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李临问:“回家还是去找里正?”
“等人来找咱们,当着大家的面给水。”李寻防着里正颠倒黑白。
李临把自己的两个葫芦递过去:“放你那里,省得麻烦。”万一有人没脸没皮上家里去抢,没处说里。
两人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到家一进门,李寻见父亲和珍娘在搬酒坛子。
放下背上的筐上前搭把手,李寻问:“卖出去?”
李吉清点完数量,捶了捶受了一夜累的老腰:“卖,不留了!”洗澡水喝个什么劲,留着碍眼也膈应。
每次酿出一批酒,各家各户都会留出一小部分自己喝,醉仙酿留出一两坛,预计填补每次上贡京师的数量。
进屋坐下,李吉问:“上仙回去了?”
“回去了。”李寻简单说了一下经过。
珍娘洗过手,端来了果盘,最上面三枚红果格外显眼。
“这?”李寻指着果子看向珍娘。
珍娘示意公爹先用:“上仙说可以吃,我就做主留了三个,剩下的果子是院里树上掉下来的,洗了洗留着吃。”
“鸟呢?”李寻仍持怀疑态度,小心无大错。
“窗边,赶也赶不走。”珍娘一指,鸟儿似听懂了一样,飞到饭桌上叫两声,别提多精神,一改之前蔫巴样。
李寻将手中红果凑到鸟嘴边。
鸟儿瞅了李寻一眼,不客气的笃笃笃,眨眼间一半果肉进肚,吃相活脱脱啄木鸟转世。
试验过了,李寻赶紧拿回剩余果子,咬了一大口。
“好吃。”珍娘细嚼慢咽,舍不得囫囵吞枣。
鸟儿没吃够,一蹦一跳来到珍娘面前,叫了两声讨食。
“忘了给九儿留一个。”珍娘后悔。
李寻从盘子里拿出另一枚绿果搁鸟儿面前,示意吃这个,红果没戏。
鸟儿不甘心,又去找李吉要,无果。
气哼哼的把绿果啄成筛子。
李寻看出苗头:“山上的和山下的确实有区别。”鸟儿的举动说明一切。
最后一口,珍娘意犹未尽,“九儿吃不着。”
“果子不易存放。”李寻手里只剩下个果核,“种不种得活?”
李吉制止:“能不能种活都不要再种了,有一棵足矣。”
李寻明白父亲的意思,不论外人心眼好坏,被有心人看见惦记上准没好事,到时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怀璧其罪。
珍娘将果核拿到厨房扔火堆里,鸟儿吃的肚圆就是不飞。
“养着?”到是不缺一口吃的,珍娘问夫君。
“树上的果子管够,再不济回山上捉虫子,饿不死。”李寻随鸟意愿。
珍娘收拾筐:“这么多果子吃不完,分出去?”
“果肉剔出来炖汤、蒸着吃都行。”给出去不念好,何必自讨没趣,李寻彻彻底底寒了心。
“行。”珍娘拎到院中,洗干净削了皮。
果子看着挺多,杂七杂八一去,果肉就只一小坛。
珍娘连坛子上锅蒸,放到井里镇着,一时半会坏不了。
李吉吩咐李寻:“我到县城走一趟,找人来收酒,一会你赶着牛车到河边。”
“知道了。”李寻算好账,告诉父亲最低售价,压价太狠不卖。
珍娘从厨房出来:“上仙晚上还来吗?”
这谁知道,李吉父子刷了一晚上鳞片,浑身上下犯酸,再来一次腰受不了。
“我的意思是,上仙若至拿不出东西招待。”挺尴尬的,珍娘借着公爹去县城的机会,“买些肉、糕点之类的。”
“行,刚好卖了酒有余钱。”李吉点头,即便上仙不来,家里人也是要吃的。
李寻:“顺路看看九儿。”担心传言影响到儿子。
李吉叮嘱:“你在家看着些,莫让人闯进来。”指里正等人。
“要不这样。”李寻进屋去拿盛湖水的葫芦,“先把村里人召集到里正家,东西给出去了却一桩心事,一起去县城。”
李吉略作思忖:“行,这便走。”
父子二人分开去叫村里人,李寻找李临一块,对方大嗓门,一喊都能听见。
里正一家无所不用其极,算计着李寻一家。
“人回来,平安无事?”之前的念头不就胎死腹中?李大郎不甘心机会丧失。
里正打着算盘,手边噼里啪啦盘账,为后路费尽心思。
“先把酒酿出来,酒引用李寻上山打的,出了事自然会有人背锅。”这都琢磨不透,里正就差骂长子猪脑子只知道吃。
李大郎坐不住,屁股底下长钉子:“我去找人。”
急吼吼的出门,院门一开,呼啦啦涌入好些村里人。
“干什么,干什么!”好家伙,人多势众吓得李大郎后退两步。
村里人七嘴八舌道:“李寻回来了,让大家伙过来分酒引。”
人呢!李大郎抻长了脖子东瞅西瞧,没见到正主,“哪呢?”
“后面,后面。”
“来了,来了。”自动的让出一条路。
里正从屋里头出来,开口直接了当索要:“酒引呢?”
李寻拎着两个葫芦,只递过去一只,“在这里。”
村里人好奇李寻上山经过:“山上没出事吧?”
“能出什么事,人这不好端端的站在眼前。”话意中夹带着自己未曾意识到的酸气。
李临上前:“这是我的。”上交一只葫芦。
村里人高声道:“两只葫芦能有多点水,不够分的。”
“就是,多拎几个葫芦去,好容易上去一趟,不够费牛劲。”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开腔。
李临昨儿到今早火气还未消,一句话堵了回去:“有本事你们上啊!有就不错了!”
“别介,不是还有两只葫芦,村里这么多人霸着不像话。”有些人是能多捞一点是一点。
“这是我们两家的,凭什么分出去!”李临顿时不干了,“还是那句话,有本事麻溜的自行上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没能耐的,少在这里瞎逼逼。”
“这话我不爱听,一个村的理应互帮互助,大家要都不好了,你们两家难道能逃得了?”
“就是,就是,长本事了,瞧不起一个村里的人,啧啧。”
“里正做主。”
李寻抢先开口,杜绝里正以势压人:“水可以给,但是,再多得付钱。”白给的东西没人稀罕。
李临脑子一转,附和道:“对,不能白给,差点搭上一条小命,敢明抢就是断我和李大哥一家老小的活路,大不了鱼死网破报官解决。”
搅屎棍的村民一听报官,鸟悄的缩着脖子不再出声。
官府最不讲理,便宜没占到反惹一身腥,委实没必要。
里正打压的话在齿间绕了一圈,改了口风:“大家乡里乡亲,湖水本来就是随取随用。”
“切!”李临从李大郎手中截过两只上交的葫芦,“少说没用的废话,要就给钱,不给一滴甭想有。”
“你……”李大郎手慢了一步,气的直抖。
里正抚着胡须:“这样,价钱一会儿谈,先说上山见闻。”
“对,要是山上安全,谁稀罕你们打的湖水。”村里人仗着里正撑腰,说出来的话格外刺耳。
“就是,就是。”大部分人附和,谁都不乐意为曾经不花钱的湖水买账。
“用了你们的水,不出问题还好说,出了事谁来负责?”一句话道出不少人心声。
李临气炸了肺:“逼我们上山取水的是你们,水取回来了又嫌有猫腻的还是你们,惯得你们一个个,没良心的软蛋!”
“你说谁软蛋!”有人不干了,骂别的话还好,就这句是个男人不能忍。
“谁应是谁。”李临梗着脖子瞪着眼。
“小鳖犊子!”撸袖子就要干架。
“怕你个龟孙!”李临把葫芦交给李寻,撸袖子上前。
里正哪能让人在自己家里撒野:“都给我住手!”
对方纯粹是摆架势吓唬人,干架一时爽,医治太费钱,真心伤不起。
里正一喊停,对方知机的避开,摆出一副不和小人计较的嘴脸。
李寻能说的只有一句:“说了未必信,比不得亲自去看看。”
“不是,里正问你话,说了等于放屁。”要是能去,谁还硬逼两人就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李临:“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好说的。”
“不可能,昨夜那么大的动静,定是酒仙……”
“看吧,一个个不信邪。”李临讽刺,“不信还问,毛病!”
李寻还有事要忙,拎了两只葫芦离开。
李临走前扔下一句:“东西就在这儿,别说没给你们,老天爷看着呢!”
“爹!”李大郎谷欠出手拦人,被父亲一个眼神制止。
“都回去,一家一小杯,够酿五六坛子的量。”里正把酒引分了。
村里人回去取杯子,匆匆来匆匆去。
“稍安勿躁。”里正止住长子说废话,“过了官府这一关再说。”
李大郎只能偃旗息鼓,拿走葫芦去酿酒。
李临一路上气哼哼的嘟囔:“便宜他们了!”
李寻递给李临一只葫芦,“快回家把酒酿上。”
“也是。”李临急火火跑回家,怕人半路打劫。
东西送回去交给珍娘,李寻父子二人到县城,先找能吃下一牛车酒的店家。
酒楼掌柜一听好事临门,笑眯眯的询问价钱,一番讨价还价,相约一个时辰后村口岸边交货。
小二听了个全乎:“家中藏酒拿出来卖,这事蹊跷得很。”
“就你精。”掌柜之前没问,之后也不会特意去打听。
“掌柜就不好奇?”做生意的人喜欢留一部分货,人所共知的事,小二搞不懂,李家父子顶着风起的谣言卖酒是何缘故?
“傻了吧?”掌柜瞧出门道,“要么是胸有成竹,谣言仅仅是空穴来风,要么就是在筹集银子谋求后路。”
“还是掌柜有眼力。”小二借着风溜须拍马。
“去,去,去,干你的活。”掌柜花银子雇人一会儿装货。
书院内,一身锦衣的小公子站在九儿桌前,故意打翻桌上的砚台,里面的墨泼了满纸都是。
“你干什么!”九儿站起来推了对方一下。
小公子踉跄的退了两步,一气之下踹翻桌子,四周的同窗只顾看好戏,没人上前参合。
“酒泉村再酿不出好酒,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还有心思写字,果然是不长脑子的泥腿子。”
“你胡说!”九儿不信。
“我胡说?”小公子哈哈大笑,“外面早就传开了,装聋作哑有意思?”
九儿辩无可辩,弯腰扶起桌子,捡掉落的纸笔。
小公子不依不饶,一脚踩在毛笔上,用力碾了碾,“真以为赚了几个臭钱,就能读书考科举,泥腿子一辈子都是泥腿子,不配在这里坐着。”
“就是,脏了读圣贤书的地方。”
“先生不是说了,再考不好自觉点走人,少给书院抹黑,先生教不出你这样的木头脑袋。”
“脸皮够厚的,死皮赖脸就是不走。”
九儿之所以不走,是因花出去的束脩要不回来,真从书院离开,再入别的私塾非常困难。
找不到书院进学,连童生都无法报名,九儿艰难的选择留下,害怕长辈失望。
李寻买了东西,来到书院先见教习,然,面是见了,说了一堆难听之语,东西更是瞧不上,连同九儿退了回来。
九儿拎着自己的东西,低着头不敢看长辈一眼。
李寻抱起九儿:“走,咱们回家。”不在这儿念了,狗眼看人低。
九儿趴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忍不住无声的流泪。
李寻感觉到肩膀处湿热一片,拍了拍孩子后背,“没事,不怨你。”
“我笨,总是考不好,先生才会不喜。”连带被同窗嘲笑,九儿自怨自艾。
“不哭。”李寻安慰九儿,“世上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先生,等以后给你单独请一位好先生,不去书院凑热闹。”
“先生说,参加县试需要举荐文书。”在家学是学了,没有读过书的凭证,报不了名。
李吉心疼孙子:“县学不行去府学,再不济离开这个地界。”
九儿哭得更凶了:“都怨我,离开了,酿酒怎么办?”
打小便知,出了酒泉村,制不出醉仙酿,没有醉仙酿生计无从着手,读书又是极费钱的事。
“不哭。”李寻摸了摸九儿后脑勺,“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让尿憋死,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九儿哭的直打嗝,恨自己不成器,白瞎了读书的机会。
到家,把酒卖了,货银两讫。
“娘,为什么要把酒都卖了?”九儿多心,“不是说下次交货不够了能凑?”
珍娘煮鸡蛋拿来给九儿敷眼睛:“多大的事,哭的眼睛都肿了。”
九儿自己跟自己怄气,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反而给家里添乱。
“你还小,晚个一两年进学也行,忘了不愉快的事。”珍娘去给九儿盛了一碗蒸果。
“娘吃。”九儿是个孝顺孩子。
“娘吃过了,院子里树上还有不少。”珍娘拉着孩子到院中,指着果树说,“再多不可贪嘴。”
“果树!”进门光顾着哭,九儿忽略了院子里的变化。
“这么快种出来了?”就算再不识数,去书院的日子记得最清,绝对不可能长成这样。
珍娘摸了摸儿子发顶,“上仙给予的恩赐。”
“上仙!”九儿单纯的认为,种子得了上仙允许,父亲带回来后种下,即可长成大树。
公爹买回来好些肉,珍娘得去收拾,再炖上一锅。
碗放到石桌上,九儿吃不下去,望着果树发呆。
有东西落到头上,九儿下意识伸手去摸,摸了个空。
一扭头,碗边站着记忆中半死不活的鸟,“你好了?”
鸟儿低头啄了一口碗里的果肉,呸的一声吐出来,嫌弃的劲脸上的毛都挡不住。
九儿注意力因鸟而转移,直到肉味传出,皱了皱鼻子。
饭桌上无肉,只有肉汤,九儿心里存着事,食不知味扒饭。
大人们看着心疼,却没再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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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酒泉村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