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映雪心头的大石算是消下去一小半,第一步非常顺利!
果然小叔出马,一个顶俩!
她悄悄递给小叔一个赞赏的眼神,手上仍不忘夹菜,牛肉酱咸香扑鼻,其中的牛肉粒大小均匀,是妈妈亲手切好腌制的,拌在筋道弹滑的手擀面里简直是无与伦比的享受。
要是再撒把芫荽就好了。
哦,就是香菜。
这是女儿的最爱,杜映雪以前拌凉菜和做汤面时都会习惯性往里撒一把。
她不记得爹妈和哥哥姐姐们爱不爱吃芫荽,杜映雪边抱着小碗吸溜面条,边想着等会儿吃完饭找爹说自己想吃这个,也不晓得这个年代芫荽卖得贵不贵,反正几十年后简直要卖出天价,比正经菜都贵多了!
一顿热热闹闹满是烟火气的午饭吃完,杜应景没急着收桌子,而是端出苹果让妹妹应珠招呼大伙儿吃,自己则起身送未婚妻回隔壁,顺便与准丈人丈母娘商议一下婚房的事。
看着一对璧人的背影,杜俊微叹,恍然间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大哥当时也是与大嫂这么登对,转眼间两人已经风风雨雨相携着一起度过了这么多年,连孩子们也到了成家的年纪。
又看了看桌旁扬着笑脸啃苹果的孩子们,杜俊心中豁然,对大嫂溢满感激。
谢谢她给了大哥一个家。
谢谢她这么多年为这个家的付出。
说来有些赧然,虽然自己只比大嫂小两岁,但却总是能从大嫂身上感受到无孔不入的、久违的——母爱。
杜俊露出平和的笑意,柔然望着那两张染上风霜却仍旧亲切的面容。
这边的吴韵在未婚夫的陪伴下刚走几步就已经拐回了自己家。
她摁下心中涌动的激奋,但丝丝喜意却还是从眉眼间漏了些许出来。
“爹,娘,我们回来啦!”
雀跃的声音在堂屋里响起。
杜应景侧头看着平日里总是老成持重的姑娘露出鲜有的灵动模样,眯了眯眼,藏住眸底的笑意。
吴以沛早就竖着耳朵在里屋等着呢!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什么时候才把自己闺女送回来。
听到女儿欢快的声音,吴以沛心下发奇,什么事儿高兴成这样?
看着板着脸故意将手背在身后强装严肃的吴叔,杜应景眼底的笑意快要藏不住,自打从部队回来以后,吴叔就没给过自己个笑脸,不过他也理解,要是自个儿有个小韵这样的女儿被人说娶就娶走,那他更要狠狠考验和刁难对方一番。
所幸吴叔现在只是用鼻孔看他,辅之以几声冷哼,还远远没有到刻意刁难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运气向来不错。
他也会好好珍惜这样的眷顾。
“爹!刚刚见着小俊叔了!”
吴以沛哼了一声,“见着他有什么好高兴的?”
吴以沛对杜俊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也算是看着这小子长大,对杜俊的脾性还是了解几分的。
这小子打小就是“大哥长大哥短”,自己和杜英出去他也总像个跟屁虫,恨不得时刻贴在杜英身上,知道的以为杜英带的是弟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儿子呢!
他就没见过谁家哥俩这么粘糊的!
这次大侄子结婚,这小子肯定坐不住!这不昨天刚定下,今儿就颠儿颠儿回来了。
如果杜映雪知道她吴叔的这段丰富精彩的心理活动,肯定要用女儿教她的那个流行词来概括——兄控,这个评价再精准不过了。
吴以沛一副尽在掌握的高深模样,觑了眼面前的傻小子,“怎么,还有话要说?”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人送到就行了,还傻站着碍自己的眼,哼!
“吴叔,是这样,刚刚爹娘和小叔商量着把西院给我和小韵暂住,意思是我们婚后想回来住就住,想在乡里住也行。我过来和您商量一下,听听您和彤姨的意见。”
杜应景微弓着背,谦和开口。
吴以沛听完这几句,先是一愣,而后反应几秒,突然扭头朝后屋大喊——“云彤!云彤!”
路云彤戴着围裙慌慌忙忙从后屋跑进来,虽然丈夫一惊一乍惯了,但她还是顾不上擦干手就匆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吴韵抿着笑意随手扯过毛巾,走上去捧起她娘的手细擦,“娘,是刚刚应景哥他小叔提议我们结婚后在西院住,还说这几天就要动工装潢屋子呢!”
“啊……哦!”女人听到女儿的话,也是怔忡片刻,继而扭头看向一旁的丈夫。
夫妻俩现下总算齐齐反应过来女儿与准女婿话里的意思。
这感情好!
他们本以为小韵嫁过去后就得跟着应景上乡里住,虽说不算远嫁,但总归不能再天天都见着女儿。
冷不丁听到这么个好消息,吴以沛与路云彤喉间像被人拿着糖浆塞了一大口,一时之间都有些无法出声,最后还是女人理智回归,想到了关键,“小韵,应景,那要是常住在西院的话,你们俩上班可怎么办呀?”
不怪路云彤担忧,女儿在镇上供销社上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每天都是孩子爹骑车接送,本以为嫁过去到乡里住以后,离镇上就近了许多,他们夫妻俩也能放心不少。
这突然又说要住到西院,那两个孩子上班会不会不太方便呢?
“娘,应景他……要买自行车,以后我们俩天天一起上下班。”吴韵脸色绯红,偷偷抬眼瞧了瞧身边的男人,对着自己爹娘小声说道。
吴以沛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被女儿这句害羞带怯的嘟囔打消,路云彤更是喜笑颜开,甩掉眼尾的愁丝,眼前这个女婿是越瞧越满意。
“好好好,那再好不过了,你爹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路云彤笑着打趣了一句旁边难得沉默的男人,拉过女儿的手轻轻摩挲。
“哼,谁睡不好觉了!”
吴以沛下意识反驳,他才没有吃不下睡不好,没有!
吴韵瞧见自己爹梗着脖子不承认的模样,笑出了声,拽过身旁高大男人的胳膊:
“爹,娘,你们放心。我和应景哥会好好的。”
她明白爹和娘对自己的不舍,她同样舍不得离开这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温暖的家,所以面对小俊叔的提议……她真的很难拒绝。
这头儿屋里满是快活的气氛,隔壁的东院也不遑多让。
应贤啃完苹果,竟也没和往常一样出去野,而是像猴子一样在许久没见的小叔身上乱爬。
叔侄俩总是这样,许久不见也从不生分,杜俊更是从不摆长辈架子,与在单位时判若两人,如果要叫秘书瞧见他这副和蔼模样,肯定要疑心杜副局是不是被人调换过。
至于应行和应维,杜俊也会在每次回来时特意与他们谈谈心,毕竟这俩孩子与应骥、应康差不多大,他是完完全全将大哥的这些孩子们也当做自己的孩子,再加上叔侄肖似的面容,走在一起任谁都会觉着这是亲父子。
在杜俊享受天伦之乐的同时,陡然间听见一道怯生生却粗嘎的声音:
“糯糯!这是谁呀?”
院儿里其乐融融的众人均被吓了一跳,杜映雪更是眸子瞪得圆溜儿——黄雁是什么时候来的?!
以前怎么样她忘记了,回来以后杜映雪才发现,这黄雁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杜应珠不加掩饰地皱皱眉,嫌弃地耸了耸鼻尖,轻推了一把小妹,努努嘴示意,喏,又来找你了。
杜映雪四岁的脑仁儿泛起微疼,她硬着头皮上前,没直接回答女孩儿的问话,“黄雁,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嘴角微凸着干燥白皮的瘦高女孩咬咬唇,自打那天被秦慧茹扯走,她就好几天没见着糯糯了。
在炕上翻来覆去好几天,她脑瓜子里总是纷乱地出现那个军绿色身影、鼓胀的大包还有油亮亮的大鸡腿。
担水时在想,烧火时在想,洗衣服时在想,吃饭时在想,睡觉时更是想。
黄雁觉得自己再不来糯糯家看看她就要疯了!
这种掏心抓肺的感觉简直比她爹抡圆胳膊抽上她的脊背时还要痛。
“糯糯,好几天都没看见你,我今天来找你玩。”
杜映雪:……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招黄雁喜欢,如果是真这么惦记她,那之后的黄雁……又怎么会那么对待自己呢?
冷眼瞧着这小妮子嘴里说着哄妹妹的一套,眼里又在悄悄瞥桌上圆盘里她给大哥留的两个大红苹果,杜应珠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嗯……黄雁,我最近几天可能都比较忙,不能和你出去玩了。”
众人听到糯糯肃着神情,小嘴里说着自己忙,皆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
而这掺着可爱劲儿的回绝听在黄雁耳朵里,心下可以说是震惊多过恼意,糯糯以前可是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的!
到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也终于注意到了糯糯的称呼,怎么回事?糯糯怎么不叫自己“雁子”了?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过黄雁眼下也无暇思考过多,只能草草地将原因归结在秦慧茹身上,肯定是那姓秦的小贱人这几天又趁自己不在时给糯糯上眼药,害得糯糯现在对自己这么冷淡!
在众目睽睽之下,黄雁终于生出一股难得的羞窘,她结结巴巴道:“那,那好吧,糯糯,我过几天再来找你玩。”
说罢也没等小人儿回复,扭身就要朝着大院门走去。
只是……那一步三回头的期期艾艾,杜映雪瞧着很是无奈,不知道的还以为黄雁有多舍不得自己呢!
“来,小姑娘,拿个苹果再走。”
坐在桌旁的儒雅男人伸出细长的手,从圆盘里拿过一颗洗得水灵灵的苹果,叫住了演技拙劣作势要走的黄雁。
杜应珠咬了咬牙,小叔!
黄雁听到宛如天籁的挽留,灵魂在那一刻仿佛浮在云上,身子简直已经不受自己支配,只能遵从本能地转过身伸出手,接过了那颗沉甸甸的苹果。
是一只手都握不住的重量。
黄雁用两只手牢牢捧住,头一次没有在拿到食物的那一刻就狼吞虎咽,而且直愣愣地对上男人的脸,“谢谢……”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看年纪肯定比她爹要小,但又比糯糯哥哥们明显年纪要大。
“好了,去玩儿吧!”
男人展颜一笑,柔和的声音抚过黄雁的双耳。
她像被下了指令的小机器人,呆呆地抱着苹果扭身跑走了。
待小姑娘跑出院门,应珠正要上前同小叔说清原委,却只见男人笑意微浅,淡淡评价:
“这小姑娘……不适合与咱们糯糯玩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