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内非常安全,荀谨就没留人在谷外守着。
进到谷中,入目全是各种少见的花草,成片绽放风景如画。
先找水源,少不得要在谷中呆上两三日,探明深处是否有人居住。
负责探路的侍卫找到了水源,是一条河流的下游。
取水最好选在上游,比较干净。
一行人沿着河边到上游去,中途有人惊呼。
荀谨打马上前,河岸边绽放着一路白花,再熟悉不过的合光花!
“别动,继续走。”花开在这里,荀谨心底泛起疑云。
合光花并不是喜水喜阳的植物,看着像并不一定是同一种,好比能使人进阶的合光草,与只能测潜力的合光花,两者外形上差不多,其本质区别颇巨。
带出来的人都不蠢,回归冷静后与那些花保持距离。
“统领,前面水里有东西。”禁军探查后禀明。
“去看看。”荀谨巴不得尽快找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马蹄、车轮声阵阵,吵醒了河中泡水的月灼华。
吞掉水龙脉的复作用有点大,比以往更喜欢水,亏得这一世落点不错,醒来就在河中。
收回河底波光粼粼的尾巴,变回人身依旧懒得动。
岸上水草般的墨发散开,盖住了半个身体,整个人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中。
不知是人是鬼,是死是活?
晴天白日又是在午后太阳最毒的时候,排除鬼的嫌疑,未嗅到血腥腐烂的气味,不排除尸体的可能。
荀究下了马车往这边来,侍卫、禁军摆出阵仗,时刻准备动手。
禁军上前刚想用剑尖挑开长发,水里的人动了。
好烦!睡个觉都不安生。
月灼华站起来,长发向后一甩,从河中走上岸。
“公主!”荀氏父子错愕万分,异口同声脱口而出。
公主?什么毛病?见到陌生人就认亲?
月灼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转身弯腰去摘岸边的小花,边摘边放嘴里。
长相绝对要比画相上更加出众,真人带给荀氏父子的感觉,比泰山压顶更为惊艳。
一袭银色不知名锦衣上,绣有的水波暗纹,在阳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当看到冒似公主的女子摘地上的合光花吃,连忙上前制止。
“这是合光花,不是合光草,不能食用。”荀谨让禁军去取马车上的肉干,递过去。
合光草?合光花?什么跟什么?
月灼华不搭理众人,该摘摘该吃吃。
公主不听劝,荀谨不知是对方听不懂,还是故意不理人,亦或是对陌生人抱以警惕心,更甚至因久居谷中鲜少与人接触,加上无人教导不会说官话,或者无法开口。
荀究惊艳过后,眼急手快拉住打算出手相阻的荀谨。
“父亲?”荀谨不明所以。
“谷中长大,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比外人更加了解。”荀究一边解释一边跟上去。
“合光草和合光花看似相同,作用区别之大。”荀究为了拉近关系,道出两者之间的不同。
月灼华闻言嗤笑一声。
荀氏父子对视一眼,不是傻子,亦非哑巴就好。
别人眼里的两种东西,实际上是一种植物,更确切点说,合光草成熟后,耗尽力量开出来的花,就是外人眼里的合光花。
月灼华更喜欢称其为蜜花,无需蜜蜂辛勤劳动酿造,自然产生的花蜜,比酿出的蜜更甘甜爽口,类似蜂蜜柠檬茶。
至于说各种不同成长期附带的功效,强大如月灼华感受不到。
不只蜜花可食用,谷中百来种花木皆可食,其中就有一种树的汁液,类似枫糖,甜度更像,深受吃腻果子的月灼华喜欢,银镜中自然少不了种一批。
合光花的用法,仅仅是抓在手上便可,有潜力的人会掉一片花瓣,反之花还是完整的,摘下后存放时间长达半个月,比药材更易保存。
荀谨见公主吃的起劲,捡了一朵漏网的小花,犹豫要不要大胆尝试。
荀究摇头制止:“她能吃,不代表所有人皆可。”生长环境决定一个人的体质,好比水土不服。
吃是没可能的,荀谨手中的合光花枯了。
“分出一部分人取水。”荀究下令,“找地方安顿。”
人找到了,悬在高处的心落了一半,荀究看不透摸不清女子的心思。
月灼华找到成排的高大树木,挑了一棵新的,抠开一小块树皮,插上细竹筒,满满的甜浆流出来,凑过去喝。
静不下心的荀谨,注意到许多不同寻常的疑点。
就比如,身为女子身高通常不及男子,习武者亦然。
靠近了方才惊觉,对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荀谨下意识将目光聚于对方脚下。
其人穿着的靴子厚度正常,不排除增加内部鞋垫的可能,抛开靴子,实际高度也与自己平齐。
走路的步伐姿态,丝毫不具女儿家扶风若柳般摇曳。
行为举止不显粗鄙,反而有种世家公子不具备的从容。
身为九品武者的荀谨,居然丝毫察觉不到对方内息气劲,更像个未习武的正常人。
武者之间不论品级高低皆易辨识,实力是否悬殊同样能够感觉到。
荀谨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望向一侧思考中的父亲。
父子二人眼神交流,读出对方眼中的惊疑不定。
喝饱了,月灼华拔下竹筒,一会树的伤口就会形成褐色的痂,掉了之后重新长皮。
只着一棵树薅羊毛会死,月灼华胃口不大浅尝辄止。
对于身后的尾巴,月灼华驻足转身面对面。
“公主殿下,臣奉命前来接您回宫。”只字不提继位的事,眼前人品行尚未考察清楚,荀究不敢冒险。
“哪国的公主?”月灼华对此世的历史并不了解。
什么京不京城,公不公主的,这重身份来得太突然,月灼华深表怀疑。
荀究说道:“萧国,正统皇室血脉只余殿下一人。”目前判断对方涉事未深,对外界情况知之甚少。
“南萧北卫,两国并立。”荀谨从旁补充说明。
月灼华摘下一朵花,漫不经心道:“武者,九品?”
“上面还有大宗师。”荀谨介绍的更细致,点出两国纷争不断,需要皇族血脉震慑。
漏洞百出言语不实,月灼华问:“何以见得我是你们要找的人?”
“有皇上亲笔所作画卷。”荀究答道。
荀谨去将画取来,当面打开供对方亲阅。
一眼望去,画上之人确实是自己本尊无疑,除了衣饰、发饰略有不同,像比照真人所作。
但是,月灼华不记得莅临此界,但凡到过某一城,行走过的气息会有残留,再去时会即时反馈。
月灼华上前两步,夺过对方手中画卷,眉头微蹙细致入微找寻痕迹,不免怀疑有人知道自己会来此界,特意安排了个高大上的身份?
皇族仅剩的公主,此话歧义颇多,可是理解为多种情况。
唯一值得接回去,更深层次利用,是联姻容易控制的首选。
再就是,皇族死的不剩一个,没法子才不远千山万水寻到此地。
不闻不问多年,突然派人前来接回,换作一般正常女子,怕是又惊又喜忐忑不安,宁愿舍了现有生活,奔着繁华的京城而去。
人性本身习惯追名逐利,送上门的富贵荣华,很难让人不心动。
月灼华眼角余光扫过画作落款:“爱儿?羲和!”
微扬的语调中,不难听出显而易见的讽刺。
相由心生,眼前人不单单拥有一副无人敢轻视的容貌,兼具聪慧的内在。
荀氏父子暗暗平估,此公主是否合适接回宫中培养。
“爱儿非吾儿,一字之差天壤之别。”月灼华把画丢到对方怀中。
“羲和此名,不是一般人能叫。”太阳神之名用于月神身上,可笑!
月灼华直言不讳道,“滚吧,离开此地,恕不奉陪。”
眼看对方要走,荀究急道:“且慢!”上前拦住去路。
“皇上亲笔所绘绝无差错,纵然不是皇族血脉,亦与皇上有莫大关联,还望姑娘能同在下回京议定。”
月灼华似笑非笑,从其人眼中不难窥出心底焦急:“接个假的回去废物利用?”
荀究喉头一梗,确有此想法,单凭对方气势仪表足够唬人,再行向国师确定真正公主下落,换不换得回去那是后话。
对方如果实在不配合,荀谨已有打昏将之带走的念头。
小心思太浅,月灼华不屑浪费嘴皮子,“这里是繁花谷。”丢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警告,施施然离开。
荀谨一挥手,禁军立刻明白,派了两个身手好的人跟上去。
“父亲,她……”真威胁还是假装相?荀谨搞不懂,对方会断然拒绝,考虑都不作考虑。
孤身一人在这谷中,哪比得上宫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来得快活?
荀谨一度困惑,“莫不是在玩谷欠擒故纵以退为进?”
“你觉得像?”荀究拿着画看了又看,品出味来。
“真不是?”荀谨内心矛盾重重,即希望是又有点抗拒。
“爱儿,吾儿?”经对方点透,荀究疑心更甚,“现在回去问国师来不及了!”
“她的年纪不像刚及笄,手上也无讨生活留下的茧子伤疤,比世家娇养出来的闺秀更出众。”荀谨思忖良久,“谷中若有其他人,最好问明白。”
月灼华穿过树林,化为水龙没入地底,自裂隙而入直达暗河。
追踪而至的两名禁军遍寻不到目标,四下寻找无果,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真不会武?”禁军嘀咕满是不解。
“那谁知道。”反正就是找不到,能怎么办。
匆匆归来的禁军禀报事态。
“不见了?”荀氏父子微讶。
“七品武者,两个人盯不住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子?”这事说出去非得笑掉大牙,荀谨心底涌现新的迷雾。
荀究收好画,意味深长道:“这便是对方的底牌,毕竟在此至少活了十来年,地形比外人更了若指掌。”
“怎么办?”荀谨头都大了。
“传信宫中,就说对方否认了,很干脆。”如不是身份问题,荀究挺欣赏不慕名利的年轻人。
躺在暗河中,顺着水流的方向随波逐流,不知不觉被带到连通的河中。
银镜突然飞出,迎着初生的太阳分外耀眼。
月灼华一尾巴甩出去,扑通一声将银镜拍进水里,“别闹,不是时候。”
清晨上游取水的禁军,突然听到一声响动,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上前查看。
“嚯!”吓得倒退数步,河面上飘着个人,正是昨天寻找无果的正主,转身回去禀报。
尾巴卷起银镜塞回去,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位置,半趴半泡眯觉。
荀氏父子带人赶来,禁军所言委实骇人,以为人出意外了,到场所见一幕让人哭笑不得。
“公主殿下可是病了?”荀究再套近乎,天气不冷不热,不至于大清早泡水里。
“宫中……”荀谨顺着父亲的话,没等说下去,收到一计凌厉的眼刀,顿时一个寒战加身。
荀究脑子转得飞快,改换思路:“姑娘对谷中知之甚详,可否告知合光草下落,我可以出银子购买消息。”
能够提升实力的合光草只出现过一次,多少人即兴而来等着满载而归,最终无功而返,多年过去已对合光草不抱希望。
父亲这是拿合光草当借口,拖延出谷的时间,至于合光草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月灼华像在看智障:“即便有,为何卖与你?”诓自己对外界无所知,糟老头子果然坏得狠。
“有了合光草,我可以让人教姑娘习武。”荀究循循善诱,“即使顶着这张脸,有武功傍身不会吃亏。”
说来说去两重意思,里外都沾好不要脸!
即想得到合光草,又想以习武之名留下自己,控制在眼皮子底下,人类的无耻毫无底限。
对方不为所动,荀谨拿出肉干:“外面有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何不在世间走一遭,领略不同的风土人情开阔眼界。”
月灼华自从吞下水龙脉,对一切富有汁水的植物感兴趣,相较于肉类,干巴巴掉渣的点心不屑一顾。
“这谷里并不安全,人人为合光草与花费尽心机,平衡一旦打破再无昔日安宁。”荀究半真半假半是隐晦的恐吓。
月灼华不吃这一套:“你口中的合光草,有银子也买不来,我虽对外界知之甚少,怎知对人性一窍不通?”到底谁才是傻子,嗯?
荀究尴尬一瞬,无论说什么都糊弄不过去,一个头两个大。
月灼华从河中上岸,似笑非笑眼波流转:“七品以上武者的血肉,不仅仅做为花肥大补。”
“呵呵呵呵呵。”笑出一串毛骨悚然,月灼华闲庭信步离开。
荀谨神情立变,递出一记眼色。
禁军们便在眼皮子底下找了个地方,开挖。
剑尖下一刻触碰到硬物,众人心脏跳到嗓子眼。
挖开一看,剔除表层湿泥,赫然是根人类的腿骨,面色齐齐泛白。
“也许是有人杀人埋尸,再挖!”荀谨强自镇定,不能单凭一面之词,或是一根人骨妄下断言。
“这里有。”分散开各找地方开挖。
“这里也有。”挖到一颗头骨。
“这里也有,完整的。”禁军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出去几个人到周边村庄、城中打听一二。”荀究觉得事情不简单,国师的提醒言犹在耳。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接回去一个丧心病狂的魔头,唯有一死谢天下。
“这还有一具,白骨化不严重。”禁军快吐出来了。
荀谨看后无不恶寒,尸体身上缠绕着数不清的须根,表面平静的风缘谷暗藏杀机,长久活在谷内的那人是何等心性?