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收夏色,木叶落秋声。
九月,津华大学校园笼罩在淡淡的桂花香气里。
池行诩从教职工校舍出来,正是晚饭时间,路上的学生很少,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悬铃木,斑驳的树影落了她一身。
一片卷了黄边的叶子飘落,擦过她的手背,池行诩仰头暗叹,津城的秋天总会在悄无声息间来到。
一辆奶白色的宝马5系从她身旁驶过,车主一脚重重的刹车,扬起一片尘土。
驾驶座车门打开,来人绕过车头,一手撑在引擎盖上,墨镜浓妆大红唇配无袖的真丝圆领衬衫和高腰长裤,气场倒是很足。
“池行诩。”
阳光太耀眼,池行诩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沈一涵?你怎么来了。”
“我就知道不亲自来,那可能这一学期都见不到你这尊大佛的。”沈一涵把墨镜往上拨,搭在头发上,替池行诩打开了副驾驶车门。
“我有多忙,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池行诩坐进去,系好安全带。
她和沈一涵都在津华念的本硕,又是同级,沈一涵是物院的,要说津华占面万亩大几万个学生,两人不同系应该是碰不到一块,巧就巧在两人都进了击剑社,成了不错的朋友。研究生毕业,沈一涵穿越大西洋攻读博士,毕业后回了津华,比池行诩早入职。
“懂的懂的,小年轻要多磨炼才能成长得更快,过两年就好了。”
池行诩被沈一涵的语气逗笑,“你现在说话这语气和我们院长一模一样。”
“还不是因为柳院长也是这么给我画饼的,当时还是太年轻了。”沈一涵坐回驾驶座,启动汽车,“你这是准备去食堂啊?”
“嗯,想随便对付一下。”
“这也太随便了,这么久没回来,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沈一涵找了一家高级西餐厅,还下血本开了瓶Bin95,席间忆往昔两人在击剑社的峥嵘岁月。
“上学那会儿,整个击剑社就我能近你的身。”
池行诩一笑,“那是我让着你的。”
“少来,我也光明正大赢过你几次。”沈一涵扬眉,“西都银座那边新开了一个剑馆,吃完饭,我们过去比试比试?”
“嘁,比就比,老规矩来。”池行诩扬起下巴,“你手上这块表,情侣款吧?要是比输了,你摘下来给我。”
“······”沈一涵捂住腕表,上学的时候,她和池行诩比剑,池行诩不知道从她那里赢了多少好东西去,扭头送给秦渐秋,讨秦渐秋开心。
“那时候除了秦渐秋,你跟我的关系最要好,这我总没说错吧。”沈一涵知道比试十之**会输,开始打感情牌。
好多年没听他人提起秦渐秋这三个字,池行诩有些恍惚,“你什么事要这样铺垫?”
“呵呵,小事一桩。”
池行诩无奈:“尽管说好了,哪次没帮你。”
“就等你这句话了。”
“我知道,请我吃饭是幌子,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过几天新生军训结束就要搞‘百团大战’了,本来学生们的事我不该跟着掺和,可谁让我现在是击剑社的指导老师呢。”沈一涵话锋一转,“你不知道吧,这些年打从你我退社以后,人不在江湖,江湖总有我俩的传说。”
池行诩:“······说重点。”
“击剑小众,入社的人一年少过一年,上学期末校社联对一些社团合并清退,击剑社虽然在我的力保之下没有进入首杀名单,可现在社里人数实在是太少了,难保明年不会被解散。”
“所以,你是想——”
“在百团大战的时候你我搞一场表演赛,以我俩的颜做宣传,报名的人包管能从教育超市排到图书馆。”
池行诩看沈一涵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沈一涵早打上了她的主意。可她对这种打来打去不动真格的表演赛向来没有兴趣,何况还是在学生面前。
“想法挺好的,你自己去吧。”池行诩拒绝。
“我一个人表演击空气吗?”沈一涵大叫。
“你可以安排一个学生和你比啊。”
“那也得有人啊。”沈一涵痛心疾首,“这两年社里是没招到什么好苗子,唯一一个不错的前两年也退社了。”
“那你让着他们点儿,反正是表演赛嘛,外行看热闹。”池行诩毫不让步。
沈一涵晃了晃手腕,“你不是喜欢这块表么,你赢了我给你,你输了就参加表演赛,怎么样?”
“啧,你真舍得?”
“舍得!”沈一涵一锤定音。
吃过饭,沈一涵带着池行诩进了津城最大的击剑馆。
这个时间人不少,许多教练带着学生在训练。
沈一涵带着池行诩沿着馆外走向更衣室,俨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轻而易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切,又来俩摆拍的。”一个男教练朝两人露出不屑的笑,沈一涵忿忿刚想回怼,池行诩把人一推,带进门里。
“你拦我干什么?”沈一涵咽不下这口气,“摆拍的,他居然说我们是来摆拍的!一会儿我把他打服他就知道了。”
“我们比一场他们不就看见了,又何必多费口舌。”池行诩从架子上取了件干净的防护背心,朝她扔出一个优雅的抛物线,沈一涵伸手接住。
池行诩从初中起学击剑,一开始学重剑,后来改用花剑。
她更喜欢掌握主动权的感觉,在过程中看清每个进攻、防守、反击、再反击,即便她是女孩子,在身高不占优势的时候,也能赢得对方。
两人戴好护面,走到场馆中央,敬礼,试剑。
“靠,这像是要来真的。”
“刚刚谁说她们摆拍来着?我看人家可比你强。”
“高手啊,用的还是花剑。”
在馆的人围成一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池行诩外表柔柔弱弱,却十分擅长运动。在国外那几年,除了醉心科研,空闲的时间也不交际,几乎都用来健身。
戴上护面拿起剑,池行诩不再如平常矜持内敛,充满了凌冽野性的气势,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池行诩想或许这么多年来,她都不喜欢生活中的自己,她才会如此喜欢击剑,冷酷的面罩下是翻来涌去的思绪,四层厚厚的衣服渗透着外人无法察觉的汗水,压抑的所有都能尽情地释放出来。
“好漂亮的甩剑动作。”
“姐姐好帅啊啊啊。”
池行诩听见周围的赞叹,回想起上学时,秦渐秋陪她参加了击剑社所有的活动。
她训练时秦渐秋在旁边等她,比赛时秦渐秋的目光永远追着她,失利时秦渐秋会鼓励她,她摘下头盔,秦渐秋永远是拿好了干净的衣服在她身后看着她······
秦渐秋为她做的一切,现在也会为其他人做吧?
从国外回津华这段时间里,她过得并不开心,熟悉的场景时不时会勾起从前的记忆,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她对秦渐秋已然释怀,却也不喜欢时时浸泡在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觉里。
可她,好像仍旧没有找到新的开始。
池行诩用一个漂亮的跳甩剑结束了这场比赛。
她和沈一涵摘下护面,敬礼握手后,回到了更衣室。
几缕黑发粘在池行诩细白的颈上,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
“到了这年纪,体力就跟不上了。一场下来得累趴下,老了老了干不动了。”沈一涵心服口服地把手表递过去:“喏,它是你的了。”
池行诩摇头,没接,“我逗你玩的,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忍痛割爱,贺奕明不得找我单挑。”
贺奕明是沈一涵的男朋友,两个人从上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公认的模范情侣。
“你还怕他?那以前读书那会赢我的时候也不见你心慈手软啊?”
“都是以前了,还提做什么。”
沈一涵听出池行诩并不喜欢她提起从前,不知道怎么,只好岔开话题,“你刚才打我也忒狠了点,这么多人看着呢,我不要面子的?”
池行诩浅浅地弯了弯唇,“我有让你啊。”
“那我谢谢您嘞。”沈一涵故意道:“为了避免我在新生面前丢脸,表演赛你还是不去的好。”
“表演赛我会去的。”池行诩转过身,把衣服挂好。
沈一涵这下又很意外了,但她没多想,生怕池行诩反悔,“就这么定了,三天以后,上午九点,南校区操场见。”
“嗯好。”
“我就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的,到时候贺奕明也会来看,让他请你吃饭。”沈一涵冲池行诩wink。
“我请吧。刚吃你一顿饭就要做苦力,再吃一顿还不知道要做什么。”池行诩拿好手机和包,“你们快结婚了吧?”
“······”沈一涵忍不住嗔她一眼,“你平常是不是不刷朋友圈?我跟他上个月就领证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他把你放在心上就好了。”池行诩莞尔,“你们在一起有多长时间了?”
“十二年,大二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
“这么久了,挺好的。”池行诩轻声感叹,如果她和秦渐秋没有分开,到现在也有十二年了。
“好不好什么的只有自己清楚,十几年的感情早就不像刚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新鲜了,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没有那么爱他了,只是多年的习惯无法改变。”她弯腰换鞋,“年中的时候,他跟我提结婚的事,我想那干脆把这件人生大事办了吧。”
沈一涵收起低走的情绪,扭头看池行诩,却发现她正望着空旷的更衣室在出神。
“别总说我了,说说你自己。”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池行诩抬起头,沈一涵正冲着她笑,那笑容很淡,却勾起她莫名复杂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