了过去。
她伸手一捻,脸色顿时变了。
“就这三十来块钱,够干啥的?你那外甥女和外甥都十好几岁了,一个赛一个的能吃,你这点儿钱够他俩吃几天?拿我们老苏家当叫花子打发呢?”
林国庆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说:“大娘,论理棠棠和诚诚是苏家的孩子,本就该大娘家里养着,我岳父岳母是心疼外孙女,所以才省吃俭用——”
“我呸!”蔡银花直接跳了起来,手指头差点儿没戳到林国庆脸上,“你还有脸说?要不是那死丫头命硬,我家老三怎么会被她克死?可怜我一个老太太,好好的儿子没了,还要养活那两个讨债鬼!”
林国庆被喷得满脸口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李志兰生怕他压不住火,赶紧拦在两人中间。
“大娘别生气,那棠棠是生病了吗,她得了什么病?吃药了吗?”
“什么病?我看她就是装病!”蔡银花扯着脖子喊着,“不就让她洗几件衣服吗?搬一下盆就假装摔倒,差点儿没把洗衣盆摔破了!然后就装病来了,在屋里躺了好几天都不露面!再不起来,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李志兰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担忧,说:“大娘,那我先去看看棠棠——”
“看个屁!你们来了,她更以为自己有仗腰子的了!你要敢去,就直接把她领你家养活去!我们老苏家养不起这千金大小姐!”
听了这话,李志兰只得收回了脚步。
“那诚诚呢,他在家吗?”
“谁知道那小子疯哪儿去了?一问他就说上学去了,也不说帮家里干点活!一个两个的,都跟他们那缺德短命的妈一样,就知道偷奸耍滑,没一个好东西!”
听蔡银花提起姐姐,李志兰的眼圈不由得红了。
林国庆忍了半天,早已听得脸色铁青,见李志兰马上就要哭了似的,到底强忍住气,拉了李志兰就往外走。
“志兰,咱们回去吧,一会儿该赶不上回去的汽车了。”
李志兰回头看向那间摇摇欲坠的小破屋,还想往那边去,可没走两步,蔡银花就抄起了大扫帚,杵到她脚底下扫了起来,顿时鸡粪和尘土漫天飞扬。
见蔡银花拦着路,李志兰只得放弃了,跟着林国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出了苏家大门,李志兰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国庆,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林国庆闷声说:“我有啥委屈的,倒是你,每次来送钱,苏家都不给你个好脸色,要不是为了俩孩子……”
李志兰擦了擦眼泪,说:“他俩从小没了爸妈,在苏家指不定过成什么样呢,尤其是棠棠,就因为姐和姐夫是那场大地震里没的,那地方跟她名字同一个音,更被苏家视为眼中钉了,非说姐姐和姐夫是被她克死的,要是咱们再不过来看看,多帮衬着点,那孩子还能有活路吗?”
一番话说得林国庆心里也酸酸的,看李志兰哭得抽抽搭搭,便安慰她说:“好在棠棠已经十八了,最多两三年就能嫁人了,那时候苦日子也就熬到头了,还有诚诚,你刚才没听苏家那老太太说嘛,诚诚是个懂事的孩子,又肯读书,兴许过几年还能考上大学呢。”
李志兰擦干泪水,再次回头看了看苏家的方向。
但愿能像林国庆说的那样,俩孩子的日子能越过越好吧。
与此同时,蔡银花口中那个去上学的孩子,正拖着一个堆着高高的木柴的小板车,吃力地走进苏家的院子。
“奶,柴火拉回来了,我这就搬后院去。”苏诚喘了几口气,又挽起了手里的麻绳。
蔡银花探头看了板车一眼,张口就骂。
“叫你多拉点,你就拉这么点儿柴火回来,一大家子人要吃饭要烧水,这点儿柴火够烧几天的?赶紧把这些摞墙根那边去,再去拉两车回来,别想偷懒!”
苏诚答应了一声,费力地把板车拖到墙根处。
“奶,我姐呢?”
蔡银花正在气头上,朝他们那小屋扬了扬下巴,一脸讥讽地说:“人家可是享福的命,她能去哪儿,在屋里躺着呢!”
苏诚擦了擦汗,走过去推开了门。
这屋原本是堆各种农具和杂物的仓房,苏诚的爸妈死讯传来没几天,两个孩子就被苏家人赶到这个小屋来住了。
如今屋里还是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只有角落里用碎砖头搭了几块板子,上面铺着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被褥,这就是姐弟俩每天睡觉的地方。
仓房里光线昏暗,苏诚走到木板前,弯腰仔细观察着苏棠的脸色。
“姐,你今天好点了吗?”
苏棠迷迷糊糊被叫醒,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
“好点了,诚诚,你又去干活了?我不是不让你去了吗?”
听苏棠的说话声比前两天有了力气,苏诚才露出笑容来。
“没事,我又不累,我多干点儿,奶奶就少骂你几句。”
对于这个实心眼的便宜弟弟,苏棠实在无力吐槽。
她拿起一个秃了头的小扫帚,给苏诚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和木屑。
“你个傻小子,还没想明白吗?在这个家里,你干的活越多,挨的骂就越多,多做多错,不做没错,反正干不干活都要挨骂,干吗还偏要吃苦受累?”
苏诚总觉得姐姐说的话不太对劲,但是听起来又像是很有道理的样子。
自从几天前姐姐洗衣服摔倒,昏了一天一夜,再醒过来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家里的活大都是姐姐干的,洗全家人的衣服,做全家人的饭,扫院子喂鸡鸭种菜地,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姐姐做好了饭,家里人都能去吃饭,他们姐弟却不能上桌。
蔡银花说他俩命硬,会妨着家里人,叫他们滚远点。
没办法,只有等苏家人都吃完饭,姐弟俩才能捡一点儿剩饭和菜汤吃。
自打他记事,家里就一直是这样的,苏诚早已习以为常。
可是现在姐姐怎么就不干活了呢?不管奶奶怎么骂他们,姐姐就是不起来,既不出屋,也不出声。
苏诚还小,想不明白的问题就不想了。
他由着苏棠把他身上的灰尘拍打干净,等苏棠扫到他胸前的位置,他一下子想起了什么,连忙抬手护住。
“对了姐,我还给你带好东西了呢!”
苏诚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片包得严严实实的大树叶,小心地打开。
“姐你看,刚才我在路边找到的!”
少年粗粝的手心里,赫然放着一捧小小的果子。
这果子是一簇一簇的,挂在绿油油的叶柄的,一串串果子仿佛闪亮的珍珠,泛着黑黝黝的光泽。
“黑星星?”苏棠眼睛一亮。
在这个时代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个正经水果,这种叫黑星星的小野果就成了孩子们的宝贝。
她从苏诚手里接过来,抬头看向他。
“你吃过了吗?”
苏诚别过头,从小窗子投射进来的阳光下,苏棠清晰地看到他的下颚动了几下,明显是在咽口水。
“这东西在外面可多了,我都吃够够儿的了,这些是给你带的,姐,你快吃吧。”
将他的反应看了个清清楚楚,苏棠微微一默,低下头摘下一颗黑星星放进嘴里。
酸甜的汁液在口腔里爆开,对这具身体来说,这点野果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她知道苏诚脾气有点轴,就算逼着他吃,他也不会吃的,索性一颗一颗都吃光了。
黑星星,真甜!
苏诚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吃,见她吃得开心,也跟着一脸满足地笑了。
苏棠吃完黑星星,指着墙边的小炉子说:“诚诚,你把那个炉子的东西拿出来。”
这炉子是苏家早就废弃不要的,上面缺了一半的口,连炉圈都没有。
苏诚拿起钎子拨开炉灰,从里面夹出一个硬邦邦沉甸甸的东西。
这东西像是一大块圆形的黄泥块,被炉火烤得干巴巴的,外皮已经出现了裂缝。
“姐,这是啥呀?”
苏棠努了努嘴:“你把它敲开。”
苏诚看了看四周,找了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锤子拿在手里,用力敲了下去。
黄泥硬壳应声而裂,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看清楚里面的东西,苏诚顿时眼前一黑。
“这是……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