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茶的姐姐有支箭 第29章 第 29 章

林尧在自家茶楼的床上惊醒时，烛台上最后一滴红蜡正巧坠入铜盘。

三更梆子刚响过两声，窗外秋雨细如银针，却遮不住瓦檐上那串错乱的脚步。

她将锦被下的手缓缓移向枕匣暗格，冰凉的乌木箭杆贴着掌心，能摸到箭镞处自己刻的月牙纹。

‘喀啦’一声，支撑窗的铜扣应声断裂，黑影裹着雨气扑进来，带翻了案头青瓷香炉。

林尧翻身滚下床榻的瞬间，左手已扣住藏在床柱里的竹弓。

纱帐被疾风掀起的刹那，淬毒箭尖正抵住来人的咽喉。

“再近半寸，你该知道下场。”

她赤足踩在兔毛地毯上笑望着闯入者，松垮的素纱中衣被穿堂风吹得贴在身上，发间茉莉香气却混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想遮都遮不住。

“我想看看你的伤。”

闯入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丝毫不惧她那直指的箭尖。

他带了一面具，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巡视着她的每一寸，握弓的手指，肩颈，肚腹……一寸一寸的，似是要将她看个清楚透彻。最后目光停在她那未愈的伤口间一凝，眼里闪过了一丝懊恼和狠厉。

林尧凝视着面具下的那双眼，后长叹一声，敛了势，收了箭，重新点燃一根蜡，说道：“你不该来这。”

言毕，林尧再未理会来人，转身行至床榻边，扯过外衣，正欲穿上。

下一秒，林尧一愣，穿外衣的手一抖，因为她感觉到有人抚上了她肩头的伤口处，林尧指尖一颤，外衣从手中滑落，如轻纱薄雾，又重新掉回了床榻间。

几息刹那，林尧回神，正想转身闪避，那人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林尧浑身僵住。

“阿嗔……”林尧的伤口被雨气浸得发疼，她刚开口喊了一声，便再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忽觉到了温热。

是林嗔的掌心隔着素绢中衣覆上了她那道最深的镖扎口。

碎瓷似的月光正透过万字纹窗棂，将林嗔袖口金线绣的云雷纹映得忽明忽暗。

林尧借着余光看到他扣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在发抖，而他的另一只手则在固执地沿着她的伤口游走，指腹擦过结痂边缘时，林尧听见了自己喉间溢出的呜咽。

林尧的手腕转动了一下，正想挣开他的禁锢。

“别动。”林尧听见林嗔的声音里压着喘息，指尖却比檐下雨滴更凉。

他忽然将她扳过来，烛火荏苒间林尧看见了他眼底猩红的血丝：“那两个人，可死透了？”

林尧未言语，轻点了点头。

茶案上搁着的《茶经》被夜风吹得哗啦作响，林嗔滚烫的吐息拂过了林尧耳后的一道划痕，林尧听到他言：“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下一瞬，林嗔就双手反绕，被人反制在了地上。

林嗔失笑，暗自思忖道：嗯，不愧是林尧，他的……姐姐。

‘咚咚’两声敲门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何事？”林尧一把松开林嗔，目光暗带警告的望了他一眼，随后望向门口问道。

“林娘子，刚刚传来消息，陈都尉……失踪了。”阿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什么？！”林尧一把拉开了房门，房外的阿七一惊，忙将刚收到的信条递与林尧。

林尧攒紧信条，一目十行，眉头紧蹙。

有一人自她身后走来，将那散落在床榻上的外衣复披于她的肩头。

阿七瞠目结舌，指着那人，喃喃的嚷了好几声的“你，你……”，后看清那人竖在嘴边的手指，也知兹事体大，不便声张，遂慢慢哑火，再不敢出声。

粗粗扫过一遍后，林尧捏着那信条踏入房内，取出一堪舆图，细细描摹，后用手指着一处点了点，道：“这，应是这了，陈述最后一次传回信的地方—落霞镇。”

阿七匆忙上前查看。

他粗粗扫视了一遍，可是未见何处标有落霞镇，略带狐疑的揉揉眼睛，再次望向那堪舆图，最终……在这大景堪舆图的最角落处，在一个小到几乎不可察的黑点间，见到了“落霞”二字。

他抿了抿唇，摸着头，讪讪道：“这地方，真是，小到让人意想不到啊。”

烛火‘嘭’的一声跳动，林尧指着堪舆图上曾经属于黄关镇的那一块黑点，笑道：“看看，难道当初黄关镇不也是这么小到让人意想不到？阿七，寻几个好手去落霞镇查查。”

“好。”阿七点头应下。

林尧将阿七送出门后，见林嗔仍站在那堪舆图处望着那落霞镇深思，不由愣了愣，她缓步站到林嗔身侧，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林嗔转望向林尧，直盯着她的眼睛，道：“三日前，圣上召我入宫，言兵部尚书张黔巡查边关时不见了踪影，因此事不可声张，所以他便想派一人去暗访，他选中了我。而巧的是，当初回……回家后我重新启用了我母亲的势力，查到了一些线索，我怀疑当初下令让守备军撤出黄关镇的正是那兵部尚书张黔，而这兵部尚书张黔他失踪前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也正是这……落霞镇。”

‘啪’的一声，那后半夜照亮了此间卧房的一根蜡烛终是燃烧殆尽了。烛火一朝熄灭，残蜡滴入铜台，惊了满室的安宁。

林尧已在窗棂前坐了许久，她望着林嗔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心头始终觉得有些不安。

可再不安也得向前走，林尧暗暗的对自己说。

天际渐亮，林尧收敛所有情绪，起身。

一物倏然自她衣摆下方掉落，林尧轻轻拉起衣摆，忽见一抹淡紫从衣摆缝隙间探出。

林尧袖口缀着的银丝海棠纹样随着俯身的动作簌簌轻颤，她的指尖触到花茎时顿了顿，又倏地缩回，像是被晨光里未散的凉意惊动。

她诧异道：“这花？”

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向复望着窗边那早已没了形迹的人影呢喃失笑的自语道：“倒是会藏。”

晨光漫过黛瓦，风自窗外起伏，林尧鬓边用一支木簪束起的头发与她手中捧着的一抹淡紫色花束同时晃了晃，人影与花影斜斜的投在窗柩上，怎不动人？

几日后，天色阴沉，乌云如墨般翻涌，似有一场暴雨即将倾盆而下。

茶楼的木板楼梯被踩得“嘎吱”作响，阿七脚步踉跄，匆匆奔上楼。他的发丝凌乱，额头满是汗珠，衣裳也沾染了灰尘，狼狈不堪。

“砰”的一声，阿七猛地推开房门，径直冲到林尧面前，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染血的信条，递过去时，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难掩惊慌地说道：“林小公子只怕出事了，派去落霞镇的其他人应也是出事了。”

那纸条在阿七手中微微颤抖，似是被汗水浸湿，透出几分湿漉漉的痕迹。

他满头大汗，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头上，脸色苍白，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安，仿佛刚刚经历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他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在赶来报信的路上竭尽全力奔跑，以至于此刻连说话都带着喘息声。

林尧正坐在桌前翻看《茶经》，闻言，手中的书“啪”地一下掉落在地。她瞳孔骤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她的心中瞬间被惊慌填满，仿佛有一块巨石猛地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巨浪。

然而她深知此刻绝不能慌乱，否则局势只会更加糟糕。很快，她紧咬下唇，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缓缓站起身，双手下意识地抓紧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林尧低声问道：“确定出事了吗？有没有其他可能？”

“他们出发前我们便约好一日传一次信，若无事便写些普通的见闻，若遇事便想办法递回一空白信条。今日一大早，我收到的便是这染了血的空白信条。”

林尧接过信条，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刀般在信条上扫过，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线索，但什么都没找到。

屋内空气仿佛凝固，窗外的风声呼啸而过，带着几分凛冽，似乎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增添几分紧张气氛。

“阿七，过来，你这样……”林尧思忖再三，附耳在阿七身旁言了一计。

阿七领命，离去。

夕阳渐落，天色渐暗，二楼雅间的门再次被打开。

“如何，宫里可有什么消息？或有什么异动？”林尧深吸一口气，手指握拳，不停地摩挲着指节问着她身后那人。

阿七摇摇头，咬了咬牙道：“我们设法将林小公子可能失踪的消息传入了那位”，阿七指了指上方，“那位的耳朵里，可那位的反应很是奇怪，似是并不……并不在意。还下令叱责了传此消息的人，我们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人，因此……折了一大半。”

林尧望天阖上眸子，长吁出一口气，心下的石头沉了又沉，言道：“是我对不起他们，想办法好生安葬了。”

屋外，狂风呼啸，吹得窗棂“哐哐”直响，似有无数怨灵在哭号。半晌后，林尧睁开眼，抬眸望向窗外那愈发暗沉的天色，再次开了口。

“阿七，我得去一趟落霞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