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茶的姐姐有支箭 第9章 第 9 章

林尧安坐未动，只因一听那声音，便知是陈述来了。

这五年间，守备军兵力渐增，陈述也因功升迁，不再是当年的校尉，已然成为都尉。

尽管事务愈发繁忙，但只要遇上休沐之日，或是在附近办公，陈都尉总会到这茶楼来，找林尧讨一杯茶喝。

说来也怪，这么多年过去，他来此只是喝茶，至于曾经求亲一事……除了陈老先生还会偶尔提及，他与林尧，这两位当事人竟都默契地选择忘却，再未提起。

“小述。”陈老先生满脸笑意，快步迎上前去，对着那走在守备军最后的人唤道。

“爹。”陈述应了一声，上前与父亲相拥，随后绕过他，步伐匆匆地走到林尧跟前，恭敬说道：“林娘子，叨扰了。”

林嗔仰头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旋即起身，默默站到林尧身后。

林尧微微点头示意，手指轻轻一指，淡声道：“坐。”

“林娘子，多谢好意，此次就不坐了。在下前来，是有一事相求。”陈述与林尧打过招呼后，转身走到郝大夫桌前，接着说道：“想请郝大夫随在下走一趟。”

小意听闻此言，顿时慌了神，手中茶盏“啪”的一声掉落地上，摔得粉碎。

她先是看向郝大夫，眼中满是担忧，随后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向林尧投去求助的目光。

林尧柳眉轻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并未理会小意的求助，神色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再看郝大夫，在见到陈述的那一刻，仿若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长舒了一口气。他缓缓松开手中木匣子，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对着林尧拱手说道：“林娘子，军中之地多有不便，这匣子我就不带去了，不知可否劳烦娘子代为保管？”

林尧微微点头应允。

小意见状，立刻小跑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木匣子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示意定会妥善保管。

郝大夫微微一笑，便随着陈述以及一众守备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茶楼。

这个小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若不是小意怀里还抱着那个木匣子，林尧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林尧好笑的看着小意，“小意，有客人喊了，还不去？”

小意叹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将那木匣子放置到了茶柜最底层，随后大喊了一声“稍等，马上来。”

林尧重新取了一茶饼，将其烘烤，擂碎，烹煮，林嗔在一旁注视着她的动作。

几日后，茶楼的新话题转变成了那“新成为军医的郝大夫”。

郝大夫成了军医，不管他是自愿还是不愿，也不管他是否有了药还是没药。他终究是治起了病，再没来过茶楼。

至于那个木匣子，也许就如同小意那缥缈的心意一般，从未被需要，从未被记起，从此一起尘封在了那个柜子里。

……………………

开茶楼的第七年，这边关小镇越来越多人，除了富商还有很多江湖上的门派时不时也会来此地住上几日，也不知他们是看上了这小镇上的什么，但林尧这茶楼跟着得了不少的利。

站在自家茶楼二层，林尧看着自己的产业，满意地点点头，这七年日子过得逍遥，气色都感觉好了不少，每天喝喝茶、算算账、当当掌柜、数数钱，调‘戏’，（咳，不对），调教调教小崽子的生活，爽啊，真爽！

林尧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就是最近吧，这隔三差五来店里喝茶，出手阔绰大方的那群人怎么这么眼熟呢？他们衣裳的款式，除了颜色不同，竟与林尧那喜好万年不变的发小兼死对头门派里的服饰极为相似。

还有那些整日从镇口押货到镇尾的人，包头包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做贼心虚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极了被林尧一箭射掉牌匾的梅花庄之人。

更不必说那些骑马而来，马背上却还套着军队战鞍，中途进店歇脚的行人，以及最近聚集在店外、越来越多且时不时掉落一把匕首的乞丐流民。

林尧伸手摩挲着下巴，心中暗自思忖，这般情形，着实让人发愁。

可转念又一想，愁些什么？有何可愁？自己不过是个卖茶的，即便有事，也轮不到自己发愁。

但近来，倒真有一事令林尧愁绪暗生。

那半路捡来的弟弟，行事愈发古怪，瞧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异样。那目光深邃幽远，饶是林尧，都觉得有些难以招架，以至于都不好意思再如往常那般‘调戏’（咳，不妥，应是调教）他了。

林尧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嗔怪地瞪了一眼正堂中那个倚着柱子、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少年。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柳眉轻挑，心中暗自思忖：哟，这小子怕是又欠收拾了，莫不是又忘了谁才是当家作主之人？待今晚茶楼打烊，定要让这小子重新知晓何为长姐威严！

这些年，林嗔出落得愈发高大俊朗，箭术更是突飞猛进，几欲赶超林尧。

林尧心中，既为他的成长感到欣慰，又隐隐有种难以掌控这即将振翅高飞之雄鹰的失落，这般复杂的情绪，实在微妙。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林尧随意瞥了一眼，并未理会，转身便迈进了雅间。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豆芽轻手轻脚地走进雅间，欠身行礼道：“林姐姐，方才茶楼里飞进一只鸽子，惊扰了客人，林小公子当即将鸽子生擒，送去了后厨。这是炖好的鸽子汤，他特意吩咐，让送给姐姐品鉴。”

林尧微微点头，目光落在豆芽身后。

只见豆糕眼巴巴地盯着汤碗，馋得直咽口水。林尧不禁莞尔，笑着冲她招招手，柔声道：“豆糕可是想喝？喏，拿去喝吧。”

豆糕顿时兴奋得小脸通红，脆生生地喊道：“谢谢林姐姐！” 说罢，便手脚麻利地将那鸽子汤分成两份，一份毕恭毕敬地递给林尧，另一份则哒哒地跑过去拉住豆芽，非要她一起品尝。

豆芽面露犹豫之色。

林尧笑意盈盈，抬手摸了摸豆糕的头，又看向豆芽，温声道：“一起喝吧。”

豆芽无奈地看了眼妹妹，苦笑着说：“林姐姐，你可不能太惯着她，再这么下去，她都要被惯得无法无天了。”

林尧舀起一勺汤，浅笑道：“不过是一点吃食罢了，我这小小茶楼，还不至于连这点都供不起。”

正喝着汤，林尧不经意间望向窗外，只见茶楼对面的屋顶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冲着她招手。她定睛细看，那人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字。

“这么多年，这鸽子，好吃吗？”

刹那间，林尧的脸色骤变 。

“豆芽，带着豆糕下去吃。”林尧冷着脸注视着窗外那人道。

豆芽看着林尧的脸色没废话也没多余的动作，一把牵起豆糕就拉着她往外走，豆糕还有不舍，不停的喊着“林姐姐。”

林尧没空理会，她如今心跳如雷。

她是属实没想到会在这边关小镇见到那人，那人不应该是很忙的吗？他不是最讨厌来边关吗？

不慌，不能慌。她努力告诉着自己。

一支箭自对面屋顶直直地向着林尧射来，同一时间，另一支箭也直直地从林尧的手上飞出到达了那屋顶，两人同时一避。

林尧站稳，举着弓再次瞄准时，那人已消失不见了，林尧缓缓放下弓，呼吸声从未有过的急促。

一个信筒，一个绑鸽腿的信筒从窗外被扔了进来，林尧一手接住，匆忙打开，信上写着五个字：你安逸了。

林尧忆起往昔与那死对头发小一同练箭时，曾有过的一番探讨。

那时，她言辞笃定：“死亡，尚不足以令人消亡，真正能消磨意志的，是安逸。一旦陷入安逸，便等同于在等死。故而，我绝不能安逸，也定不会让自己陷入安逸。”

正沉浸在回忆之中，雅间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林嗔轻轻推门而入。

直至瞧见林嗔的那一刻，林尧才仿若回过神来。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写有五个字的纸张上，五指一收，将其狠狠捏碎，任由碎屑簌簌洒落在地 。

林嗔俯身，从地上捡起那根箭矢，只见此箭黑身金头，刻着云纹，只一眼，他便瞬间明白了射箭之人的身份。

在这江湖之中，怕是没几个人不认识这箭。

启枢门偏爱黑金配色与云纹佩饰，门内弟子无论衣饰还是武器，皆带有黑金云纹。

楼下此刻便坐着几个身着云纹服饰的人，不过是换了颜色罢了。

启枢门的弟子大多不擅长射箭，反倒精通碎石之术，尤其是碎巨石。

然而，却有一人是例外，此人箭术精湛，正是……启枢门掌门，那位真正的天之骄子。

林嗔手持箭矢，递到林尧跟前，开口问道：“这箭，姐姐打算如何处置？”

林尧盯着那箭，久久凝视，半晌才伸手接过。

她握住箭身，轻轻一掰，那坚硬的箭矢便折为两截。她随手将断箭丢在地上，冷冷吐出两个字：“烧了。”

林嗔没有多言，俯身捡起断箭，抬手丢进了一旁正燃烧着的茶炉之中，火苗瞬间将断箭吞噬 。

林尧看着茶炉中烧得吱吱作响的火，勾起了嘴角，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安逸了又如何呢？若为安逸故，有何不可为？

没有人不喜欢安逸，她也不例外。

若说厌憎安逸，那大多都是无法安逸的。

现在，她有能力守护这份安逸，为何不安逸？

谁若来破坏这份安逸，得先问问她手里的箭答不答应。

“林嗔，试试你的箭。”林尧忽然开口，声落之时，一根箭矢直直落在林嗔脚前。

林嗔见状，不禁失笑，眼中满是跃跃欲试之色。

刹那间，一根竹子如闪电般擦着林尧的耳边飞过，锋利的竹片在她耳郭上划出一道血痕。与此同时，一只手稳稳握住了她拉弓的手，温热的气息贴近耳畔。

“姐姐，可满意否？”

林尧被林嗔虚抱在怀中，她感觉到弓被轻轻的放下，她耳旁的碎发被撩至耳后，耳上的血痕被人用手指小心的摩擦揩去，林尧眯了眯眼。

一根木簪悄无声息地抵在了林嗔的腰间，这下他的耳旁传来了一句话：“很满意，但是弟弟，大意失荆州啊。”

两人同时勾唇，‘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楼下又是一阵喧哗，这次喧哗的地点不是茶楼，而是茶楼外面的街角，林尧行至窗边，从上往下看去。

“近日镇上的流民属实多了些。”

林嗔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楼下那几个流民。只见他们为了争抢地盘，竟已拔刀相向，场面一片混乱。

“守备军还是没出现。”林嗔眉头微皱。

林尧点点头，脸色发沉，心里也止不住的发沉。

已经好几次了，好几次这种当街殴斗的事守备军都没出现。

没出现那只能说明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拖住了他们，会是什么事呢？

近来镇上突然涌入众多门派中人以及流民，他们真的仅仅是被这繁荣的商贸所吸引而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