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我静静地趴在飞叶上养神、补气、充力了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随后就慢慢睁开了眼睛,晃了晃头、摆动了几下肢体,以通过身体各个部位的真实感觉验证自己此刻并非是在梦中。比起飞叶刚刚降落的那一阵子,这会儿我的精神和体力的状况要好上许多倍。眩晕和作呕的状况也基本消失了,真像是大病痊愈之后体会到的那种身体和精神的状况,既轻松又爽快。
我慢慢爬了起来,想要看看自己的伙伴们的情况。可是在我欲起未立之际猛地发现我的正前方有一只蚁趴在叶尖上不住地探头下望,它的这样的动作也印证了我的大脑在眩晕状态时所做出的判断,就是我们的飞叶降落的位置不是地面而是悬在空中的某个支撑物之上。那只蚁虽是背对着我,但它特有的身形立刻就使我认出了它是谁。是小头。一点都不会差,它就是我的伙伴小头。我兴奋地朝小头快速爬了过去,实话实说,它使我生存下去的希望扩大了一百倍。在这样的茫茫绿叶丛中落单的蚂蚁等于是丧失了生的可能,相反,有伙伴的蚂蚁存活下去的概率就非常非常地大啦。我必须承认我是一只畏惧死亡的蚂蚁,谁都想把上天赐予自己的生命有始有终和高质量地经营下去,从这个角度讲所谓“怕死”恰恰是生命对上天精心创造自己的“劳动付出”的一种尊重。小头的脑袋虽小,但它却在迷茫之际将硕大的绝望从我的思想之中剔除掉,继而又将无限的希望装进了我的脑袋。如此说来,吃了“希望牌”兴奋剂我岂有不兴奋的理由啊!
小头感觉到了我向它爬近时脚步制造出的叶面微微振颤的动静,于是收回了下探的小脑袋便转身向后看。当它看清楚是我正朝它爬过来的时候脸上乐开了花,迎着我而来,笑道:“小勇,看到你我非常高兴!嗯——刚刚,除了我之外你们四个都被转晕了,而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醒过来的蚁。”
“你为什么就没有被飞叶的旋转给弄晕呢?”我边向叶尖的位置爬边问迎过来的小头。
“我的脑袋小,这就是我比之你们的优势。”
“脑袋小就不怕旋转吗?”
“我不知道,反正在飞叶向下翻滚着降落的时候我只觉得好玩,不像你们四个似的整个身子都趴在叶面上就跟睡着了一样。”
“它们三个还没有醒过来吗?”我回头朝飞叶的其它三个部位扫视着。这时我才注意到天色已处于半明半暗的状况,这是黄昏来临的信号,同时,我也看到自己处的这个位置的上下左右亦全都是树叶、枝桠和透过树叶、枝桠之间的缝隙散播过来的昏暗的光线。这样的环境状况已明确地证实我们的飞叶降落的位置不是地面,而是半空中的某个位置,据我的观察这个位置更像是一棵树的树冠上的某个位置。
“它们还趴在自己原来的位置正在做身体状况的调整呢,但愿它们都尽快恢复过来。”小头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小勇,我们并没有降落在地面上,是一片更大的树叶托住了我们的这片飞叶。”
“是的。”我点头点了点,“我已经看出来了。”
“刚才我扒着叶沿儿向下观察了一番,感觉地面与我们这个位置之间的距离似乎比头顶的天空还要遥远。”
“这根本就不可能,是你的想象造就了你的这个认为。一棵树的高度和天空比起来基本可以理解为没有高度,难道刚才我们趴在飞叶上上天的时候你没观察到这片森林的低矮和渺小吗!”
听我这么一说,小头耸了耸肩,遗憾地说:“那会儿只顾跟大家配合着控制飞叶的平衡,没那个工夫向下看,再说我也对观察天下的情况也不感兴趣呀!”
“好吧。”我点了点头便爬到了叶尖的位置。
我学着小头刚才的样子两只前爪扒紧叶尖的两侧,探出头开始向下观望。大概是天色阻挡了我的视线的延展,即便是将眼睛瞪大到了极限我也没有看到地面的位置。如果把我此刻的位置当作井岸而再把地面视为井底,那么地面在我视觉上的反应就是深不可测。抬头再望一望可见尽头的天空,不正如小头说的那样地比天还要遥远吗。不管是依据理论推导还是凭着现实作证我绝对相信天比地更加遥远,然而,在这一刻我却没有了证明我的这种认识的底气。小头刚刚说出的确实是自己的真实感受。如果是我,若不按照小头刚才说的那番话的意思表达我朝树叶下面观望的结果,那不就等于在明明白白地撒谎吗。小头虽然是个缺乏理性的蚁,但这会儿我却也没有发现它被感性所控制,假若换成了固化也许就会说“看不到底”四个字,但这样的表达又和小头的表达有质区别吗?我觉得这反到映衬出小头刚才的表达更具艺术性呢。
我又贴着我们飞叶的边沿走了一圈,正如小头所说,我们的飞叶确实是压在树冠偏枝的一片和它大小相当的绿叶上,而且我还发现我们飞叶的那支带勾的叶根茎的弯勾也正好勾住偏枝上的那片绿叶的叶根茎。这就是说如果没有特别大的风刮过来,我们的飞叶基本上是不会掉下去的。在巡视叶边沿的过程中小强、带样也相继醒了过来,我惊奇地发现它俩的颚下的飞叶位置居然也有两个窟窿,看来我们仨在飞叶翻转下落的时刻采用的自我保护措施是一样的。带样和小强也像我刚才一样先看了看周围的情况,随又走到飞叶的边沿探头向下观望了一番。我相信我的这两位伙伴看到的情况一定还没有我看到的清楚,因为此刻的天色已经到了黄昏的末期,纯粹的夜色正跃跃欲试地要接管这个天空的统治权。
我提醒我的三位伙伴赶快去把全知弄醒,说实话,我非常担忧那个可爱的老家伙会睡死了。大家一起走到飞叶的东南侧,这是全知趴身的位置,在我们围成了一个圈想仔细观察一下这个老家伙的昏迷状况的时候,我们发现它只是趴着闭目眼神而不是像我刚才那样是昏无知觉的状态。全知也感觉到它的周围站了一圈的蚁,我们走过来时制造的动静不小,它若是对我们的近身毫无反应倒是一个不好的征兆啦。
“你们都围着我干什么,还不停地转圈,怎么还转得一会儿头小三会儿头大的!”全知抬开头目光恍恍惚惚地看着我们,“这不是在开篝火晚会,大家手拉手瞎转个不停。”
“它还处在眩晕的状态。”我无奈地冲带样耸了耸肩。
“年纪大就是这样,总是恢复的比别蚁慢。”带样也很无奈,“事情需要结束,可是有它在我们的事情奔向结束的速度就变慢了很多。”
“带样!”全知的精神头突然上来啦,“你以为你围着我飞转我就认不出来你了吗!实话告诉你,你就是一团乌烟瘴气在围着我转我也一样能用眼神儿逮住你的身影。听听你都说些什么话,‘它’拖慢了‘我们’的事情结束的速度,难道你说的‘我们’之中就不包括我全知吗!——哦,为了大家的团结,我原谅你一回。”
“瞧,都到这种地步了它还在自以为是的说‘原谅蚁’,在我的印象中这是我听到它说的第一千次‘我原谅你’,这个数字很有纪念意义,所以我才郑重声明它。”小强接话道:“光在我的身上它就已经说了八百八十九次了,很遗憾具有特殊意义的‘第一千次’没有轮到我的头上。”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把第一万次的‘我原谅你’预支给你。”全知把话说向小强,但眼睛看的蚁却是我。这说明它的视觉器官仍旧不能锁定目标,眩晕的感觉应该还在统治它的两眼。
“我们分头去看看树冠其它位置的情况,待这位老伙伴彻底清醒过来了大家再在一起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带样开始布置起工作。
“还用说怎么办吗?”全知闭住了双眼,补充道:“去找那只黄鹂鸟,我们久费周折不就是为了吃鸟肉吗!”
“看来它真是眼睛眩晕,头脑却比谁都清醒呀!”小强看了一眼小头,“我倒是希望它的脑子眩晕两眼清醒。”
“要不它怎么就闭上了眼睛说话,那样的话眩晕的双眼就不会干扰到它的思考了。”
“脑袋小也并没有妨碍了观察和洞悉力的发挥,”全知微微地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至少在这个时候闭上眼睛会使我脑袋的思路清晰一些呀!”
大家开始行动了。在行动前我们把全知拖到我们所处的树冠偏枝的一个叉枝处趴着,这样做的道理是防止大风再把那片飞叶吹走而使我们失去这位开心果性质的、经验丰富的老伙伴。随后我们四个就分成两组顺着偏枝的枝茎走进树冠的纵深处。我和小头分在一组,这就是说另一组的成员是小强和带样。临出发前我们还专门嘱咐全知在身体恢复正常之后,在它所在的树冠的偏枝的平行面上巡视一番。巧合的是全知暂时歇身的那根偏枝恰好处在树冠的中部,我们两组就以此为中位面把树冠分成了上下两个半球形的区域。我和小头负责巡视树冠的上半球部分,换言之树冠的下半球部分就归带样的那一组巡视了。
我们两个蚁组一起由偏枝走到主枝,再由主枝走到中心干,最后由中心干走到主干上才各奔上下分头行动开来。而在这个时候天色也已彻底黑了下来,当然这并不算是上天给我们制造的麻烦,因为对一只合格的工蚁来说黑夜白天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实事求是地说树冠的印象面积跟它的实际面积根本就是两个概念,站在地面上或是爬到一个更高的位置看一棵树的树冠就是一个绿色的、不规则的大球球,感觉它甚至还没有我们蚂蚁王国的领地大,可是一旦钻到这样的大球球里再看,岂止一个蚂蚁王国的领地,就是一百个蚂蚁王国的领地也不见得能抵得上树冠的总面积大。毕竟树冠的面积是以折叠的状态存在,属于一个立体型的面积系统。在它上面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枝桠甚至每一个树洞的面积都是其总面积的一部分,如此算下来一个树冠的面积至少也应该是它表面积的一百倍以上。在这样的一个系统里爬行岂止是路途遥远、路况复杂的问题,单是迷宫一样网状分布的区域结构就够我和小头费尽精力去思考每一个下一步该怎么走了。谢天谢地,幸亏我们分开了两组上下各管一半的区域而且属于简单巡视,假若是整个树冠让我们走遍了它每一片叫做面积的地方,我想即便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走,最起码也得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耗费吧。
开始的时候我们总是不断地爬回到树的主干旁再往上进一步地爬,后来我觉得这样做走的回头路实在太多,等于将体力过多支出在无用之功的上面。慢慢的我和小头找到了一个窍门,就是树的每一根主心干并非平行围着主干生长,它们往往都是交错着排列生长在树的主干上,就如同旋转的登梯一样。偏枝也不是完全平行长在主心干的两侧,而是上歪下歪的那种状态。这样的话我们就总能碰上两根主心干上的树叶贴伏或是缠卡在一起的情况,这种天然的上升通道就摆在眼前,而意识到这一点的蚁是不可能不去利用的。当然我必须要说的是,我想到了利用树叶与树叶、偏枝与偏枝之间的偶然触碰,而顺着它们的连接面往上爬的办法。我把我的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的唯一一个同行伙伴。小头在听了我的详细的解释之后才明白了过来,我不得不说,脑袋小的蚁的确是赶不上脑袋正正好的蚁的办法多。
我们俩按照我的办法行动了起来。聪明就是效率,只要不是“算计”式的小聪明——理儿便如此。接下来我和小头就顺着耷拉下来的树叶、树枝向上爬。这样省了不少力气,节约了很多的时间就爬到了树尖上。虽说天色已是黑魆魆的,但是我还是觉得站在高处鸟瞰下面的感觉挺不错的。抬头是漫天的、挺起了颚似乎就能够着甚至夹下来闪闪发光的星星,低头是黑压压的像崛起于水面的波浪一样起伏飘动的叶海。我和小头几乎都陶醉在这般的光景之中,如此的风光在地面上根本就看不到,虽说白天趴在飞叶上在天上飞翔的时候我看到了更加震撼的空景,但那会儿看景的心情毕竟不会像现在这样踏实而少虞。
找到窍门的直接结果便是提高行动的效率。呆在树尖看了一会儿风景之后我和小头就开始向下爬,我们的任务是巡视异常的情况而非看景,所以离开树尖也就是必然的了。在向下爬的过程中我突然发现有一个鸟影扇动着翅膀钻进我们呆的这颗大树的树冠,而站在我们即时位置侧下方的一根主心干靠近末梢的地方。那根主心干倒是非常的稳固,在鸟停在它上面的那一刻基本就没有怎么摇晃。相比较倒是长在它两侧的偏枝像是动起来的飞翼一样,大幅度地上下起伏晃动了一阵子。
在树枝上站稳了之后我看到那只鸟左瞅瞅、右瞄瞄,随后身子向下一载就不见了影子。——这是怎么回事?我和小头的眼神对视着,我们俩都没有看到那个鸟影飞走,或者说我们都认为那只鸟并未离开我们所呆的这颗大树的树冠。一个和我们没有关系的生物无须投入那么多的精力去关注,我的想法就是这样,可是小头在这会儿却没跟我想到一块去。它认为那只飞鸟刚才伫立的位置应该有什么情况,所以就建议我一同往那个主心干的末梢部位去看一看。我答应了小头。这是我的一个习惯,因为凡是包含了“进取”涵义的建议我是很少会拒绝的。就这样我在前小头在后,我们俩开始往飞鸟刚才停的那个位置快爬过去。
老实说,在离我判断的那个飞鸟刚才停落的位置还有两千个蚁身长的距离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情况。原来,在飞鸟消失前踩着的那根主心干下方的一根主心干的两个偏枝之间驾着一个黑乎乎的球型状的东西,说的具体一些,我认为那个球型状的东西应该是悬挂的状态,它位于那两根偏枝的中部。因为这一刻的时间已推进到一天当中能见度最差的时间段里,所以我根本就看不清那个圆球球上的更细节的部位。我和小头继续向前爬,我们相信距离与清晰度之间一般情况下都呈正比例的关系,而我们依据的这个道理放在宇宙中的任何一个角落我想都是通用的。
我们爬到了那个暗球球的正上方,趴在我们所在的主心干的粗燥的表皮侧翼向下看。尽管我和我的伙伴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但我们的收获也仅仅就是看到那个暗球球的外表呈网状,它像是由一根根的树枝编织成的。
“那是一个鸟巢。”小头的判断说出来的比我早些,“鸟儿把它悬建在树的枝桠上的目的是为了防备爬树动物对鸟蛋和幼鸟的偷袭,你看,悬着的鸟巢四周的空旷空间就类似于地面上的护城河。”
“眼前一片模糊,今天还没有月亮,所以,星光不足以使我看清你说的那种情况。”我顺势把话锋一转,补充问道:“小头,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鸟的事情。”
“全知砸了我的脑袋一下。”小头似乎是在强调。
我瞥着小头接话道:“这个我知道,它被雕虫的鸟儿带到空中后又掉下来砸在了你的脑袋上。”
“作为补偿,那个老家伙就在来的路上给我讲了一堆关于鸟的话题。”
“这也叫做补偿吗?”我先是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小头,继而又点了点头,接着便说道:“用一种痛苦的体验换取认知上的提升,仔细想想也算是失有所补。”
“我才不稀罕那个老家伙的这种摸不着、看不见的补偿呢!”小头摇着头说:“真想补偿我,他可以把它的劳动成果分配给我一部分,或是替我做些公共劳动才是。”
“精神类的东西能够直接转化成为智慧的能量,这种能量就叫做聪明,而聪明一旦物化了便是更多、更好的东西。我的小头朋友,你更要明白这个道理呀!”
听了我的这番教导小头点头笑了笑。
我又仔细观察了一番眼下那个网状的黑球球,继而又问小头:“全知对你说的鸟巢的样子就是这样吗?”
“老家伙给我讲了三种状态的鸟巢。分别是洞巢、卧巢和我们现在看到的悬巢。”小头说的很耐心,“全知说洞巢是劣鸟和猛禽做窝做出来的状态,往天然的岩缝、檐隙里衔些干草枯叶就行了。卧巢是秉性安逸的大鸟做窝做出来的状态,它的建造就需要很高的工程技巧,单是往树杈上搭建支梁就得非常费神地算计上一番。相比较,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悬巢按照全知的说法是最难建造的鸟窝,在枝桠上穿插挂梁的技术可比做支座梁要高超上好几倍,所以我判断搭建这个鸟巢的鸟一定是极顶聪明的鸟。”
“那么,我们刚刚看到的那只飞鸟是不是这个悬巢的所有者?”我问道。
“应该是。”小头不太肯定地说:“其它的鸟也有可能飞过来,可是全知好像还对我说过‘鸟类也有领地意识。’,一般情况下它们是不窜门的。”
“那只鸟钻进到这个悬巢里啦?”我进一步问。
“我不知道,但是我记得全知说过成年的鸟一般很少会呆在窝里,鸟窝是专为幼鸟和鸟蛋而搭建的。”
“那只鸟在这个位置停了停,然后就不见了,我想它一定跟这个鸟巢有联系。要么是家属、朋友,要么是对手、敌方。”
“我很赞成你这么说。若是没有联系,它跑到这里干嘛!”
“小头,你能判断出这是一个什么鸟的鸟巢吗?”
“我不知道。——哦,我想全知一定知道,小勇,要不我们把老家伙叫过来让它判断一下?”
“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那么——”
“那么我来啦!”。全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侧旁并接上了话。
一向警觉的我一点都没有发现这个老家伙在这一刻竟离我如此之近,侧头惊讶地看着它,问道:“你怎么找到了这里?你的头不再眩晕啦!”
“年轻蚁:没有永远的好,也不存在没完没了的坏。”全知瞪大眼睛瞅着身下不远处的鸟巢,继续说:“你们刚走不一会儿我就彻底地清醒了过来,身体的各项功能恢复了正常又该干些什么?我想我得加入到集体之中,但是我又不太喜欢跟带样在一起,所以就选择向树冠的上方爬行。而在我快撵上你们俩的时候,你们的脚步就在这里停住了,所以我不得不承认我也是刚刚和你们俩接触上的。”
“你是说你一直尾随着我们俩?”小头隔着我向全知发问。
“岂能说是‘尾随’,我认为这是一个具有百分之八十分量的对抗性的词。我的亲爱的小脑袋伙伴,你的理解能力总是那么的有限,明明是一个友好的老伙伴在找寻你们,可是你却偏偏用了个充斥着敌意的词来概括我的善意行为。算了,谁叫你的脑袋长的那么得小,——我原谅你啦!”说这话的时候全知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下面,“我从不跟脑袋小的蚁斤斤计较,虽然我确实感受到了你还当着小勇的面叫我是‘老家伙’!”
“瞧,它又在说‘原谅蚁’。小勇,在我们的队伍里它就差说原谅你和原谅它自己啦!”小头的这番话说的很轻柔,我能猜测到它对自己背地里蔑称别蚁的做法内心也产生了微微的愧疚之情。
“我亲爱的全知老伙伴,这一路上我听到的尽是小头夸你知识渊博的内容。另外,我也的确听到它叫你‘老家伙’了,可是我并没有从‘老家伙’这三个字中听出任何的不友好,相反,这三个字却是在贬中含有无际亲情,它们应该是小头最最爱你的称谓上的表达吧!”。刚一表达完自己的这番和事佬性质的话我就后悔了,明明是小头欠缺礼貌而我还在为它开脱,这是对我公平判事形象的贬损,更是让我一直秉承的直言处事风格倒退了一大步。随之,那种叫做无地自容的感觉就充斥于我大脑的羞愧神经系统,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如是的轻佻。
“说实话,我很愿意听到伙伴们叫我‘老家伙’。一方面我确实很老,另一方面我也的的确确是老不正经。对不正经的蚁最恰当的称呼就应该是‘家伙’,因为家伙代表着亲切,并且更是一种特别的认可方式。”全知的注意力依旧在那个鸟巢上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我的表达,“哈哈,小勇,我也很愿意听到你明着暗着称呼我是‘老家伙’,但是你不要指望我对你说‘我原谅你’,因为,我认为你是不需要原谅的。”
“老伙伴,我刚才不该为小头辩护,老实说,我们四个里面除了带样再无别的蚁能有资格叫你老家伙。”我借机向全知解释。
“哈哈,称呼就是一个符号,没有谁会用辱骂的词语去称呼别蚁,在我听来‘老家伙’压根就和辱骂的词是大相径庭的,所以我全知——老家伙不会跟任何一只叫我老家伙的蚁去斤斤计较。”
“那你为什么还说‘原谅我’?”小头纳闷道。
“我最不喜欢当面不做背后做,而你小头刚刚扮演的恰恰就是这样一个角色。”全知的目光更加专注在那个鸟巢上,但这一点都没影响到它的表达,它继续自己的阐释:“小头,小脑袋,脑袋小的蚂蚁,哈哈,这些话我都是当着你小头的面表达出来的,但是如果你小头不在这里我仅是在小勇或是其它什么蚁的面前这样说,那么这就叫做说别蚁的坏话。——算了,笨蛋的小脑袋蚁不见得能理解我说的话的意思,可是我相信小勇就可以轻松地明白我刚刚言语表达内容的意思。”
“我懂得!我明白!我还非常非常地理解你——老家伙的话的意思!”小头在这一刻表现得非常激动,“虽说我的脑袋小,但是我必须向你这个老家伙再次声明,——脑袋小和聪明不聪明是没有一只爪子的联系的!”
“我相信爪子多或少的蚁都不聪明,而你小脑的爪子不多也不少哇!”
“老家伙,你是说我聪明?或者是说你改变了主意,不再认为我笨啦!”
“不。”
“不——什么?”
“我的意思非常明确,——我认为你不傻!”
“不傻!”小头子问道:“不傻算是个怎样的概念,仅仅是在‘傻’的前面加一个‘不’吗?”
“那你准备让我在‘傻’的前面加几个‘不’,加两个或是四个、六个、八个……‘不’吗!”
“加!加的越多越好,能用一千个‘不’去否定你用于形容我的那个讨厌的‘傻’字才好呢!”
“我的朋友,”我提醒小头,“‘不’不是财富,并非越多越好哇!”
听了我这么一说小头反倒迷糊了,而全知则微微地点了点头继续着它对鸟巢的关注。
我进一步解释道:“‘不傻’是对‘傻’的否定,在‘不傻’前面再加一个‘不’就等于肯定了‘傻’。以此类推凡是‘不’的数量为奇数就都是在否定‘傻’,反之,凡是‘不’的数量为偶数则一定是在肯定‘傻’呀!”
“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小勇,逻辑推演是我的弱项,在一连串的肯定、否定面前我只会越想越迷糊,根本就搞不清楚肯定和否定呀!”
“在我的印象中你小头根本就没有强项。”全知又接上了话,“没强项哪来的弱项,可现在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有弱项。看来你的自恋性也很强啊,哈哈,我都不好意思跟你一起见太阳啦!”
“跟我在一起见太阳?”小头不解地问。
“哦,我的意思是说想和你在闲的时候一起晒晒太阳,我认为那样非常有利于身体的健康,哈哈!”全知敷衍道。
我听出来了全知的这番话所表达的意思。老家伙明明是在嘲讽小头,可我的那位小伙伴偏偏就听不出来。没办法,对于分析和思考问题的能力差的蚁帮它只能解决一时之急,而要真正使它变得智慧起来,也只能寄希望于它的自我改造和自我挖潜啦。
“这个鸟巢我们得想办法把它弄掉。”全知慢慢把头扭向我,“尽管我老眼昏花,但是我的嗅觉却一点都没有退化。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眼睛观察和鼻子闻吸,搜集到大脑里的一系列的信息使我坚定地做出判断,——哈哈,这个鸟巢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只黄鹂鸟的窝,也就是说它的后代全在这里面呆着。”
“有这么巧合?”我瞪大眼睛看着全知,“我们尚未用心去找那只鸟,——它竟然出现啦!”
“这是上天的安排,”全知镇定地回答:“除此之外,我也找不到能够更好解释的理由。”
“那么,那一只把你叼上天空的鸟,是钻到它的巢穴里睡觉去啦!”小头问道。
“我就喜欢小脑袋的这个优点,哈哈,好问问题总不是件坏事。小强如果像你一样,那它跟小勇之间的差距也不应该会有这么的大。”全知感叹道:“可惜那个年纪已不算小了的家伙的思维是一根筋,白长着一颗比小头的脑袋大的正常蚁脑袋呀!”
“老家伙,我在问你那只黄鹂鸟是不是钻进了鸟巢。”小头这回的“老家伙”说的是理直气壮起来。
“在来的路上我教你的那些鸟的知识没在你的脑子里产生化学反应吗?我不是跟你说过,——除了做孵化的工作,大鸟一般情况下是不呆在窝里的吗!”说到了这里,全知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即便是雌鸟、雄鸟在一起干‘私事儿’也不必在窝里进行,这么小个窝显然是经不起它们那样折腾的。”
“什么是‘私事儿’?”小头问道。
事实上小头也是在替我发问,对于“私事儿”这个概念我也很想知道其指为何,只是我的那位小伙伴把说这样问题的话先我之前表达了出来而已。
“私事儿!”全知很难为情地摇着头,“私事儿就是和我们没有关系的事,我们不知道它,而它也不需要我们的实施和操作。”
“我太笨,没有理解了你这个老家伙的意思。”小头疑惑地摇着头,“听不明白,也有可能是你讲的不够透彻。噢!或许是你真的老了,连说话都说不清楚啦!”
小头的表达也是我所疑惑的。实事求是地说,全知对“私事儿”讲的确实笼统,如此,自然也不能使我明白它的话的意思啦。
“我全知的年龄一直在长,这是事实,但是年龄在我的身上从来都不会白长,这也是事实。年轻蚁,我可以坦
白地告诉你们,与年龄对应的我的智慧和聪明不会退化而只会不断提升,直至我成为生物外物的那一天才会根本地结束。”全知似乎是在证明着自己的老当益壮,“你这个小脑袋说我因为老了而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思想,哼哼,如果你将这样的认识确定为是一种结果可就大错特错啦!”
“全知老伙伴,我们只是很想听你把‘私事儿’说的清楚一些。当然,你也需要用精细和具体的解释注销掉小头认为你已经老了,而且脑子也已经糊涂了的看法。”我侧过头瞅着全知。
“你们,嗯——你们不认为我们把话题过多地——停留在与主题关系不大的事情上,——这是在浪费时间吗!”全知说这话时表现得很是扭捏。
“为什么要这样认为?对我们来说时间的意义就是不能让生命无所事事,可是这会儿我们一点都没有闲着呀!”
我否定了全知的托词。
“好吧,我给你们解释一下什么叫做‘私事儿’。”全知不再遮掩和顾忌,“很遗憾,我们跟私事儿没有任何的关系,因为我们生理上的那种本能的功能都退化到无法使用的地步。”
“是我们生理上的什么功能,退化到了无法使用的地步?”我和小头同时发问。
“哈哈!什么功能?嗯——这是一种你们永远都不会自觉知道的功能,幸运的是你们碰上了我,而我是工蚁群体中少有的知道如此事情的先进分子。哈哈,这是个奇迹,你们懂吗!”
“我们对奇迹不感兴趣,我们更想听一听‘私事儿’。”
“小脑袋,你的性格总是那么急迫,可我从来也都认为你是个笨学生而不会跟你一般计较。虽说你不像小强一样粗鄙,可你也够低俗的了。你要学会小勇的优雅,像个绅士一样站在那里静静地听我讲才是。”
“小头,不要在接老伙伴的话,听它一口气讲完。”我将头扭向小头,要求它安静下来。
“如果我要讲,那么一口气是讲不完的。”全知得意地笑了笑,“没有个十口、八口气,根本就讲不完那么复杂的事情。但是,噢!但是我还要说下去。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生物都是分雌雄的,——什么是雌雄呢?嗯——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复杂到就像小头为什么会长一个这么小的脑袋一样——谁都解释不清楚。但是,但是——”
“它好像没有在两个‘但是’中间加个‘噢!’。”小头好插嘴的毛病又犯了。
“听老伙伴讲下去!”我有些恼怒地瞥了小头一眼。
“好吧!”
“哈哈!小脑袋,我就是为了检验你会不会插嘴,所以才在两个‘但是’的中间省去了你所期待的‘奥!’。但是,噢!但是你的表现令我失望,同时也激起了小勇的愤怒。”全知叹了口气,“好吧,我代表小勇和我本蚁原谅了你的粗俗。——我的伙伴们,我刚才说到哪里啦?嗯——这会儿你们怎么都不接我的话啦!哈哈,那么好吧,我就自己一点一点地回想。嗯——我好像记得我刚才说到了‘复杂’,——对!是解释雌雄的问题跟解释小头的脑袋小的问题为什么都那么复杂。为什么复杂呢?其实我说的复杂也没有什么幽深难测的。哦,我是说这都是上天的设计,造物主既然能造出生物也就不在乎把它弄得更加丰富。哈哈,我的小伙伴们,雌性指的是能够生育的生物,雄性则是负责给雌性的身体注入生育种子的生物。虽然造物主几乎是雌雄对等地将性别分配给每一类生物,可公正地说,在我们蚂蚁这个物种之中能够真正享受到雌性、雄性本能权利的只是那些数量上居绝对少数的贵族蚁。小伙伴们,我说的贵族蚁指的是兵蚁、飞蚁、雄蚁,和我们的国王——那只又白、又大、又胖的大雌蚁。而数量上占绝对多数的工蚁却失去了享受那种权利的功能,很遗憾我们都是工蚁,所以我们的那种功能都被天生地剥夺掉了。伙伴们,我说的那种功能指的是□□,什么是□□呢?□□就是雌性需要雄性也需要,结果它们各自身体的某个部位就对接在了一起,而直至双方都对身体接触处的□□摩擦所产生的快乐享受得疲惫而无力再继续进行下去的那一刻,哈哈,那种本能的游戏才算是可以结束了。可是这还不算完,当然,对雄性来说游戏真的已经结束,而我指的则是雌性的使命还没有真正的履行完毕。雄性在享受快乐的同时将生命的种子种在了雌性孕育生命的卵巢里,之后,哈哈,之后像你、我、它这样的生命就从属于雌性的母体里钻出来啦!”
“老伙伴,你说的‘私事儿’指的就是□□吗?”我有所悟地问道。
“没错。”全知回答的很果断。
“那么□□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啦!”小头问。
“我又没有体验过,怎么能知道呢。”全知哈哈一笑,“再说,我说的是□□很享受,却没有说□□很快乐呀!”
“难道享受不等于快乐吗?”
“小头伙伴,享受虽然和快乐的意义很相近,有时也可以把享受归入到快乐之中。但是,快乐可以联系幸福而享受却并不一定等同于幸福,因为痛苦也是一种享受,——只要你愿意去承受那样的折磨。”我很认真地对小头说。
全知很是赞成地点了点头,接话道:“小勇说的非常非常的到位。好了,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啦,因为我们更需要行动起来。啊——小脑袋,你现在赶快到树冠的下半部分找到小勇、小强,因为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很需要那两只有勇少谋的家伙参与。”
“可是我还想问你工蚁属于雌性还是雄性,因为我很想知道自己的生理属性!”小头显然对在没有弄清问题的前提下,全知就让它马上离开持抵触的态度。
“我们是精神上的雄性和生理上不健全的雌性,可是,哦,可是我更愿意把自己的性别定位为雄性。因为雄性是勇敢和开拓的象征,我是一只性格上具有侵略性的蚁,因而这样的蚁很需要那种粗旷、硬朗和勇往直前的作风的武装。”
“我要把自己定位成一只雌性的蚁,因为我喜欢雌性安静、温柔、自守和富有爱心的性格。”小头笑道:“你曾经对我说过我们的国王的性格特征就是这样,——老家伙,从现在起我已经把国王老蚁家视为偶像了。”
“我对你的偶像选择持谨慎和保留的态度,但是关于这个问题我不能做任何的评论。好啦,尽管我对你把自己的性别特征定位在雌性上感到失望,但是我还是客观地认为我们雄性的队伍里没有脑袋小的蚁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对小头说完上述的话全知把头扭向了我。虽然我知道它只是在做习惯性的动作,在这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年轻的我尚不能看清楚它,所以,我判断它看我的清晰度肯定会更加差。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察到老家伙像是要对我说点什么,可能是因为突然又想到了其它的事儿而使它暂时改变了主意。
“小脑袋!快,快快行动起来,去把那两个战斗力还不错的家伙领过来。”全知又把话锋一转,“哈哈,我的小伙伴,雌蚁还有一个特征叫做听话,——那就去吧,快去执行你的任务吧!”
小头点了点头而没再接话,随后,便转身朝树冠的下方爬去。它走的很干脆,而茫茫的夜色把它的身影淹没的也更加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