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涵送池行诩回去的路上,池行诩一直在想,或许这么多年她一直不够坦荡。
她和秦渐秋在一起近六年,除了双方父母,她们从未主动告诉其他人她们的真实关系,连沈一涵也不例外,在旁人眼里,她们只是极为要好的“朋友”。
她向家里出过柜,父母并不赞同她与秦渐秋在一起。为此她与家里决裂,从此再也没有一家人一张桌子吃饭的时候。这么多年,父母对她的这段感情依旧讳莫如深拒绝承认。
研究生毕业后,她去潭州当了一年老师,初来乍到办公室里的人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即便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与同事深交,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否认。
她与秦渐秋的感情,从来没有暴露在阳光下。
曾经她害怕流言摧折她们的感情,在人前总与秦渐秋装作要好的“朋友”,本以为那是对她们感情最大的保护,现在想想也未必。
车驶入校内,绕过中央环岛,中心花园的喷水池水流涌动,天使安琪儿笑容甜美,花坛里盛开的鸢尾和小雏菊随风摇动,正是适合年轻人恋爱的景色。
她和秦渐秋的记忆布满了校园的每个角落,春天晨起后的花园小径,夏日午后碧荷摇曳的内湖畔,秋天色彩浓烈的红叶林,冬天飘满咖啡浓香的图书馆。
她们一起走过大学校园里的每一条小路;一起坐公交车在津城四处闲逛;一起逃课窝在宿舍里看电影,躲在床帘后偷偷相拥;一起逃寝去酒吧,假装第一次认识在酒吧里忘情接吻······
“这些年,你和秦渐秋还联系吗?”
这么多年,沈一涵还是第一次听到池行诩称呼秦渐秋全名,她愣了愣,惊讶地望着池行诩,“呃,你们没联系了吗?”
池行诩没说话,侧过身解开安全带。
沈一涵想,朋友之间距离远了,圈子不同了,联系少了也正常。
“你知道的,我和她的关系不深。只听说她博士毕业后没有回国,入职了国外一家很知名的研究所。”
池行诩垂眸,长睫如蛾翅静静地歇在她的眼睑下。
良久,她淡若春风地笑了,“挺好的。”
“是挺好的,我一直觉得她挺适合做科研,希望如今的生活是她想要的。”
“也许吧。”
沈一涵目送池行诩下车,她挥了挥手,“池老师,三天后,不见不散!”
社团与学生会招新的海报从军训伊始便铺天盖地贴满了学校各个角落,三天后正好是周五,池行诩带着研究生做完实验,从生科楼出来直接赶去了操场。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微信里有几条语音。
池行诩点开与沈一涵的对话框。
“池老师,我在北校区临时有个报告会,要十二点才能结束,这铁定是赶不过来了。”
池行诩皱眉,沈一涵鸽她?
沈一涵不来,她一个人表演什么?击空气?
末了,她点开下面几条微信语音。
“到时候你直接去操场,我跟社里学生打过招呼,装备都你准备好了。”
“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上。我已经联系到研究生院的一个学生替我,就是我上回跟你说的那唯一一个不错的苗子,刚好你去试试那孩子的身手,看看比起你当年怎么样。”
“今天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待会儿招新结束,我请你们吃饭。”
生科楼离操场不远,走了几分钟,池行诩便注意到往操场去的方向黑压压挤满了人。
每年的“百团大战”是校社团、院社团一年一度招新的时刻,装饰过的摆台挤在操场两侧,向中间环绕,操场中央搭起了临时舞台,各社团轮流上去展示风采,或宣讲,或表演,或走秀,使出浑身解数“招兵买马”。
“校宣报发文章是可以加学分的哦。”
“校外联福利最好!活动最多!就是壕气!”
“天青色等烟雨,我在文学社等你。”
······
比起宣报、外联这种“大热门”,击剑社确实可以说是“门庭冷落”。
“您是池老师吧?”
池行诩刚到操场入口的展台前,有个学生起身喊了一声。
“我是。”
“就等您来救场了。”说话的是现任击剑社社长,叫周梓琰,高瘦利落,留着一头短发,今年刚上大三,数院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引池行诩去更衣室换衣服。
池行诩换好衣服出来,把护面抱在手上,“什么时候上场?”
“国风社的汉服走秀大概还有六分钟结束,下一个是我们。”周梓琰朝舞台候场区扬了扬下巴,“那位是沈老师请来的外援,从前也是我们社里的,很厉害。”
“哦?”池行诩朝远处望去,站在人群里身穿击剑服的人,高挑,俊挺,抬手试戴护面的动作很洒脱,身形玉立看起来就像剑一样凛冽。
秋日上午的灿烂阳光斜照,照在众人身上,却唯独在那人身上流淌,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池行诩忽然有种棋逢对手的快意,走向舞台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池行诩和对手各从舞台一侧上场,池行诩讶异地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人竟是江凛风。
这孩子,竟然也喜欢击剑?
舞台中央毫无遮挡,阳光刺目,强光下江凛风的乌发泛着微光,精致如琢的下颌线条让她看起来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敬礼,试剑,屏幕上红绿色的光块闪动,双方重新归位。周梓琰问主持要了话筒,适当地配入解说。
护面下江凛风的五官模糊不清,却依旧能辨出俊俏的鼻和眼,时刻紧抿的唇给人冰冷的倨傲感。
如果说上一次偶然的重逢是让池行诩觉得惊喜,这一次的比试则令她感到惊艳。记忆深处,这个一直很有个性的孩子,如她所料的那样成为了发光的人,但她又从未想过那束光与她的生命或多或少有交集。
从来,她追求势均力敌的爱情,也喜欢势均力敌的对手,比起轻易地胜出,她更喜欢赢得艰难又惊险。
护面下,池行诩眼里满是笑意。
最后一下,江凛风不着痕迹地让了池行诩一分,比赛结束,她们没有打成平手,池行诩略胜一筹。
也许是比赛太过精彩,又许是池行诩和江凛风相貌太过打眼,比赛一结束,击剑社的展台前挤满了要报名表的学生。
周梓琰没空招呼池行诩和江凛风,两人走到树荫下,池行诩把周梓琰留下的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江凛风。
“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击剑,学多久了?”
“初中学的。”
“好巧,我也是那时候对击剑开始感兴趣。你喜欢花剑?”
“佩剑。”
池行诩了然,这倒很像江凛风的性格。
她们站在树下,没有再说话,风柔柔的,阳光微微刺眼。
“我要回去换一下衣服,先走一步。”池行诩把空了的矿泉水瓶一抛,瓶子高高扬起,准确无误地落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江凛风锁住池行诩的背影,似乎想用眼睛留住她的脚步。
津华是津城重点高校之一,南北两个校区加起来占地面积近万亩,本硕博在校生近十万人,她们相遇的概率实在太小。
半个多月前,她在校内追尾了江凛风的车。半个月后,她们在台上相遇成了对手。
真巧。池行诩在心里感慨。
她回到家里冲过澡,电话响了。
“池老师,你怎么比完就撤了?我从北校区赶过来都没看见你人了。”
“有点热,回来洗澡。”
“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贺奕明说好多年没见你了,想看看你是不是貌美依旧。”
拉倒吧,她才不想去当电灯泡。
池行诩婉拒:“我下午还有课。”
“那晚上呢?”
“晚上······”池行诩还没编好理由,沈一涵那头擅自做好了决定。
“那就宵夜吧,南门口。上学那会儿你不是最喜欢去南门口吗?吃得多,还不发胖,真是让人嫉妒。”
池行诩拿沈一涵没办法,勉强应下。
津华的南门口被津华的学子们称作堕落一条街,夜幕降临后,摊贩出摊,在南门口支棱起属于自己的天地,从晚上十点摆到第二天凌晨四五点。
夏天的玫瑰冰小龙虾嗦螺花甲粉,冬天的烤年糕砂锅粥鸡公煲烫火锅,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价格公道,留下来的老字号都是代代津华学子精心筛选过的。
她不愿再回忆,换了身衣服,把教案写满。
天将暗沉,沈一涵的电话马不停蹄地打了进来。
“课上完了吧?该休息了吧?我和这群小朋友在南门口等你。”
居然还有其他人,突然不是那么想去了。
“刚出实验室。”池行诩心很虚。
“那快点来啊!我亲爱的池老师!!!大家都在等你呢!!!”
“你们先吃吧,不用特地等我。”池行诩祈祷,希望她去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最好坐几分钟就能散场。
“你是今晚的主角!C位!给你十五分钟,马上赶到南门口!迟到要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