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巡村。
在没有明确的或是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时,巡村便是最经常性的工作。
才下乡不到两天,尽管巡村这项工作本身是冗杂而单调的,这时候的庄悦来也还完全没有对此感到倦怠,反而乐在其中,只是有时会引起他的担忧,那就是自己那轻微的“路痴体质”又开始作祟的时候。
横塘算是一个规模比较大的村落,它是由原始的“横塘村”,以及后来被吞并的青苗村共同构成的,全村大约有上千户人。今天上午,庄悦来就打算去横塘的边界转一转,了解一下那里的村民工作和生活的情况。
开始这一行程的前一晚上,他精心准备了一个挎包,带上了简单的“干粮”——几包压缩饼干和一小瓶矿泉水,因为他要徒步去,而且到达后还要再停留一阵子,于是往返就会耗费很长的时间,极有可能赶不上跟杜清野他们一起吃午饭。
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短途旅行”的意义,也掺杂了一些庄悦来的小心思。昨天他才得到消息,谢幽篁接下来,会一个人在这里住上好一阵子,他的“临时居所”也就是管理农村事务的工作人员的临时住所。这样看来,庄悦来独自“远足”,也是为了暂时躲避谢幽篁。
“你去哪里了?”是谢幽篁发来的消息。
昨天下午,也是在杜清野的极力“撮合”下,庄悦来和谢幽篁两人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其实最初,谢幽篁是有庄悦来的电话号码的,只不过,后来庄悦来对他开启了拦截设置(庄只是假意存了对方的电话号码,没有取消拦截),而谢小少也曾希望通过别的方式联系他,但都没有获得“好友申请”同意,因此原来他们之间的交流,很多都是靠旁人“递口信”。
庄悦来面无表情地长按那个雪白的聊天气泡,犹豫再三后,还是默不作声地点了删除键,然后果断点开相关设置,关闭了该聊天软件,并且关闭期间不再接收消息。
现在他终于可以开启独属于自己的、无拘无束的“旅行时光”了。
沿着前天谢幽篁的黑色奔驰车行驶过的那条乡村公路,看一排排瘦高瘦高的树木,在清风中缓缓招手。村中多见柏树,因此一年四季都有绿意可赏。平野开阔,树木的绿和菜花的金黄交相辉映,使世界被编织成一条黄绿错综的大毯子。
干净宽阔的乡村公路继续向远方蜿蜒铺展开来。庄悦来迈着轻松愉悦的步子,陪着蜂蝶和早起的鸟儿,在公路与两侧金黄的菜花香阵中流连。
渐行渐远后,视野中便几乎只剩无尽的黄与绿,偶尔还有远处镇上街道边,零星散落的几栋小房子出现做点缀。天地间如此辽远开阔,不禁让人因自己的渺小而自惭形秽。
可视线中只有这几种景色,简直让庄悦来以为误入画中,这黄与绿编织成迷宫,将他困在天地中央。越是沿着纵横交错的村路走下去,庄悦来越是觉得迷茫而无所适从。无奈之下他打开手机,才发现附近的信号弱到离谱,而且貌似昨天也忘记多充一会儿电。
他继续抬眼向四周望去,周围农户的房子也分布得稀稀拉拉,他也丝毫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因此能否获取到帮助很难保证。
弱小,可怜,无助——往往遇到这种情况时,他都会这样形容自己。
庄悦来恨铁不成钢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都怪你,非要跑这么远过来,这下确实是摆脱那个家伙了,可人生地不熟的,这下不更麻烦了吗?
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不是还有张嘴吗?至少那边还有可能会给予自己帮助的人,怎么不先试试就泄气了呢?
一边尽可能找路往那几栋“小洋楼”的方向走,庄悦来一边练习微笑。由于担心自己一个“年轻小伙子”这样出现在村落边际,会显得格外突兀,便打算无论如何都要以“礼”服人。
总算一点一点靠近了那边农户的房子,而这时,进入耳道的声音不再是纯粹的鸟鸣声以及细微的蜜蜂鸣叫的声音了,其间混杂着一些听来略显稚嫩的人声,似乎还有微弱但富有节奏的音乐声,像是有人在用吉他弹唱。
别问庄悦来如何能分辨出吉他弹唱的,因为这也和谢幽篁有关,不过庄悦来实在不愿再细细回忆了。
这个发现撩起了庄悦来的好奇心。他仍旧静悄悄地向前走,循着弹唱声找到了一户人家。这个庭院看着有些年头了:龙门是窄小又低矮的木门,门两侧贴的对联已经风化掉色,院墙全是用红砖堆砌而成的。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叩响这家的龙门,而是默默地站在门边,抬头向楼上观望。
歌声和吉他声正是从这栋小楼的二楼传出的。庄悦来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楼上的“表演”,他隐隐瞥见一个约莫十几岁的男孩,站在二楼的露台边缘,抱着米黄色的吉他,一边弹奏一边愉快地唱着歌。
“你想去很多地方,可一个人不敢——
“我会拉着你手,一个一个实现它……
“我们都会老的,老到走不远了,至少……”
大概是庄悦来陶醉于音乐时,忘记了适当地“自我隐藏”。楼上的男孩应当觉察到了斜下方投向自己的目光,于是歌声与琴声,都不约而同地戛然而止了。
美妙轻松的音乐声消失在耳际后,庄悦来才恍然回神,发现二楼的男孩正抱着吉他,怯生生地打量着站在楼下门边的自己,随后欲言又止。
“别怕,我不是坏人。”庄悦来尝试着用唇语结合着手势同男孩交谈,安抚他的情绪,“我路过这里,需要帮助,可以下来和我谈谈吗?”
男孩见状,没有多言,只默默地冲楼下比了一个“OK”的手势,随即从琴颈的位置提起吉他,一溜烟儿便没了影。
片刻之后,只听得院内传出一个妇人的喊声:“温温,你跑这么急干什么?”
莫非他叫“温温”?庄悦来暗忖道。
“外婆,楼上风有点大,我想去门外歇会儿。”一个男孩的声音,说话间仿佛带着温和的笑意,回应道。
庄悦来下意识地往门边的“盲区”靠了靠,以免直接被男孩的外婆看见。
少顷,老旧的龙门缓缓打开,男孩从门内款款走出。
“你好。”没等庄悦来先开口示好,男孩便已经主动伸出右手。
“你好,恕我冒昧,”庄悦来有些惊异地回握男孩的手,轻笑道,“你是……叫‘温温’吗?”
男孩貌似在陌生人面前,对于有关姓名这一涉及**的话题有所顾忌,不作回答,只是不知所措地偏过头。
“没关系,现在你不相信我也很正常。”庄悦来依旧和男孩保持着最初握手时的距离,“让我告诉你吧,我方向感不太好,迷路了,而且手机也没有电。”
言罢,庄悦来随即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迅捷地点亮屏幕,示意给男孩看——11%的电量,同时有趣的是,他的屏保是横塘村傍晚的风景照。
男孩脸上即刻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实不相瞒,我是前两天刚到这里来,给村里的杜书记当助理的,我的名字是庄悦来——‘喜悦’的‘悦’,‘去来’的‘来’。如果还是觉得我不可靠,可以给杜书记打电话确认。”将手机放回口袋后,庄悦来和颜悦色地补充道。
“那个……庄先生,”大概也是为之动容,男孩丢下了原本的顾虑,开始敞开心扉,“我叫做冰与温——‘冰清玉洁’的‘冰’,‘与众不同’的‘与’,‘温良贤淑’的‘温’。不过,你也可以叫我温温……”
这个名字是“冰与温”的男孩,“自我介绍”过后,又立即羞赧地别过脸去。
“是吗?”庄悦来顿时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十分有趣,于是继续笑道,“冰与温,这个名字,就好像是从古诗词里走出来的。”
“谢谢您……”听到有人夸赞他的名字,男孩似乎感到格外惊喜,眼中跃动的流光,隐约显现出灵动又神秘的色彩,“我还以为,您会对我这个稀有的姓氏感到奇怪呢。”
庄悦来深感错愕地笑了笑:“不会的,只有不懂礼貌的人才会那样做。”
冰与温闻言,如释重负一般笑了笑,转瞬间又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喃喃道:“话说,庄先生,我要怎么才能帮到您呢?”
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冰与温的头发,并看着他抬起头后露出惊诧的神情时,庄悦来恍然发现,男孩的脸上展现出一种清秀温柔而恍若不谙世事的美。
“只要我的手机把电充足,我就可以导航回去了。”庄悦来柔声提醒沉默中的冰与温,并将双手探入身上的挎包,掏出了其中的压缩饼干与矿泉水,“你看,我准备了足够的食物,所以这一点可以不用麻烦。”
“好的,能劳烦您……把手机交给我吗?”冰与温欣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