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中,荀究询问闲下来的掌柜:“花水一事别地没听说,上仙经常来城中?”
“哪啊,每年来一次就是万幸。”掌柜闲话起来,“前两年连着来,加上今年是第三回,别的地界也有,去不去全看上仙心情。”
“都有?”吴公公差点咬到舌头。
“上仙神通广大,不只去一处地界,四处走走属常事。”掌柜恍然大悟,“花本来就不多,又得好几样配在一起才有效果,僧多粥少哪里够分,时有时无的,喝一回管不了一辈子,自然不会传得人尽皆知。”
如此说来百姓得了天大的益处,官府不上报不会有人猪油蒙了心到处说嘴,且不论能拿到多少银子,说出去未必有人信以为真,对于城外来者,花酿也仅仅防治风寒,带不走卖不动,没必要多此一举坑了城中自己人。
官府自是门清,报上去就凭京中做惯了仗势欺人唯利是图,哪还有地方官员分润的可能。别说手指缝漏出一点,连口汤恐怕一滴沾不到。
各地官府心有灵犀的撇开上京一地,抱着金子闷声发大财。
除大宗师外,习武与不习武的百姓一样,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无病无灾活到八十已算高寿,普通人借花酿可活百岁,不难推测出习武之人得益只会更甚。
一行人思绪处在一条直线上,想到的几乎一样,齐齐默然,吃进嘴里的饭菜味同嚼蜡。
不曾亲眼所见,吴公公自是不信坊间传言。
小二拎着两个不大的茶壶过来:“客官点的花酿,小心烫。”一桌一个放下。
倒入的白瓷盏中的花酿呈现出清亮的粉色,混杂出的花香出奇雅致不浓烈。
吹皱浅啜,入口甘甜回味悠长,似蜜非蜜,比之用蜜调和的鲜花卤子更沁人心脾,喝下去通体舒畅似曾相识。
“合光花!”禁军一品再品直到一壶花酿下肚。
武者的感觉最是清晰,吴公公脸色几经变化,说不出一句质疑。
“花是正常的,有芍药有山茶。”荀究认出许多品种。
吴公公追根究底:“煮花酿可有讲究?”
“嗨,哪里有什么讲究,就用沸水煮开滚两下,之前的鲜花用井水冲一遍。”掌柜大方透露,“煮好后捞起花也不浪费,做点心正正好,真要有繁复的手法烹制,城中百姓可喝不起。”
“点心可有,来两碟。”尝尝味道。
“正在做,稍后。”掌柜让小二去催一下。
掌柜又道:“花酿只这一日的量,明儿不再售卖,各家存起来喝一年,是以价格高。”
提到合光花,众人方才记起,偷藏起来带出谷的一部分。
用过饭上楼回房间,打开装花的布包,急忙拿了东西去隔壁。
一个两个陆续都到吴公公房中,桌上摆满了枯掉的合光花,此时无声胜有声。
“还是不行。”荀究遗憾道。
荀谨来了一句:“殿下那里应该可以。”
“问她要?要得出来才怪。”吴公公在小辈又是女子面前吃了大亏丢了脸,心里不提有多不得劲。
“派个人去保护?”人在眼皮子底下荀家才能放心。半路走了上哪找去。
“休息两日,尽快回宫稳妥。”吴公公担心宫中有变,国师一个人应付不来。
荀家下人满心疑惑:“花酿煮出时,如何精确分辨出是不是本地人?”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按照掌柜的说辞,不提较远的城中,周边几个县城都有类似事件,城与城之间的百姓也会有流动,喝一样的花酿算不算外人?”
荀究猜测:“估计只有身在京城的人没这荣幸。”
“京中不乏外放为官者,到了地方上再蠢再聋再瞎,连任三年能不知情?”说不过去的地方太多,吴公公开始怀疑对方是妖。
“问掌柜可有解。”荀谨站起身,“我去看看殿下。”
其他人都走了,荀究留了下来,说起另一件事。
“城中人无一不识对方,会不会当年皇上也曾见到此人,以其品貌世所罕见,皇上对其人念念不忘才会以画寄情,落款处是爱儿,而非吾儿?”
吴公公仔细回想,“皇上出宫身边有人跟着。”一切风吹草动,尤其是见过什么人自己是知道的。
“这一路上万一变卦?”荀究愁眉不展,“这么个祖宗不好糊弄。”
吴公公不以为然:“出了风缘谷难道能有通天彻地之能?”敬酒不吃吃罚酒。
“可别!”荀究学精了,“未必没有隐藏的底牌。风缘谷的毒只有合光花可解,她又带了不少,自己用是一回事,剩下的以备不时之需。”
“人得带回宫,国师卜了一卦,大凶。”吴公公喝着花酿心事重重。
“黑衣人的事可有头绪?”荀究大胆猜测,“北卫的可能更大,简直无孔不入。”
吴公公问:“身边的人无异样?”
“有没有都死了大半,查无实据。”压根分不出精力去查,荀究起身告辞。
荀谨进了店门,大堂里有几桌客人,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不是歇业?”荀谨有种不好的预感。
掌柜认出眼前人:“贵客离开了。”
“去哪了?”荀谨心脏突突跳,简直是在耍着人玩。
掌柜回想半天:“好像往车马行那条街去了,也没留下口信,要不您去别处问问?”
问个鬼!荀谨快步出了店门,复又折返回去。
“马呢,可在?”荀谨记起这茬。
掌柜的答复是:“马在,人不一定回来,账都结了。”
荀谨冷笑:“城内公认的上仙用结账?”质疑掌柜故意隐瞒。
“这话说的!”吃饭的客人听不过去,“上仙不是地痞无赖,从不吃白食,纵然当面不结,事后也会留下银子,哪像某些人不自觉。”
“一来一去类似佛家因果一说。”
荀谨掏出十两银子搁柜上:“人回来到隔壁桐福客栈说一声。”
“真可笑,把上仙当成你家的了!”几桌客人冷嘲热讽。
荀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我们是一起来的。”
“吹牛不打草稿,劝你自己去寻,问本地人不会告诉外来户,上仙岂会结交凡人。”
果然掌柜有所保留,荀谨气得收回银子走人。
“瞧这神气劲,京城来的吧!”食客大加揣测。
“备不住,只有京城的人习惯颐指气使眼睛长头顶上,只把上仙当成笑话,殊不知自己才是天字一号大傻瓜。”
“就是,无怪乎上仙不去京城。”
荀谨急急忙忙回客栈找吴公公,“人不在酒楼。”如何是好,慌成热锅上的蚂蚁。
“城里的本地人别指望。”荀谨道明原委。
吴公公起身:“你带人去城中车马行问问,我带人往城西,分头行动。”
“好。”荀谨恨及,尽给人添乱。
一处观景阁高台之上,三人对座吃酒,无意中一瞥,惊道:“不好好呆在宫里,吴老狗带着人貌似在找人?”
“小心些。”另外两人一眼掠过,收回视线以防吴老狗察觉。
“全须全尾从风缘谷出来,了不起!”
“今晚动手?留下吴老狗,萧帝痛失心腹,很大程度会一病不起。”
“城中地方有限施展不开,他们肯定会离开,路上截人正儿八经会一会九品巅峰的实力。”
其他两人没意见,话风一转持杯浅啜:“今年的花酿比去年更醇厚。”
“喝完今日的份,再遇不知猴年马月。”
“好东西都在萧国,真真暴殄天物。”一口下去见底,再满上。
派出去的人陆续回到客栈,气都气饱了压根吃不下饭。
吴公公一巴掌下去,毁了张桌子。
“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离开。”
“不找了?”荀谨饮下一盏茶。
“她不信任我等,北卫的探子就在城中,带上对方碍手碍脚,假作离开引蛇出洞解决后患,人丢不了。”
吴公公九品巅峰的实力,对于落在身上视线非常敏锐,加上刻意回避的行为,已经确定身份。
“可。”荀究赞同,不解决身后紧咬着不放的尾巴,人很难平安接回京,少不得一路上提心吊胆。
一行人整装待发,把马喂饱,赶在太阳下山前出城。
屋檐上三人面面相觑,“不愧是吴老狗,精明得很。”
“察觉了,计划继续?”
“杀几个禁军、侍卫 ,回去好分辨带来的人全折进风缘谷外一事。”
“同高手过招,汲取经验或可冲击瓶颈。”
“杀不死上车轮战术,整个重伤回去说不定还能领赏。”
“哈哈哈,好主意!”
城外官道上前后左右无人,荀谨一行握剑的手紧了紧。
“来了!”风速有变敏锐捕捉。
三名九品黑衣人,两人缠住吴老狗,一人大开杀戒。
十二人齐攻,不是一个九品武者的对手,死伤无可避免。
吴公公被两名黑衣人拖住,施以援手有难度,就在此时哒哒的马蹄声,不紧不慢进入众人视野。
马上之人戴了顶围帽,用来挡风沙尘土。
一袭银色服饰别人不知道,吴公公一行绝认不错。
这个时候跑来凑趣,还是来送死?
吴公公等人不同程度因来者恍神,哪怕只一瞬,防范出了漏洞,敌人抓住机会。
精明的黑衣人不难发现,吴老狗等人一闪而逝的紧张。
黑衣人中的一人突然转身,向后一跃出手成爪,朝马上之人咽喉锁去。
“小心!”荀谨侧马飞奔去救人。
吴公公岂敢拖大,暗咒一句糟心的玩意,双掌击出使出杀手锏,震开眼前黑衣人。
“快跑!”荀究朝马上之人大喊,急得恨不能以身相替。
也不知马上之人是吓傻了,亦或是有所倚仗,尽是一点反应也无。
扑过去救急的吴公公不知作何想法,慢了一瞬。
两名黑衣人趁机偷袭,三人战到一起,真气对撞四周飞沙走石。
风吹起围帽,黑衣人近在咫尺的手一顿,难以置信瞪大眼睛。
荀谨赶到,眼见黑衣人来势汹汹,毫无预兆骤然收手,挥剑的动作略迟疑。
黑衣人回过神眼带歉然,右臂中了一箭,反手挥出一掌逼退对手。
“走!”三名黑衣人不同程度负伤,及时撤离返回城中。
太多谜团等着梳理,不适合穷追猛打。
黑衣人来的快,退得更快,清点人数死了六人。
荀谨不吐不快质问道:“殿下认识北卫的九品高手?”
明眼人看得真真切切,黑衣人本意擒住造成众人紧张的目标,马上便可得手,突然收手凝滞刹那,显然认出了围帽下的面容。
若说被美色所迷,临走时带上对方不是没办法。
吴公公挨了一掌咳了数声:“你或许不认识黑衣人,但他绝对认识你。”
“哦?”月灼华理了理围帽,“那又如何?”
吴公公目光森然:“北卫的细作,通敌叛国……”手上积蓄真气,一旦对方有所动作杀无赦。
“叛国?”月灼华笑意荡开,“你缺的是下面二两肉,可不是肩膀上杠着的脑袋!”
“太失礼了!”荀究听不下去有辱斯文!
月灼华重申:“我可不是萧国人。”
吴公公择人而食的脸上狞色突出:“北卫人!”
荀究惊觉不妙,吴公公杀气凛然,遂上前制止:“国师!”
吴公公压下喷涌而出的杀意:“此前去了何处?”
荀谨心中有火:“一个时辰前到酒楼寻人,掌柜说已经离开。”
“看来脑子进水的人不只一个。”月灼华语意津凉道,“总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我与你们桥归桥路归路,考察结束。”
“问而不答是为心虚。”死了好些人总得有个说辞,活下来的禁军浑身戾气。
“啧。”月灼华没打算动手,实在是说了不信猜忌不断,耐心已经告吹。
正当月灼华原形毕露的当口,从天而降一人,出手扼制住争端再起。
“国师!”看清来人,众人瞠目结舌。
吴公公急问:“宫中可是出大事了?”
“找个地方说话。”国师对围帽主人客气无比:“您请。”
月灼华就当是自便的意思,催马跑起来。
待众人上马去追,人已经不见踪影。
“这……”荀究左右为难。
国师成竹在胸道:“马匹做了手脚,跑不远。”
高兴的太早无疑会乐极生悲。
国师只有凭马蹄印迹追踪其人,第一次栽跟头,气的脸都绿了。
“找个破庙歇一晚。”连夜赶路受了伤的人坚持不住,国师更改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