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 第9章 08

晋舒听到陈深的话时，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胸口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尤其当陈深说出“她其实是遗憾的”时，她的心猛烈地抽痛。

这些她不知道。

林悦从没和她说过。

陈深说：“和你在一起，她没有做成自己，也没有做成她想做的事。”

是这样吗？

晋舒心颤。

明明心脏尖锐地疼痛着，可晋舒还是笑，只是眼里并没有笑意。

她说：“可是她从来没和我说过她遗憾，也没和我说过后悔。”

陈深说：“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她到底图什么？”

她一脸冷淡地开口：“她图我。”

看着原本气势在她之上的陈深脸色骤然垮掉，变得极为难看，晋舒竟然觉得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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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前天时，时隔十四年，再次听见“陈深”这两个字，还是从林悦嘴里听见，晋舒的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又想起当年的旧事，整颗心都在发颤。

陈深，陈深。

她的心里在发颤。

然而前天晚上林悦又告诉她，陈深要来家里吃饭，还要见她和晋贺晋温时，晋舒差一点被窒息感淹没。

那天林悦说她和陈深好像没见过时，她说：“是，是的，我没见过他。”

假的。其实是假的。

她骗人了。

她怎么可能没见过陈深呢？她早就见过陈深，只不过林悦对此一无所知。

她忘不了十四年前见到陈深时的一切。

像是一柄利刃悬在头顶，陈深把吊着那柄利刃的线割断了一半，于是晋舒很多年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打破当下的局面，以致于这么多年过去，她仍旧对陈深抱有畏惧，害怕他再一次出现，又会告诉她些难以承受的事情。

当年陈深所说的一切，轻易就让她心底里暗藏的不安暴露在水面上。

那时林悦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她，可是如今呢？渐行渐远的人已经没有底气保证另一个人不会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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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刚和林悦在一起不久，是深秋里。她刚了升职，是公司旗下一个杂志的主编。

前台突然给她打电话，说楼下有人指名要找她，并且还要求她亲自下去见。

她很奇怪，下意识想到会不会是林悦，却又很快排除——说不上来原因，就是直觉林悦不会这样做的，更不太可能会不提前知会她就在上班时间到公司楼下见她。

于是她问对方，知不知道要见她的人叫什么，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男的女的。

前台说不知道叫什么，是一个长得特别帅的年轻男生，穿着打扮挺贵气，看上去家庭条件很好，但是一直沉着脸，表情很难看，而且看上去很生气。还问她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晋舒被搞糊涂了。

她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也不知道自己得罪过谁。

带着满腹疑惑，晋舒下了楼。

一到大厅，晋舒一眼就看到陈深，并且确认要找自己的人就是他。

陈深的确是个很显眼的存在，很年轻，面庞还带着些学生气的青涩，一米九的身高，身姿挺拔，还穿了某个大牌当季限定的休闲套装，满身贵气。

他就这么直挺挺站在大厅里，望着电梯的方向，一眨不眨，面沉如水。

晋舒毫不怀疑，陈深肯定认识她，因为她一出现，他的眼神就停在她身上。只是那眼神绝对称不上友好。

陈深似乎有些等不及了，径直就走上前来，沉声说道：“我是陈深，聊聊？”

晋舒皱了皱眉，略有些不舒服：“陈先生，我好像并不认识你吧？”

陈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一下，嗓音依旧低沉：“我知道你并不认识我，但如果你有空，我希望和你聊一下，与林悦有关的一些事。”

陈深在“林悦”二字上加了重音。

晋舒本来没想听的，话题的中心换成别人也许晋舒根本都不会都迟疑就拒绝了，并且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可是话题的中心是林悦，晋舒发现她好像有点迈不动腿，像被什么定在了原地一样。

晋舒沉默半晌，嗫嚅道：“好吧，那你等一下，我跟同事说一声。”

陈深点头：“可以。”

晋舒直接给手下的编辑打了个电话：“喂，我有点事，外出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嗯，是，放我桌子上就好，我回来再看。”

挂了电话，陈深立即开口：“就去对面那家咖啡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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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咖啡店，陈深还是绅士地让晋舒先点单。

两个人一人一杯热美式，落座后半晌无言。

陈深的目光带着审视，却并没让人不舒服，只是有些让晋舒不安。她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大抵是因为陈深方才在一楼大厅里的眼神并不友好，晋舒没法放松。

最终还是晋舒先按耐不住：“请问陈先生找我是要说什么呢？”

陈深却答非所问：“晋舒，今年28，离异状态，还带着一儿一女生活，《视界》的主编，是这样吗？”

陈深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念调查资料，反而是平和的询问语气，并没让晋舒觉得被深深冒犯。

只是他对晋舒的情况有点太了解，晋舒却对他一无所知，这让晋舒本能地不安起来。

“是，有什么问题吗？你在大厅里的时候说，要和我聊林悦，她怎么了？”晋舒面上依旧保持镇定，可在桌下的手指却绞成一团。

陈深的眼神此时却闪烁了一下，有些明暗不定：“差点忘记说了，林悦，是你女朋友，是吧？”

晋舒莫名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还是不习惯“女朋友”这个称呼，总觉得别扭，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怎么了吗？”

陈深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那么，身为她的女朋友，你知道她去年为什么报名了考研，备考这么长时间，又没去吗？”

晋舒听得一愣：“她，有报名考研吗？”

陈深的表情骤然失控：“你不知道？”

“你可真行，”陈深有些讽刺的哂笑，“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还为了你放弃考研。明明她身边也不是没有比你长得好看的，家庭条件比你好的。当然，重要的是，比你年轻，还没结过婚，更没有孩子。”

晋舒的心被陈深这几句话扎得生疼。

是的，她知道的，一个22岁的女孩子，就算是喜欢同性，怎么也不该选择她，选择她这样一个不仅大她六岁，还离过婚，带着两个孩子的妇女。

可这样的话被别人亲口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像在提醒她：她不配，她从来都配不上林悦。

可是她难以向旁人解释她的那点私心，那点私心让她不舍放手，更何况不考虑性别的，不考虑感情，林悦年轻又漂亮，性格好，家世也好，真要说的话，选择林悦的理由，林悦的好，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只是不选择林悦的理由一个也就够了——她是个和她一样的女人。

可晋舒那一点不知如何向人解释的私心，让她选择林悦已经绰绰有余了，甚至于让她都没有办法不选她。

但为她放弃考研又是怎么回事？

晋舒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陈深气笑了：“因为她说，如果她读研了，那么在研究生期间，她都没法赚钱，没法替你分担经济压力。况且如果你们的事情被你家里知道，她还是一个研究生在读生，无法替你承担什么。年纪小不成熟又不能分担经济压力，说不定还要你帮她，这会成为最好的抨击点。只有她早一点走入社会，早一点开始赚钱，自己站稳了脚跟，在你父母提出质疑，身边人提出质疑的时候，她才能替你去抗住一部分压力。”

“可是你知道吗？她是他们专业这一届最有天赋的学生，我们学校本专业的，最厉害最有权威的教授对她非常满意，早就已经内定让她成为他这一届的学生了。她从大一就在朝着这个目标奋进。”

“可是因为你，她在研究生考试的时候缺考了。这段时间我们所有人都在问她为什么，她对所有人都闭口不提原因。”

“我们教授为了让她读研，承诺如果她明年考研，他就会想办法替她申请读研期间能申请到的所有奖学金和助学金，甚至可以帮她介绍工作赚外快，只要她愿意读研，什么要求都可以尽力满足她。可她还是拒绝了。 ”

“她对所有人都没说原因，要不是舒翊妍知道她和你的事情，直接去问她是不是因为你，她到现在都不会松口的。”

“可是你凭什么让她为你这么付出，葬送自己在专业里本该大好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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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舒的心不住地颤抖。

她没想过这些，也并不知道关于林悦考研的一切，这一切林悦都没告诉她，甚至没提过一个字。

可是明明去年七月底，她在律师事务所里咨询离婚官司的时候，她才和林悦重逢，在一起更是今年十一月的事情。

那么早，林悦就已经想好要和她在一起了吗？

晋舒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心酸，只觉得心头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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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其实也和陈深所说的一样，觉得自己配不上林悦的付出。

因为她没有办法以和林悦同样的心情去回应她的喜欢。

她分辨不清自己对林悦的感情是什么。

依赖，喜爱，亲近，心疼，怜惜，还是爱情？

晋舒回答不上来。

可无论是什么感情都不重要了，在她当年离开林悦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会选择林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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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十六岁的林悦就向晋舒告白过，那时晋舒没有给予任何回答就仓皇地逃离了生养她的武汉，完全没考虑过父母的意见和将来的发展，只身回到母校所在的北京，从头开始，也从此在林悦的世界杳无音讯。

也是在林悦向她告白的那一年年底，她和前夫结了婚，第二年生下晋温和晋贺。

林悦在七月底，才时隔五年重新见到她。

她去咨询的那家事务所正是林悦的朋友舒翊妍名下的，林悦因着朋友的关系，在离婚过程中明里暗里帮了她很多。

在离婚判决书下来那天，林悦约她吃饭。

吃完饭后在江边散步时，林悦说她知道她不喜欢女人，但她可以和晋舒一起抚养孩子，可以……

然后晋舒没能等她说完就说了“好”。

她知道林悦要说什么，在她开口时就已经知道，但问题的答案是她在重逢时起，甚至于是重逢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的。

这一次，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拒绝了，也绝不会再一次不告而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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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舒解释不清原因。

其实也不只是二十八岁的晋舒，即便是如今四十二岁的晋舒也很难向别人说清，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感情，为什么会不能没有林悦。

如果真的要去追根溯源，大抵要追溯到太久以前了，追溯到那些她自己都搅扰不清的从前。

她说不清，也难以去向人剖白她那时心里真实的想法和感受，所以当旁人问起时，她也只好说，是因为欠了林悦太多，她很好，又足够喜欢她，甚至肯帮她养孩子，还把晋贺和晋温视如己出。

有人说，如果是个男人那当然好，可关键是她是个女人！你想过别人会这么评价你，怎么在背后议论你吗？你想过晋温和晋贺再大一点以后听到别人议论他们的母亲，说他们的母亲是个变态的同性恋，骂他们是变态的孩子，孤立、攻击他们怎么办吗？

晋舒无言以对。

她当然清楚这些，可是比起这些，她有更想要接受林悦这份感情的原因，难以向别人剖白的原因。

可她心里更清楚，她的生活不能没有林悦，这是从她二十二岁，林悦十六岁那年到如今，这些年来都没有变过的事实。

可她连答应和林悦在一起都不是因为喜欢，林悦却在她们在一起之前就已经开始为她们的以后做打算，甚至想到了未来如何面对她的父母。

她自己都觉得她配不上林悦这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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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晋舒那时并没说出来，当时的她极力平淡地反问：“那我配不上她的喜欢，谁来配呢？你吗？”

晋舒能感觉到，除了对于林悦是为她而放弃考研这件事的愤恨外，陈深对她有超过常理的敌意，这绝不是朋友会有的程度，她能肯定。

陈深怔住了，脸色开始泛红，神情慌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晋舒心中此时已经了然。

“你喜欢她吧？”晋舒坦然问。

陈深咬牙：“是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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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来是怎么结束的晋舒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她纠结了很久，想过很多次，她要不要劝林悦再去考研。

理智告诉她，不能耽误她的前程，要劝她去，可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林悦说的很对，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如果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不能抵御别人的评头论足，过好自己的生活，这条路无论如何都是走不远的，而她没有那个能力，她是个胆怯软弱又缺乏勇气的人。

一直以来她都是同龄人里优秀的那一波，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从来不是天资聪颖那一类人，她只是比多数人更努力，她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但她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走到和别人一样的位置。

而林悦就是她说的别人。

她毫不怀疑林悦可以把她想做的每一件事都做到别人难以企及的程度，她骨子里有不服输的傲骨，不肯输给任何人。

林悦可以让她们拥有很好的经济基础，而话语权依托经济基础而存在。只有有了足够的经济基础，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被别人所限制。

害怕说出口就会失去，所以晋舒最终也没能提过与此有关的一切，包括没能告诉林悦，陈深曾经来找过她这件事。

可当年陈深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刻印在心里，一想起就会再次被不安和愧疚淹没，想起她自私地让林悦为她付出这么多，同时也提醒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她配不上林悦，配不上她的好，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